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話有人聽真好，陸潛笑瞇瞇地揚起下巴磕在他的胸前，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轉：“然后呢，我就有了一個大的發現，最近寺廟里似乎有點太安靜了些。”

　　燕赤霞伸手捏住即將滑落下去的被角，拉到他的肩頭掖好被角，確定沒有一絲風透進去，早上也不會變成他口中所說的冰棍，心不在焉地回應道：“都是鬼住的地方，能不安靜嗎？”

　　陸潛撇撇嘴側著身子直勾勾地盯著他：“也確實，我之前就是覺得它太安靜了，可最近啊，安靜地有點過分了，據說——”他向上爬了一點，湊到燕赤霞的耳邊神神秘秘吐著猩紅的舌尖，“里面沒鬼了。”

　　燕赤霞無奈，又把被子往上拽了兩分，還要一直附和他撒下來的懸念：“哦，怎么會沒鬼？”

　　陸潛終于不賣關子了，舍得把事情從頭講到尾：“小鬼說，最近妖怪夜叉帶了不少大鬼出去了，究竟去哪兒，去干什么他們也不知道，但他們接到的命令就是在收到下一條命令之前不停地搗亂，給你們找事。”

　　陸潛摸摸下巴：“那只小鬼還以為我跟他們一樣，為了不讓我誤事所以說的比較多，但大多長篇大論沒重點也沒什么用處。”他頓了頓，思考一瞬仰著臉問，“你說是不是因為這里找吃的太難了，所以妖怪夜叉最近換了根據地，還不想讓你們知道？所以用那些小鬼頭當□□？”

　　欲說越覺得可以，陸潛撇撇嘴：“那個小倒霉蛋不就是被倒霉地騙了嗎？”

　　不是很想提到小孩子，尤其是和這只鬼有過接觸有感情的小孩子，即便是鬼也不舒服。

　　“有可能。”燕赤霞蹙著眉毛立刻接住他之前的話頭，深深沉思。

　　難怪村子里最近怪事越來越頻繁，但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原來興風作浪的大批鬼怪都已經離開這地方了，也不知道以后究竟還會不會回來。

　　回來之后又會變成什么形勢。

　　一切的一切他也不是很關心，只是這只鬼不是妖怪夜叉的儲備糧嗎，為什么沒有被一齊帶走，還是說另有隱情？

　　燕赤霞手下一片冰涼觸感，略微睜開眼對上月光下越發顯得慘白的陸潛的臉，唇角勾出一個不著痕跡的弧度。

　　已經到了不得不出走的地步，那就說明這妖怪夜叉也沒有以訛傳訛中的那么厲害，只要自己再勤加修煉幾年，對上之后興許還能痛快一戰。

　　別的不說，只是護住這只鬼應該綽綽有余了吧。

　　他回想著這些年自己得到的那些法寶，嘴角的弧度越來越深。

　　燕赤霞低頭，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見陸潛露在外面尖削的下巴。

　　“情況不明朗，不算好消息，還是說還有其他的消息？”

　　陸潛：“……不算？”他訕訕地笑，“我這不是為了勾起你的好奇心嘛，他們走了就是好消息啊，怎么就不是好消息了，別看現在村民們氣血兩虧，要是大鬼還在他們早就一命嗚呼了，這都是他們撿來的時間，已經算是很好的消息了！”

　　支支吾吾半晌，陸潛一拍手瞎道理說了一大堆，最后一錘定音：“反正就是這個消息！挺好的！”

　　燕赤霞：“……”

　　以防掉面子，陸潛趕忙岔開話題提議道：“既然寺廟里沒人的話，你說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就是尋常人都能隨便進去，但燕赤霞卻一次都沒有靠近，他之前陽氣太重，本事太低，進去就相當于是待宰的羔羊被扔進了狼窩里。

　　可現在羔羊也長出了結實堅硬的頭角，狼窩里的狼卻不見了。燕赤霞倒還真想進去看看，究竟這些鬼怪在耍什么花招。

　　他略微思索了一瞬:“你想去？”

　　陸潛扁扁嘴：“算算日子，也快到那個書生去寺廟借宿的日子了。”他仰著臉，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兩只大眼睛眨巴的尤其歡快，就像是求要肉骨頭的小奶狗，“你跟我一起去吧，嗯，可以嗎？”

　　嘗過了山珍海味美味珍秀又如何忍耐得下來吃糠咽菜，陸潛總算知道為什么鬼怪一旦傷人就一發不可收拾，因為不勞而獲真的尤其爽。他已經深深迷戀上了燕赤霞身上陽氣的滋味，就像是毒品一般上癮，一天不來一口整個人生都仿佛黯淡無光了。

　　更何況寺廟里的房間陰森恐怖，還黑壓壓的，他一點都不想一個人去住。

　　兩人住在一起，雖然不會每時每刻都黏著，可就是這樣，你不嫌我煩，我不嫌你冷淡，該說話的時候一起聊聊天，甚至午后還能曬太陽看他干活，這是陸潛能想象的最幸福最美好的日子了。

　　他實在舍不得。

　　對上他期待又亮晶晶的眼神，燕赤霞原本想要點頭的動作忽然停住了，張著嘴一時半會卻是連個毛聲音都沒出來。

　　那神態，仿佛看著自己的小太陽，滿滿都是向往。

　　燕赤霞雙手攥了攥拳，瞇起眼睛想要更仔細地看他臉上的表情，甚至現在想要下去點燈好好確認一番，將這一瞬間永遠深刻地印在腦子里。

　　他喜歡這只鬼看著他露出這樣的依賴。

　　陸潛還以為他不愿意，孤獨無助瞬間從心底襲來，偌大的害怕就像是冰冷的海洋一般迅速將他吞噬，牢牢包裹在其中。

　　無邊無際的害怕讓他豁出臉面，陸潛幾乎是本能性地在燕赤霞面前選擇示弱，雙手抱著他的胳膊來回搖晃，臉頰緊緊蹭著他的胸前撒嬌：“去吧去吧，你要是不去的話，我又剩一個人了，反正你也沒什么事對吧，而且你之前不是也說要立志成為有名的劍客兼職捉鬼嗎，怎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眼見著他越說越激動，甚至還隱隱有要坐起來的趨勢，燕赤霞連忙趕在他激動前按住他的肩膀，最后一次幫他拉好被子：“你就不能安靜點讓我好好睡一覺嗎？”

　　陸潛扁嘴，仰著臉看他的下巴最后一次：“那你跟不跟我一起去。”要是不去的話他就把人直接咬死，吸干凈陽氣再走。

　　燕赤霞無奈：“我要是跟你一起去的話，你就讓我睡個好覺？”

　　陸潛目露驚喜：“那你這就是答應了？”

　　燕赤霞閉上眼睛，輕飄飄的口氣聽不出來任何情緒：“我還沒睡著，不算答應。”

　　陸潛嘿嘿一笑，殷勤地拍了拍他的枕頭：“那你睡你睡，你好好睡。”就差媽媽拍寶寶似的唱兒歌哄他入睡了。

　　他雖然不用睡覺，但大多數晚上都會縮進燕赤霞的被子里感受他陽氣的滋潤，所以在得到半保證之后，很滿足地深吸一口氣，最后瞄一眼好心人的側臉，縮了縮腦袋，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察覺到胳膊上的人終于沒動靜了，燕赤霞不著痕跡地松了一口氣，這下才真正放心地睡去了。

　　又沒說不陪他去，怎么這么粘人的。

　　黑暗中，一直爭取自己睡眠的燕赤霞原本顯得不耐煩的刻板的臉上忽然現出一抹淺笑，半晌之后又迅速消失。

　　皓白的月光下什么都沒留下，宛若從來都沒出現過一般。

　　*****

　　面前一扇原本應該是朱紅色，但因時間長久已經破敗成暗紅色的大門，燕赤霞手指輕輕撫上那門上生銹的銜著環的獸面，若有所思。

　　在小樹林外圍住了這么長時間還真沒來過惡鬼聚集地？

　　他轉頭看了一眼陸潛。

　　這地方住的也不都是惡鬼吧。

　　陸潛戳他一下，跟邀請老朋友回家似的：“看什么呢，進來吧。”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燕赤霞轉臉就看見剛還膩著自己的人貼上門陡然消失。

　　不是沒見過他穿墻，只是平時除了身體冷冰冰，怕冷，陸潛表現地更像是人，燕赤霞有意無意總會忽略他是鬼的這一事實。

　　抬起來的手在空中略頓了頓，指尖接觸到的銅環一片生澀，燕赤霞立刻推門進去。

　　不在自己眼前，不太放心。

　　一股腐朽味撲面而來，陰冷潮濕。

　　還真是難聞又難受，渾身的毛孔似乎都被空氣中的粘膩遮擋住，呼吸都不順暢了。

　　陸潛往燕赤霞身邊躲了躲，嫌棄地皺眉：“不管呆多久，還是適應不了。”

　　陸潛四下打量了一通，又飄起來在空中盤旋一圈，回來之后聲音帶著疑惑：“嘖嘖嘖，還真是，原本這里住的鬼怪十有八|九都不在了。”

　　他轉頭確認一遍：“奇了怪了，這是連一只大鬼都沒有嗎？”

　　他拍了拍燕赤霞的肩膀：“不過也是，這地方本來住著的都是夜叉身邊的人，她要是走了肯定都是要帶走的，否則路上抓不到人那豈不是連儲備糧都沒有！”

　　燕赤霞：“你是說……”

　　陸潛無聊地踢踢腳尖：“不是我說什么，而是她本來就是這么做的，畢竟夜叉當初收留他們就是因為能干活，不能干活就直接一口吞了。”他張牙舞爪做了一個長大嘴咬人的動作，只是因為不太熟練，在燕赤霞這個看過真實現場版的面前毫無看頭，反而有一種照貓畫虎反類犬。

　　不過——很可愛就是了。

　　燕赤霞偏過腦袋，隱隱覺得他的身子有些縹緲，瞇著眼睛：“你怎么了？”

　　陸潛抬手，低頭看了看自己，伸出手在空中一抓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嗯？什么怎么了？”

　　燕赤霞緊緊閉上眼睛復又睜開，目不轉睛地盯著陸潛半晌，得出結論：“這里有機關吸收你的精氣嗎？為什么你的身形越來越淡，我都快看不見你了。”

　　差點忘了，這只鬼可是妖怪夜叉最大的儲備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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