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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買賣


  “我不是赭衣奴,而是來自康國的商人。”原本兇戾的藍(lán)眼眸瞬間變得溫和,像是一只刻意親近人的猛獸,他緩緩說出身份,“昭武九姓一直以來都是大昭的朋友,商路是我們共同的利益。”

  所謂昭武九姓,原本是月氏人,居住在祁連山昭武城,漢朝時被匈奴驅(qū)趕后,西遷蔥嶺,枝庶分王,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皆氏昭武,故稱昭武九姓。

  無論是大昭還是突厥,都與九姓胡有生意往來,他們將瑟瑟、美玉、瑪瑙等珠寶賣給大昭人,再換來絲綢,又與游牧民族做牲畜生意,甚至還販賣奴隸。

  中原一直重農(nóng)抑商,尤其與他國交易更是嚴(yán)苛,以至于昭國境內(nèi)的跨國生意,基本都是昭武九姓的胡人在做。

  這群胡人富得流油,怎么可能去鉆幽州大營的馬廄?

  赭衣奴看林菁面色不虞,沒有賣關(guān)子,繼續(xù)道:“我只是跟他們不太一樣,僅僅是倒賣貨物太過無趣,我比較喜歡做另一種生意,就是你所看到的。”

  “你是個情報販子?”

  “美麗的姑娘,你真聰明。”他向她眨了眨眼睛,那一雙藍(lán)眸子透出柔軟的笑意來,“昭武九姓的商隊(duì)遍及這塊大陸,東方的平原、南方的海島、北方的冰山……每一個商隊(duì)都代表一條可貴的消息渠道,我為什么不好好利用這些的資源,來為……嗯,為我們兩國的和平,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呢?”

  “我的耐心很有限,如果你再東扯西扯,我可就不客氣了!”他似乎一點(diǎn)都不害怕自己,這讓林菁十分不爽。

  “我去幽州大營的確是為了打探消息。在東突厥大軍南下的時候,幽州的風(fēng)吹草動都關(guān)乎兩個大國的命運(yùn),我當(dāng)然希望能得到確切的消息,所以才扮作馬奴,并非有意欺瞞你。”

  “你在幽州大營的時候,販賣了什么消息?”

  他笑了笑,像是怕驚到一只戒備的貓一般,輕聲道:“幽州大營的兵力部署。我很抱歉。”

  “不,你不用道歉,你不是大昭人,不必為這個國家盡忠,”林菁冷冷地道,“你有你的自由,但我為了自己的國家,也有殺死侵犯我國利益者的自由。”

  “話是這樣沒錯,但是,”他仍然保持著溫柔的笑意,聲音低柔而富有磁性,循循善誘道,“我同樣不用對突厥人保持忠誠不是嗎?我的朋友,我愿意補(bǔ)償我的過失,相信我,有一個情報販子做朋友,你不會吃虧。”

  “你可以問問我的刀,看它愿不愿意做你的朋友。”

  “如果它是終結(jié)我生命的死神的話,便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個朋友,我會祝福它,令它不會因?yàn)闅⒙径瘋膊粫驗(yàn)殄e過而惋惜。”

  “你認(rèn)為我不敢真的動手嗎?”林菁一直防備著他反抗,肌肉繃緊到了極致,沒有多余的力氣再跟他周旋下去,她是真的想動手了。

  他嘆口氣,認(rèn)命般地道:“韋胥就是昆侖寨的幕后。”

  “什么!”

  他微笑著,眼睛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你來昆侖寨,不就是想知道甘州的民亂究竟是怎么回事嗎?其實(shí)很簡單,韋胥做了甘州刺史之后,便找到我的人購買西突厥的動向,你以為打劫大昭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嗎?西突厥人原本也要承擔(dān)風(fēng)險,但韋胥將布防都撤走了,他買通了四守捉,故意逼得民怨沸騰,之后令心腹建造了昆侖寨,這里的兵器和糧食,走的全部都是我的路子。”

  “他為什么這么做?”

  他無奈地道:“如果這是你想知道的消息的話,我會努力幫你完成的,但是現(xiàn)在,我不知道,你看,歸根結(jié)底,我也只是一個商人而已。”

  “一個敢進(jìn)別國軍營和匪寨的商人。”

  “昭武兒郎都很勇敢。”他毫不謙虛地道,“為了做生意,多么惡劣的環(huán)境我們都能克服。”

  在被他的生意經(jīng)洗腦之前,林菁最后問道:“韋胥和你的交易,可有證據(jù)留下?”

  那雙藍(lán)眼眸透出無比的委屈,他難過地道:“怎么可能,買主是商人的衣食父母,他們的秘密可是我們信譽(yù)的根本,任何交易憑證都不會留下,我以昭武九姓的榮譽(yù)起誓,便是跟你交易也是一樣的,我絕不會出賣你。”

  林菁譏諷道:“你的忠誠都獻(xiàn)給生意了。”

  “不,還要獻(xiàn)給我的國家和我未來的妻子。”他笑意盈盈地看著她,“我希望她是一個強(qiáng)大的女人,令我顫抖,令我臣服。”

  林菁選擇無視他話中的垃圾信息,她瞇起眼睛打量他的臉,沉思道:“可我覺得你還是很不老實(shí),比如……”她伸出左手,摸上了他的臉頰。

  這個男人的臉比正常人的體溫略低一些,她的手指輕輕按壓他的鬢角,細(xì)細(xì)的摸索。

  “我真的很喜歡聰明的女人。”他道。

  “閉嘴!”

  林菁終于摸到了她想要的,順著那縫隙用力一扯,一張薄薄的面具被她撕了下來,露出了赭衣奴原本的臉。

  她很震撼。

  刀尖之上,撕下平庸的偽裝,顯露的是難以想象的俊美。

  林菁本以為自家兄長便是人間殊色,就算見到左平、裴景行、裴元德這樣人中翹楚,也并不覺得多么震撼。

  直到她見到他的真容。

  西域胡人的面部輪廓深刻,便欠了些許精致,大昭人縱有相貌絕麗之人,五官卻不及胡人突出。

  他卻完美地中和了這兩點(diǎn),鐘靈毓秀之人,這是被神親吻過的臉,再加上那一雙會說話的藍(lán)眼眸,睫羽輕輕一掃,便是蝕骨的誘惑。

  她曾聽說過一句詩:“郎艷獨(dú)絕,世無其二”。

  除了他,再沒有人能配得上。

  林菁甚至有一瞬間的失神,如果這一刻他突然發(fā)難,林菁根本毫無防備。

  但他沒有。

  他跟那些走南闖北的胡人不一樣,興許是要經(jīng)常帶著面具,他的膚色很白,所以有些表情其他人做便顯得猥瑣,他卻教人心折。

  “唉,三百兩。”他嘆道。

  這張連林菁都受不了的臉從里到外都透著傷感,看起來不是做戲了。

  “什么三百兩?”林菁舉起面具,對著陽光一看,發(fā)現(xiàn)并不是傳說中糟心的人皮,而是用一種十分奇特的材質(zhì)制成,與人的皮膚顏色、觸感十分相近,她納悶道,“這東西值三百兩銀子?”

  “三百金。你太粗魯,扯壞它了。”

  林菁挑眉道:“你要我賠?”

  他苦笑:“豈敢,乃是我罪有應(yīng)得。”

  人家都有這個覺悟了,林菁也不好繼續(x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終于撤下龍雀,從他身上站了起來。

  “如果我以后想與你交易,該如何聯(lián)系?”

  他從腰間摸出一個銀牌,上方繪制了一團(tuán)燃燒的火焰,在火焰的正中,是一只展翅高飛的雄鷹。

  “將它出示給你遇到的任何一個九姓胡,他會想辦法聯(lián)絡(luò)到我,時間大概在一到三天不等,不會出現(xiàn)三天內(nèi)不能到達(dá)的情況,因?yàn)槲译x開某個地方的時候,一定會通知我的買主,如果有信件聯(lián)絡(luò),也請將此牌拓印其上,交給我的族人。”

  ……也是把維系客戶關(guān)系做到家了。

  林菁收下銀牌,暗自心驚,原來九姓胡的組織竟如此嚴(yán)密。

  “那我如何稱呼你?”她又問道。

  他拂去衣服上的雜草,跳上了身邊的大樹,低下頭看著她,輕笑道:“我名霍九,期待再會。”說罷躍入?yún)擦郑艘巡灰娵櫽啊?br />
  林菁仍然順著山路打滿了水囊,只是這一次,她已經(jīng)沒有觀察昆侖寨的心思了。

  這一趟真的沒白來,她得到了最有用,同時也是最糟糕的消息。

  甘州刺史自己要反了甘州!

  誰信?

  她不是沒懷疑過霍九話里的真實(shí)性,他提供不了證據(jù),韋胥如果真的想這么干,也不會留下明顯的證據(jù)讓人抓住。

  問題是,如果以霍九的話為前提,那么她的一切疑問都有了答案。

  為什么家世不凡的韋胥會來到甘州?

  為什么四個守捉都龜縮在營地?

  為什么官府不及時安撫民怨,導(dǎo)致良民成匪?

  為什么昆侖寨不愁封山,還有兵器可供練兵?

  霍九做不到,能做到的只有韋胥。

  這件事表露出的深層指向更加觸目驚心,韋胥是世家子,與他相關(guān)的姻親在大昭盤根錯節(jié),不乏高官——他這么做到底是為什么?

  林菁腳步加快,她竄進(jìn)了帳篷,對裴景行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們回營!”

  這昆侖寨困住普通農(nóng)戶沒問題,對他們這些武者來說就簡單了,兩人趁人不備翻出山寨,匆匆忙忙下山。

  裴景行一邊用輕功往山下縱一邊道:“我沒法相信這事,你說韋胥他圖什么?他賣了甘州,大昭失去了河西通道,對他有什么好處?是錢嗎?他韋家缺錢?”

  “是錢還好,如果不是錢呢?動腦子想想吧,如果不是我遇到了那個人,你我根本想不到這一切是韋胥的主導(dǎo),恐怕還會以為他是受害者。”

  裴景行恍然大悟道:“對啊!他失了甘州,頂多被貶幾年司馬,然后照舊回到官場上來,根本沒什么損失,還不會有人將此事與他聯(lián)系起來。”

  兩人正說著,林菁突然停了下來,轉(zhuǎn)身看著山上。

  裴景行一頭霧水,隨后,他便看到十來個黑衣人從山上疾奔上來!

  后排黑衣人帶著殺人滅口的專業(yè)架勢,舉起了手中的弩,前面的黑衣人抽出橫刀,唰唰唰翻出了刀花,照頭便劈!

  林菁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霍九,你可真是個敬業(yè)的買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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