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本分
因南北分卷科考之事尚有細節(jié)未敲定,顧珩下朝下得有點遲。
等他下朝的時候,永寧宮的冊封禮已經(jīng)結(jié)束,他本想著追隨本心去永寧宮瞧一瞧宋沅柔,但是從何安那里得知今日宣讀圣旨的太監(jiān)是蘇鄞時,他心中薄怒騰然而生,按捺住沖動,回乾清宮看奏疏。
何安跟在他的身后,見他走至一半又折返,詢問道:“主子不去看舒娘娘嗎?”
顧珩腳步頓住。
氣氛陡然冷寂如冰,只能聽見他冰涼的聲音。
“你是在做朕的主嗎!”
何安望著他的背影,頓時噤若寒蟬,“主子贖罪,奴婢多嘴了。”
顧珩暴喝道:“滾!”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跨進乾清宮的宮門,何安被吼得站在原地。
張青山一臉惶恐地走到他旁邊。
“師父,主子這是怎么了。”
何安拿拂塵掃了下他的面門,“主子的事,豈是你能問的。”
張青山小聲地哼了一聲,“左不過與舒娘娘有關(guān),累得師父您挨罵,徒弟這是替您不平。”
“混賬話。”
何安瞪了張青山一眼,語氣中帶著薄怒,“舒娘娘今日冊封禮,以后就是名正言順的主子,你是昏了頭了不是!”
張青山忙低頭認道:“徒弟知錯了。”
“當你的差去!”
張青山灰頭土臉地被他打發(fā)走了。
何安走至地屏前待著,他是個做錯一次不想再犯第二次的人,他隱約捉摸到主子動氣的眉目,是因為他提出蘇鄞這個名諱,宋氏和主子之間的事他知之甚少,其中糾葛,自不用他一個奴婢來摸索清楚。不過蘇鄞這人,以后還是少提為妙。
他忍不住往梢間里瞧了一眼。
顧珩坐在御案后批閱奏疏,朱筆在奏疏上飛快地批閱著,筆畫之間仍彰顯著他暗藏的怒氣,天光自窗外蔓延在御案上。
其實主子從來不是會在奴婢面前泄露情緒的人,何安服侍他長大,便知他自少時沉默寡言,全無少年人的草長鶯飛。父親的漠視,皇兄的欺辱打罵,都掀不起他絲毫波瀾。可自宋沅柔出現(xiàn)后,主子因她露過太多次情緒,甚至為她改了行事的原則。
何安不曉得,對于主子來說,這是幸,還是不幸。
“何安。”
顧珩突然叫了他一聲,語氣雖然冷凝但還是松泛不少。
“奴婢在呢。”
何安忙在地屏前應(yīng)到。
顧珩再響起的聲音似是一瞬間染上疲倦,“給朕沏杯茶來,要濃茶。”
“是,奴婢這就去。”
濃茶下腹,顧珩以為自己能夠?qū)W⒔?jīng)歷去應(yīng)付御案上成堆的奏疏,可事實是,這些奏疏他根本看不進去,他總是能莫名想到宋沅柔,想到她和風(fēng)細雨的靜水之下,隱藏著如何洶涌的波濤。
他只能逼著自己去看奏疏。
這一看就看到了晚上,何安已經(jīng)下了值,是他徒弟劉暢在御前伺候筆墨,而顧珩仍沒有擺駕永寧宮的意思。
劉暢心里又開始泛起嘀咕,今日剛行的冊封禮,主子好歹也該去永寧宮一趟,怎的這么晚還在批閱奏疏,明明之前很關(guān)心,現(xiàn)下又忽然冷了下來,真是讓他難以捉摸。
奏疏是如何看也看不完的。
顧珩已經(jīng)看到兩眼開始發(fā)暈,他停下筆,轉(zhuǎn)了轉(zhuǎn)早已酸痛不堪的手腕,闔眼仰面靠在龍座上,手指捏著眉心解乏。
窗鏞是打開的,他睜開眼就可以窺見外頭的月色。
晚風(fēng)帶著夜間的涼意,拂過他的面龐。那樣的涼不如冬日里的刺骨,卻能夠?qū)⑺砩系臏囟却瞪ⅲ拖袷撬毋淙釒Ыo他的涼意,可以澆滅他的萬般情緒,又或許是,宋沅柔求仁得仁,也不想再挑起他的任何情緒。
他遽然起身,劉暢的目光立馬望了過來。
顧珩聲音低沉。
“去永寧宮。”
……
永寧宮中,梨香浮動滿院。
劉暢高聲報了圣駕,沅柔同永寧宮一眾宮婢跪在地上迎接顧珩,銀月的光撒在她的身上,與她眼中的冷凝相映成輝,如冰般堅硬,如水般清涼,如月般出塵。
顧珩向她走了過去,右手正好對著她的額發(fā)處。
與此同時,他低垂下頭,對沅柔道:“宋沅柔,你抬頭。”
沅柔沒有反抗,順從地抬頭望向顧珩。
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那只橫亙在自己眼前的手,骨節(jié)分明凌厲霸道。
尾指微微彎曲,幾不可見。
手心是一串羊脂玉珠串,每一顆珠子都在流光溢彩。
這雙手的手指修長,頗具強硬之感,指腹如半月牙般飽滿,指甲剪得短而圓潤,指縫干凈無垢,展現(xiàn)主人整潔無塵之感。
這樣的一雙手握劍時殺伐盡顯,要把乾坤寰宇都攥在手中,透露出主人的桀驁,沒有半分柔情。
顧珩凝視著宋沅柔的眼睛,眸子里的情緒紛雜難辨,可他說的話清晰可辨。
“起來。”
沅柔怔了怔,慢慢撫著自己的腿站了起來。
她身上仍是大衫霞帔,頭上的翟冠太過沉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起身。
忽然,一雙帶著余溫的手掌托住她的手臂,扶著她慢慢站直身子。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之近,近到只要她一抬頭,就幾乎可以碰到他的下巴,所以她一直把頭低著,不欲同他產(chǎn)生目光的觸碰。
可手臂的溫?zé)釤o法忽視,他的掌心像是燃著一團火,隔著輕薄的春衫如映在她的手臂上。她想抽回手,他卻禁錮得如鐵般強硬,帶著龍涎香的鼻息撲面而來,夜風(fēng)輕柔地吹著,顧珩像座山似的立于眼前。
在她站起后之后,顧珩仍未松開手,目光掃過風(fēng)織。
“去備水。”
簡單的兩個字,足夠清楚明白。
這是要沅柔侍寢的意思。
顧珩察覺到,掌心的手臂似乎一瞬間僵住,足以展現(xiàn)其主人心緒的波動。
他莫名的心情大好。
“宋沅柔,這是你應(yīng)盡的本分。”
“……是。”
沅柔在宮女們的服侍下沐浴,升起的熱氣如霧般散開,一室靜謐,只剩下潺潺的水聲,反將室內(nèi)的寂靜襯托得更加突出。
沐浴后,風(fēng)織給沅柔披上一件淡粉色絲綢寢裙,垂至腳踝的長度,扶她坐在妝奩前,司寢的教習(xí)姑姑在給她說些關(guān)于侍寢的注意事項,她都一一地受著,十分沉靜莊重,可一直扣著寢衣的手指泄露了她的心緒,所以她聽得并不真切。
永寧宮暖閣中似乎蕩漾著別樣的柔情,風(fēng)月無邊,燭火的光將夜中的宮室照耀得燈火通明,梢間里的青銅瑞獸大鼎吞吐著薄煙升起,聞著似是安神香的味道。
沅柔前腳剛踏進,風(fēng)織便落下暖閣前的帷帳,領(lǐng)一眾宮人屏息著退了出去。
暖閣里,她進去的時候顧珩正坐在榻上,僅身著明黃色寢衣,一只手臂靠在引枕上執(zhí)書在看,另外一只手臂搭在彎起的右腿上,儀容瞧上去有些亂,想來是將才沐浴過,安神香的氣味透過鮫綃帷帳傳進暖閣中。
顧珩放下手中書冊,目光向她看來。
“你過來。”
她輕柔地應(yīng)是,隨后挪動步伐走了過去,卻覺得腳下步伐略顯沉重,短短幾步路,她卻好似走了很久。
而顧珩有足夠的耐心,安坐在榻上靜靜地瞧著她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絲綢的裙裾翻騰出浪一般的花朵。
沅柔剛走了過來,將要說話。
一只手臂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到榻上,她整個人頃刻間陷在顧珩的懷中,她最先的反應(yīng)就是掙扎著要起來,就被顧珩略顯低沉地聲音喝住,“別動。”
她只得渾身僵硬地陷在他懷中。
“宋沅柔。”
顧珩將沅柔困在懷中,右手又拿在將才的書冊,展現(xiàn)在沅柔的眼前。
“給朕講講,這齊物論是在講什么。”
他的聲音自沅柔頭頂徐徐傳來,比往日要更加低沉,語氣卻又很平靜。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沅柔的目光看向書冊,這是莊子的《齊物論》,她最近閑暇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平息自己的心緒。
“這是莊子內(nèi)篇的《齊物論》,皇上難道沒讀過嗎。”
顧珩只是‘唔’了一聲,未置可否。
無奈,沅柔只能穩(wěn)住呼吸,平心靜氣道:“所謂齊物,就是歸根究底事務(wù)都是相同的,莊子認為世上本無是非,美丑,善惡,貴賤之分,萬物皆為一體,這些差別都是后人賦予的意義。”
“天道法則么。”
顧珩不屑地哼了一聲,手指輕輕地抬起沅柔的下巴,“死而復(fù)生,你也相信這套說法嗎?”
好刮骨的一句話。
顧珩松開她的下巴,繼續(xù)不屑道:“若按這些圣人的說法,朕在順天府時就該坦然接受景文削藩,而不是裝了兩——”
他沒有說話,但是沅柔知道他想說什么。
那是顧珩最不愿意提及的兩年。
當時順天府的兵力遠遠弱于朝廷,他為了消除景文的疑心,裝了兩年的失心瘋,吃豬食睡豬圈,把自己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他瞞了景文和滿朝文武百官兩年,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時,他的靖難軍已經(jīng)銳不可當。
所以他從來不信命,不相信所謂天道,若天道不佑,他定會自己踏出一條康莊大道。若天道庇佑,就不會讓他尸山火海闖出來的功業(yè),身死道消。
顧珩想著想著,忽然放下手中的書,一把將沅柔打橫抱起。
“今夜時光,不是用來論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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