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通往崇政殿的宮道上沒有閑雜人等。
趙禎只帶著貼身太監之一順恩不急不緩地走在前頭,他忽而開口,“順恩,朕記得你是八歲入宮,那你應該還記得爹娘的樣子吧?”
不好!這絕對不是一道送分題。
順恩從慶寧宮出來就一再減小存在感,作為皇上的貼身太監,他很清楚這對天家母子的關系數月來越發緊張。
就順恩看來,此事真怪不得皇上,皇上脾氣溫和性格闊達。自打他開始負責皇上起居瑣事,七八年里親眼旁觀了皇上欲親近太后而不得。
不論是日常小事,或是朝堂大事,皇上并無強硬地反駁過太后的意見。
反倒是太后,似乎從未真的滿意過皇上,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真要說就是像是長官對屬下的嚴苛,而沒有一分母親對兒子的疼愛。
不過,這種大實話誰敢說?
順恩可不會認為趙禎真的沒脾氣,“奴的腦子笨,小時候的事都記不清了,還請官家寬恕。民間常說嚴父慈母,又說慈母多敗兒,太后娘娘嚴厲了些,也是為官家著想。如今,娘娘鳳體有恙,難免……”
趙禎側頭盯了順恩好一會笑了出來,“話也沒錯。朕不滿十二,先帝便去了,太后將朕撫養大,那是既做父親又做母親,辛苦得很。作兒子的又豈敢責怪母親。”
皇上,您又把天聊死了。這話誰敢接?說太后把自個也當做皇帝的父親,往深里想就是有謀求帝位之心。
十年來,太后也確實在幕后插手朝政,哪怕趙禎已經二十多歲了,她還沒有徹底放權的想法。可是數月來,太后的身體每況愈下,她想再繼續握權不放,怕是人斗不過命。
順恩低著頭不敢接話以沉默相對,皇上您聰明,一定能理解奴才想表達的意思。
趙禎沒為難順恩逼其說出所以然來,他就像是不曾提問那般繼續朝前踱步慢行。
有的事倘若連外人也察覺一二,作為當事人又豈會毫無感覺。
似乎從懂事的那一天起,趙禎就隱約感覺父母對他不夠親近,等他年歲漸長后心中疑惑漸增,只因不合理三個字。
劉娥并不是宋真宗趙恒的原配正妻。劉家并非朝中望門,其父雖是四川刺史,但在劉娥出生時就死了。其母帶著劉娥回了娘家,等到劉娥十三四歲嫁給了銀匠龔美。
后來,龔美舉家遷到東京汴梁,或因生計所困,或因人往高處走,劉娥被賣給當時的太子趙恒做奴婢。
也許,年輕時的感情越受到世俗阻隔,越是變得堅不可摧。
當年,太宗趙光義不允許趙恒為一個賣入府中的歌女所惑,直接下旨將劉娥逐出太子府。
趙恒沒明著與趙光義對著干,聽話地娶了名門望族的潘氏為妻,潘氏沒有產下一兒半女,二十出頭就早逝了。他又聽話地再娶了續弦郭氏為妻,卻在十五年之中暗度陳倉,私下與劉娥在外相會。
等到趙光義崩逝,趙恒登基為帝把劉娥接入了宮。當然,劉娥無娘家勢力支持,她也不可能入宮則身居高位,只被封為美人。
且說皇后郭氏,她先后生下過三個兒子卻都接連病逝,這讓她郁郁寡歡在三十出頭就過世了。如此算來,連帶郭皇后的三子,趙恒先頭一共有過五個兒子,但一個都沒能長大。他面臨著死了兩位正妻,膝下無子的局面。
趙恒欲立劉娥為繼后,可想而知朝中反對聲不斷。直到趙禎的出生,這個唯一存活的皇子讓朝臣們松了口,默認了劉娥的母憑子貴。
趙禎覺得不合理的地方正在于此。他父皇母后之間的事情算不得秘密,當年為了給劉娥封后,朝中是扒出了她的身世與過去。
聽著那一段舊事,他的父母也稱得上真愛了,那又怎么會對唯一的孩子不夠親近?
這個疑問壓在趙禎的心底,一直以來都想要問個究竟。父皇過世后,他更不得母后的喜歡,十年來他對劉娥的關心往往會被認作是別有用心,今日不過是劉娥不再克制道破了她的真實想法。
為什么? 難道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宿命?
趙禎找不到答案,如今也不再強求答案。他曾也反反復復想知道自己做得哪里不夠好,后來懂了做得再好再多,不被喜歡就是不被喜歡,而他的一片孺慕之情被磋磨到所剩無幾。
寶珠異變是一個非常好的契機,不論劉娥愿不愿意,他都要借此拿丁謂開刀,從此開始徹底奪回朝權。
比起對他不冷不熱的母后,趙禎對年少時為他授業解惑的陳摶更多一份信任。
陳摶來無影去無蹤卻說話算話,說了將來十年后荒府會有一位新的妖籍衙門府尹,還真就來了一位品性不錯的接任者。
七夕相遇并非巧合。
趙禎得了文謙上報的消息聽說荒府更換了房主,他才會在七夕長假去州北瓦子擺攤。半是為了賣畫,半是為了聽聽言不周說書。
中途遭遇朱仁義挑事在意料之外,但從結果來看還不錯,順帶結識了博學多才的公孫策,卻也不知為何如此人才未能中舉。
“準備一下,今晚去揮柳街。”
揮柳街是趙柳自報的落腳點,而趙禎想親自去探一探言不周的口風,卻是看到順恩仿佛忽而便秘的臉色。“你擺的什么表情?朕又沒讓你一起去享受家徒四壁的感覺。”
順恩知道趙禎無需他跟著出宮,吩咐一句是讓他去準備衣物,但不用翻黃歷也該知道今夜不宜外出。
“官家,要不緩一緩。七月半,鬼門開,天黑了最好別亂走。這種忌諱守著也未嘗不好,您別為難小的。”
“行吧,改天就改天。”趙禎本想說他不怕鬼怪,而汴京城才不管鬼門開不開,每天都熱鬧得很,中元節亦是如同七夕張燈結彩。不過,趙禎知道順恩指的是怕他歸來太晚沾上陰氣,他不想讓身邊的人難做,同意了順延兩天再出宮。
趙禎說完就見順恩笑著謝主隆恩,那笑容看得趙禎不忍直視地轉頭,“別笑了,你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成何體統。”
“是。”順恩聽話地不笑了,心里為跟了一位講理的皇上而松了一口氣。
趙禎同意了暫且不出皇城,卻是改道去了刑部。包拯剛調職為刑部侍郎,有關如何查清丁謂大肆斂財,甚至以次充好欺瞞不尊太后,他該和包拯好好聊聊。
包拯一見趙禎,頗想說一句他們君臣真是心有靈犀了,他正也有話想對皇上說。
五天前他家被塞了一份匿名舉報材料,矛頭直指丁謂、朱彪等人。其中列出了一串名單,初步核實情況八成屬實。
早前,包拯在戶部任職就發現與丁謂交好的官員賬目上有問題,有的案子是查到一半則斷了線索——死無對證了。他轉職刑部正是為了更好地查案,不得不說此份匿名證據來得太是時候。
“阿嚏——”
言不周揉了揉鼻子,稍稍攏了攏衣服。七月半的夜風帶上了涼意,引得她打噴嚏的不是涼風,而是風中的燒冥紙燒香燭味道。‘或是有人在背后念叨我的好?’
當下,言不周絕無自我懷疑,完全不認為有人在議論她的是非,她可是剛剛做了兩件打好事。既是為皎瀛取回了寶珠中的妖力,此前又讓陳知玄將一包手書的名冊空投到了包府。
陳知玄沒法擅入包府,但他可以聽墻根,確定沒有砸到花花草草,而動靜是引起了包府管家的注意,八成名冊會送到包拯手中。
坑已經挖了,成與不成還要等上一等。
不過,有的人卻是等不及了,等不及要取言不周的性命。
亥時三刻,瓦肆熱鬧漸歇。街巷轉角,暗影忽至。
一個賊眉鼠眼的中年道士突然跳了出來,揮動一柄拂塵就劈向言不周,那拂塵似一根根尖利鋼針直沖人面門而去。
“大膽妖人,竟敢恐嚇良民!貧道今夜是來為民除害了。”
中年道士正是朱仁義去會仙觀雇傭的白澒道人,他拿了一筆銀子充分領會了朱仁義的意思。
盡管朱仁義無法確定七夕夜被嚇與言不周有關,但他將一切問題都推到了言不周身上,反正有錯沒錯都是言白臉的錯。
朱仁義希望白澒做到兩點,第一帶人收拾了言不周,第二去荒府查個究竟,把那里的鬼怪處理干凈,讓他能順利接手那塊地。
會仙觀的香火旺盛,白澒自問處事老練,他沒有傻到冒然沖到荒府,畢竟邊上有一座城隍廟。
七天來,他帶著七八位手下在州北瓦子踩點,決定先制住了言不周,然后再解決荒府的問題。只要房主被打趴下了,之后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
沒有三兩三,哪敢上梁山。
此時雖然遠未發生梁山起義,但此話放在白澒道人身上倒也合適。他身手矯捷,恐怕此柄拂塵沒少沾血。
言不周猛地朝后一退,向左側挪了一大步,一下腰避過了拂塵攻擊,反手則抄起了街角的石獅子。只見有小腿高的石獅子被輕松提起,其上竟是留下五指印跡,‘唰’地則投擲向白澒胸前!
白澒看著迎頭而來的石獅子有些呆滯,言不周長得清秀,怎么徒手就輕輕松松掄起石獅子了?哪怕是一只小石獅子,那分量也不輕,不會輕到如拋一只白饅頭那般隨意。
“哐!”一聲巨響,石獅子砸在地上,砸裂了青石板。
白澒只覺胸口發悶則吐出一口鮮血,他愣神之際石獅子已經砸到跟前。一邊側身躲避,一邊揮動拂塵應對,他卻還是被砸出了內傷。
當下,白澒擦去嘴角鮮血,雙眼漸漸泛紅。“妖人,當真是妖人!”
“我這是天生神力。屎黃人,你是羨慕不來的。”
言不周給了白澒一個睥睨的眼神,這道人穿得什么亂七八糟的衣服,可不就是一身屎黃色。
這樣一句大實話,被言不周毫不掩飾地說出,是希望能氣得白澒再吐一口血。她又不傻,早想過被套麻袋的可能,也對此盡可能做了防備。
上輩子她的力氣就比較大,自打死過一回,這力氣就朝徒手碎大石的方向發展了。所以行路途徑是過挑選的,比如專挑石獅子、石凳、石柵欄、石燈桿等多的街巷走,那可謂是遍地都是趁手武器。
“好,很好!”白澒被如此鄙視,氣得咬牙切齒,他高喝一聲,“一起上,除魔衛道!我倒要看看,妖人能扔幾塊石頭。”
話音一落,七八道人影從旁提劍而來,作勢就要將言不周包抄起來。
下一刻,只聽屋頂有輕微瓦片震動聲。
一襲藍衣從天而降,劍光閃動,金戈聲響,則將七八人手中之劍都掃落在地。
展昭護在了言不周身前,余光掃視到了地上被石獅子砸出的坑洞。他不由側頭瞥了身邊人一眼,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言不周看著踏風忽至的展昭,稍稍一愣就莞爾一笑,“展大俠,你來了。”
簡簡單單六個字,展昭好似聽出了背后深意。
此刻,言不周見到他沒太多驚訝,反似在其預料之中,仿佛早知道他這幾天暗中護送。
“我只是路過。”展昭說完就抿起唇,這一句多余到在說此地無銀三百。
其實,他完全沒必要解釋,他又不是故意跟蹤,僅是顧忌到朱仁義可能報復,所以才多關照了言不周幾分。
言不周聞言眼中笑意更深,也不戳破展昭解釋更似掩飾,“好,只是路過。我懂的。”
哎呦我去!
白澒怒視展昭,半途怎么又殺出一個攪局的。這兩人還眉來眼去聊上了,懂什么懂,還有沒有把他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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