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服軟
服軟
“還能活嗎?”
這是顧珩見到道真和尚的第一句話。他站在廬舍中,目光在沅柔臉上一掃而過。
道真和尚正在聚精會神地施針,直到最后一根針施完。
他這才轉(zhuǎn)身看向顧珩,右手揖佛禮置于胸前。
“貧僧既已下手,閻王爺不敢收命。不過您漏夜讓貧僧進(jìn)宮,就為救一個小宮女。”
顧珩怔了一瞬,眸子沉肅,“她不能死,朕還有要事需要她做。”
道真和尚頷首。
“一刻鐘后,她會醒來。剩下的事,教給太醫(yī)即可。”
說完道真起身走至窗鏞旁,想看眼外頭的雪景,緩解下雙眼的疲勞,目光卻被窗鏞旁墻上掛著的一幅畫吸引住目光。
這幅畫破墨、積墨的手法格外嫻熟,水與墨的極致交融,整幅畫的走勢奔放,將所有情致盡投于畫中,卻又在狂放之下獨(dú)見一抹凄涼和絕望,隱隱表達(dá)著作畫人想遁世逃離之感。
畫上的題詞也別具一格。
“殘生孤燈點(diǎn)魂,獨(dú)立此間,聽穿林打葉。
人間一世,到盡頭,只余筆端風(fēng)月。哀哉哀哉,推杯換盞銷萬愁。”
他不自覺站在畫前端詳片刻,才若有所思道:“這姑娘的日子,似乎過得很苦。”
“你怎知她過得苦。”
顧珩挑眉看向他。他與宋沅柔又不認(rèn)識,怎么說得出來這句話。
雖然,這或許是實(shí)情。
道真和尚高深一笑,指著墻上的畫。
“您看懂這幅畫,就知道貧僧為何知道。”
顧珩目光移向畫。窗鏞雪影紛飛,墻上的畫里駐足著幾只白鷺,或飛或立或臥各種姿態(tài)都有,他橫看豎看都只是一副普通的白鷺圖,頂多畫技不俗,卻瞧不出有什么關(guān)竅。
故作高深。
他在心里腹誹道真和尚一句。
道真和尚笑了一聲,并不解惑,向顧珩告了辭,“事已辦完,貧僧便告辭了。”
“朕讓劉暢送你。”
“不必,貧僧出家人,受不起這皇家富貴。”
道真和尚剛剛走出廬舍,孫青妙立即快步走了上來。道真知道她滿心擔(dān)憂,直接道:“這位姑娘已無性命之危,安心吧。”
孫青妙再度深拜,“奴婢多謝大師。”
一刻鐘后。
沅柔如約醒來。
但是她沒有想到,自己醒來居然會見到顧珩。
又或者說,她沒想到自己還會活著。
那個時候已經(jīng)接近辰時,外頭簌簌落落地飄著雪,能從窗鏞處窺探外頭雪花散落的美景。顧珩正站在窗鏞旁負(fù)手而立,還在打量著墻上那副白鷺圖,幾乎要把那副畫看出一對洞。
那是她半個月前的涂鴉之作。
此時,被顧珩聚精會神地打量著,她心底不免升起赧然。
她輕輕地挪動著身子,臀上傳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以至于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牙齒一個勁打顫。
不過,也因此將顧珩的注意力,從畫上吸引過來,“醒了?”
屋里的火爐燒得很熱,所以沅柔身上沒有蓋被子,她抬頭望自己身上望了一眼,見自己沒有失禮之處才放下心來,目光望向顧珩,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壯著膽子說了一句,“奴婢……想喝水。”
“你要朕伺候你?朕看你是找死!”
“皇上……您這不是……沒讓奴婢死嗎。蘇鄞還未歸……您不會讓奴婢死的。”
顧珩目光冷厲地看向她。透過火爐氤氳的熱氣,他的眼底仿佛吸納了窗外蓬勃的朝暉,璀璨得令人心悸又心驚。
“奴、奴婢哪敢要皇上伺候……五、五所有的是奴婢。”
“這杯茶,到時朕會讓劊子手,多刮你十刀!”
放完狠話,顧珩走至圓案旁親自斟茶,隨后捧著茶盞走到床旁,動作蠻橫地遞到沅柔的面前。
溫?zé)岬牟杷S著他的動作,傾瀉到她的手臂上。
沅柔用袖子擦干凈水漬,再伸手去接顧珩手中的這杯茶。
只是她抬起的手一直輕微地發(fā)著抖。
半晌,還停在原來的高度。
顧珩眼瞼一沉,有些不耐煩。
“你抖什么,板子打的是手?”
“奴婢……也不知道,就是……使不上勁。”
剛剛道真和尚施針,仿佛就是在這只手臂上。顧珩沒有再說什么,微微傾下上半身,遷就著她,將手中的茶盞送到她能碰到的高度,沅柔也終于喝上這一口熱茶,整個過程實(shí)屬不容易。
喝完水。
沅柔不敢要顧珩再將空杯放回去,就這么一直拿在手里握著。
顧珩低頭睨她握著茶盞的動作,冷凝的眸光散了幾分。
“既然知道朕為何不讓你死,就早點(diǎn)讓蘇鄞回應(yīng)天,說不準(zhǔn)朕可以饒你一命。”
沅柔笑了一聲,聲音很低,顯得她孱弱至極,“那也要皇上您先放過所有人。”
“宋沅柔,你覺得你配同朕談條件嗎。”
“皇上親臨奴婢廬舍,不正是給了奴婢和您談條件的資格嗎。”
她是真的醒過來了,又恢復(fù)往日張牙舞爪地針鋒相對。
顧珩居然覺得她這服不知死活的模樣,要比伏小做低看上去順眼許多。
順眼歸順眼,但同時也讓他恨得牙癢癢。
顧珩指著沅柔,手指幾乎要指到她的臉上。
“是,朕不會殺你!但是朕可以罰你,等你這三十板子養(yǎng)好了,朕再讓宮正司打你三十板子!”
“皇上……”
沅柔放開手中的茶盞,忽然握住指在自己臉上的手指。
她的掌心帶著汗水的濡濕和冰涼的觸感。
而他因?yàn)樵诨馉t旁,手指溫暖,像是一瞬間可以驅(qū)散她掌心的涼意。
“你放肆!”
顧珩如同被蛇咬一般瞬間抽回了手。
“奴婢不跟您倔了。”
沅柔渾身無力地癱軟在床上,重重地喘息一聲,目光看向顧珩帶著淺薄慍怒的雙眼,一字一句道:“只要您言出必行,放過所有人,奴婢……會讓蘇鄞歸京。”
一個倔強(qiáng)的女人會在什么情況下放棄倔強(qiáng)。
顧珩想不到。
也不明白沅柔為何忽然示軟。
但是誠如他之前所想。
如果這個倔強(qiáng)的女人愿意在他面前示軟,他可以用帝王的姿態(tài),去憐憫這個女人。
世上,能如她一般的女人確實(shí)不多。
此刻他又想到前世在詔獄,初次見到這個女人的情景,她當(dāng)時似乎也像如今這般,孱弱至極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用手抓住他大氅的袍裾。
而此刻,她抓住的是自己的手指。
他居然有些怪異的想法,當(dāng)時他的大氅會感受到她掌心的涼意嗎。
如今,他感受到了。
“朕金口玉言。”
顧珩轉(zhuǎn)身就要離開,目光再次被那副白鷺圖勾住了注意力,他隨意道:“你這幅畫……”
沅柔目光也跟著看了過去。
“似有深意。”
他摸能兩可地說道。
沅柔目露深意,帶著笑意問道:“皇上看得懂?”
顧珩不知道如何這個問題,重重地冷哼一聲,甩袖推門離開。
外面?zhèn)鱽韺O青妙恭送圣駕之聲。
沒過一會兒。
孫青妙急忙忙地沖進(jìn)廬舍里,蹲在床頭紅著眼眶望著沅柔。
“宋沅柔!你還肯醒啊!你知不知道我擔(dān)驚受怕了一個晚上,藥也喂不進(jìn)去,錢太醫(yī)和周太醫(yī)在這兒守了兩個時辰,都不見你有起色!你差點(diǎn)死了你知道嗎!幸好皇上,他讓道真大師來替你診治……”
孫青妙抽泣著說了一大段,沅柔眸光一怔,“道真大師……那位黑衣宰相?”
“是啊!”
她一邊回答一邊擦掉眼淚。
沅柔自言自語,細(xì)聲道:“連他都驚動了,看來我差點(diǎn)又死了……”
“什么又死了!你在說什么?”
“沒什么,青妙,你給我講講……昨晚到現(xiàn)在,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孫青妙仍擔(dān)心她的身體情況,“你才剛清醒,還是休息吧,別耗費(fèi)大多心神。”
“我沒事……你、你快告訴我。”
孫青妙拿她沒辦法。
“就是你昨晚受刑之后……”
……
“劉暢說,他是連夜去雞鳴寺請道真大師進(jìn)宮,否則根本救不回你這條命。”
沅柔臉上的表情只能用變化莫測來形容,她怔怔地望著孫青妙,聲音中仍帶著顫抖,輕聲道:“你是說,昨夜你不僅見到了道真大師,也見到了于阜鑫。”
孫青妙頷首。
“是啊,聽說他是于長勇的兒子,于家和你家一樣,都因懿文太子一案受到牽連。”
道真大師。
于阜鑫。
沅柔怔怔地躺在床上。
一位是黑衣宰相,一位是后來的司禮監(jiān)秉筆。
雖不及掌印位高權(quán)重,但是他在司禮監(jiān),乃至在朝堂的地位都非同凡響。
在前世,于阜鑫受到顧珩的重用,兩年內(nèi)瘋狂攫取權(quán)勢財(cái)富,與楊康山在朝廷上分庭抗禮,排除異己,善蠱惑君上。
此人心狠手辣而且陰毒,非常得顧珩的信任。
前世,顧珩身子日漸不佳,朝政大多攥在于阜鑫的手中,他在朝堂上大刀闊斧地培植自身黨羽,讓以楊康山為首的一眾文官集團(tuán)非常頭疼,逼著顧珩鏟除閹黨。
只可惜有這位秉筆太監(jiān)在,楊康山的奏章根本送不到顧珩的手中。
而這位道真大師,更具傳奇色彩。
沅柔前世,在顧珩的眼中見到過此人,后兩年他長居宮中,為顧珩調(diào)理身子。
道真雖身為佛門子弟卻佛道雙修,同時精通醫(yī)理、兵法、儒學(xué)、玄術(shù)。
聽說他是顧珩起兵造反的主要策劃者,明明禍亂江山,卻偏偏為方敬儀求情,為天下學(xué)子謀出路,明明權(quán)勢地位唾手可得,卻偏偏簡衣素食,住在寺廟之中,明明是佛門子弟理應(yīng)六根清凈,卻偏偏入世行殺伐,走在繁花錦緞之中。
矛盾二字,在道真和尚的身上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這兩人都是前世的重要角色。
此刻雙雙出現(xiàn),讓沅柔產(chǎn)生一股被命運(yùn)束縛之感。
孫青妙見她面色蒼白,忍不住問道:“沅柔,你怎么了?”
她搖了搖頭,“我沒事。你一夜沒睡,還不回去休息?”
“我不回去,我已經(jīng)向尚食告了假。”
孫青妙搖搖頭,一錘定音不容拒絕,“我瞧你那榻不錯,你傷好之前我就在那睡,你有事直接喊我就行。”
“不用,我——”
“宋沅柔!你再拒絕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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