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靈臺宴(四)
世間萬物,皆有執念,或許是對大道孜孜不倦的追求、又或者是往昔歲月中的某份遺憾……總之,它藏在每個人心底最深處,或是前進的動力,亦或者,成為墜入深淵的推手。
嫦娥自認自己的心性并不出眾,在一干清心寡欲的仙家中,或許就屬她的雜念最多最深。因此,聽到北極大帝所言之恩賞,她也心動了。
想要什么呢?嫦娥心中默默地問著自己。
長生不老?
深厚的法力?
精妙的法寶?
滔天的權勢?
……
心中百轉千回,又勾起許多心酸往事,嫦娥咽下心頭的苦澀,挺直了背脊,冷靜回絕北極大帝:“多謝帝君美意,嫦娥別無所求。”
卻聽到四周傳來幾聲惋惜的輕嘆。
那可是帝君的允諾啊!
嫦娥仿若未聞,清亮的目光望著北極大帝,神色堅定,一如當初。
像是料到嫦娥會作如此回答,北極大帝不以為忤,他臉上甚至露出頗為欣賞的笑意,贊許地微微點頭,卻又故意問道:“當真無所求?”
嫦娥眸光一閃,紅唇輕抿,她不明白北極大帝為何故意追問?難道不稀罕他的東西也不成嗎?嫦娥心生不快,便道:“嫦娥所想,怕是帝君也無能為力。”話語中帶著一絲挑釁的意味。
好大的口氣!
這話太過狂妄,眾仙皆是驚嘆嫦娥的不知天高地厚。而一直關注場中事態發展的馬郁林皺著眉看向身旁辛天君,見他嘆了口氣,自己也搖搖頭,端起酒爵一飲而盡。
北極大帝沒有出聲,眾仙便以為嫦娥的話終是觸怒了他,卻聽他忽然哈哈一笑,望向身旁的玉帝,笑道:“性子還是這么犟。”
玉帝聞言,也不知想到什么,臉上的神情忽然就不那么好看。
北極大帝卻好似心情大好,他仿佛面對的是自己家人般和藹,溫言笑道:“本座既然說了,便定是要獎。你既然想不出,那便讓本座說一個。”
此話一出,眾仙又是一驚。這嫦娥當真是入了北極大帝的眼了!
嫦娥盯著北極大帝,臉上神情雖無變化,但微皺的眉頭、緊抿的雙唇無一不顯露她此刻的不耐煩。嫦娥不明白為何這北極大帝定要為難自己,卻見他視線逡巡,忽然就定在懷中的玉兔身上。嫦娥心中警鈴大作,不著痕跡地將玉兔的身子掩在寬大的袖袍中,想要隔開北極大帝意味深長的視線。
這些小動作自然瞞不過北極大帝,他暗自一笑,放下手中的酒爵,從袖中拿出一個黝黑的木匣,說道:“本座看你懷中這小畜雖有妖性,但卻有幾分仙緣。本座今日便賜你炁丹一枚,可使它化去妖性,凝聚仙根。”說罷,手一揚,木匣便穩穩當當地飛到嫦娥身前。
若是別的東西嫦娥定然拒了,可是看著懸停眼前的小匣子,嫦娥有些猶豫。
平心而論,這個炁丹或許真是嫦娥眼下所需之物,尤其是聽辛天君說在西川有所發現之后,若不是顧及這靈臺宴,她恨不得立刻趕赴凡間一探究竟。追查隱神之事遲遲未有進展,如今有了新線索,嫦娥豈敢耽擱?
可玉兔該怎么辦呢?嫦娥是不可能將妖性未去的玉兔帶到凡間,唯一的選擇,就只能將她留在廣寒宮。但是這九重天,卻不見得比凡間安全……
嫦娥一時間難以抉擇。
而眾仙聽到北極大帝將炁丹贈與嫦娥,僅僅是為了幫她懷中玉兔化去妖性凝聚仙根,都心痛不已,感嘆暴殄天物。
三界皆知,天上老君的金丹,可活死人、藥白骨,能精進修為,能延年益壽。但煉制金丹卻頗為麻煩,不僅煉制的藥材皆是天材地寶極其難尋,便是煉制的過程都大有講究,非天時地利人和不可得。一爐丹不出十粒,而每一爐卻需要花費數千年的功夫,十分難得。而北極大帝的炁丹便如同太上老君的金丹一樣珍稀,據傳就算是□□凡胎,用之也能與天地齊壽,與日月同輝。
嫦娥低頭,看著玉兔茫然無知的模樣,心中無奈輕嘆,伸手將木匣接在掌中。
這個匣子也不知是用什么東西做成,外表是木頭的紋路,拿在手中卻是玉石細膩滑潤的手感。嫦娥并沒有立刻打開,她將匣子納入袖中,恭謹地行禮道謝,才終于得已回位。
殿內眾仙就算再眼饞,也沒什么立場開口置喙,見玉帝身旁的天奴重喚舞樂,便裝作無事發生一般又說笑如常,一時間,殿中又是一派和樂的景象。
玉帝掃了眼嫦娥的背影,用只能他與北極大帝聽見的聲音說道:“你這濫好人的性子是改不了。”
北極大帝笑呵呵地說道:“她的錯她擔了,我們總不會連她也比不了嘛。”
玉帝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別過身子去尋太上老君說話。北極大帝習慣了玉帝的脾氣,也沒理他,自顧自地與前來敬酒的仙家攀談起來。
按照慣例,三位主座又在宴上待了片刻后才離席,金烏雖是今日的主角,卻也并沒有多逗留,黑著一張臉隨后不久也離開了。星徵倒是開心得不得了,沒了北極大帝在一旁看著,她便索性直接坐到了楊菡身旁,拉著她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周遭的喧鬧讓本就心事重重的嫦娥更覺心煩意亂,她見已有仙家離席,便趁著無人注意悄然起身。
出得殿,才行四五步,嫦娥便聽身后有聲道:“仙子這便是要走了?”
心中生出做壞事被人當場抓住的尷尬,嫦娥停止腳步,一回頭便看見楊戩正負手從一旁的甬道緩緩行來。橘黃的霞光灑在他身上,消解了他平日的冷峻嚴肅,令此刻的楊戩看起來格外溫柔瀟灑。他嘴角噙著笑,走到嫦娥身前,心情甚好地問道:“想來是宴會嘈雜,仙子不習慣?”
嫦娥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隨即反問道:“真君怎會在此?”說話的一瞬間便想起方才好像是見到道門數人過來與他寒暄,嫦娥的視線越過楊戩望向他身后的云海,隱隱約約是一群昆侖道眾的背影。
莫不是楊戩才在此送別同門?那自己出來得可真是不湊巧。
楊戩順著嫦娥的視線回頭望去,笑道:“師叔伯們不習慣這樣的場合,便先回去了。”
嫦娥了然一笑,忽就好奇心起,問道:“真君是道門弟子中翹楚,不知尊師是哪位仙長?”
“家師玉鼎真人。”說起許久未見的恩師,楊戩臉上的笑意更深。
卻不料嫦娥聞言一愣,卻又立刻問道:“玉鼎真人?是玉泉山金霞洞的玉鼎真人嗎?”
見楊戩點頭,嫦娥無視他臉上的疑惑,急切地追問道:“聽說幾百年前他便去玄都玉京聽講,不知現在他是否回來,此刻是在玉泉山修行還是去了別的什么地方?”
楊戩遲疑片刻,見嫦娥眉眼間的焦急不似作偽,心中略一忖度,便道:“家師預計過兩日便會回玉泉山。”
嫦娥面露喜意,像是聽到了不得的好消息,但很快那抹喜色便褪下,秀美的臉上又布滿擔憂糾結,好像是想到一些令她十分為難的事情。
不過是他師父的一個消息,就讓嫦娥的情緒起伏如此之大,這令楊戩十分好奇。楊戩腦中滑過許多念頭,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道:“仙子可是有急事要尋家師?”
嫦娥苦笑著搖搖頭,嘆了口氣轉身道:“算了,不能強求。”話說這么說,可嫦娥的神情看起來卻很是黯然。
楊戩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但事關恩師,他并不敢貿然開口。可嫦娥轉身離去的背影看起來不知為何竟有幾分落寞頹然的意味,這讓楊戩心中不安,就好像自己做錯了什么似的懊惱,他差一點就要出聲寬慰嫦娥,好在楊戩向來不會感情用事,他只是目送嫦娥離開靈臺,便轉身進殿。
玉鼎真人的事情并非急要,眼下要緊的是將這炁丹給玉兔服下,如果傳言中屬實,或許一兩日內,玉兔便能化出人形。
只是嫦娥對炁丹也只是略有耳聞,具體該怎么用,她確實一無所知。慎重起見,嫦娥便半途改道去向藥王詢問炁丹的服用方法,又耽擱了片刻,這才回到廣寒宮。
長生殿外,微風拂面,帶來裊裊花香。
嫦娥心內忐忑,腳步匆匆,將玉兔放在偏殿榻上后,正要打開匣子取出炁丹時,卻對上玉兔懵懂無知的視線,嫦娥心中一顫,停下手中的動作,上前一步坐到榻畔,右手溫柔地從頭至尾地輕撫玉兔光滑柔軟的被毛,輕聲說道:“不知道這個決定于你而言是好是壞,強行讓你化出人形,我卻沒時間教導你,可若任你這樣留在天廷,萬一……”嫦娥頓了頓,抿抿唇繼續道:“化形的過程或許會很難受,但請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玉兔不明白嫦娥在說些什么,它只是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珠子好奇地望著嫦娥,被嫦娥摸得舒服了,索性側躺在榻上,舒展四肢,享受嫦娥溫柔的呵護,全然不知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著它。
大概是被玉兔無憂無慮的模樣感染,嫦娥擔憂的情緒緩解了許多,她莞爾一笑,將炁丹取出,豆大的炁丹紅彤彤地躺在嫦娥白皙的掌心中,外形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嫦娥卻能明顯感受到它發散出的濃郁靈氣。
不敢耽擱太久,嫦娥一手捏著炁丹,一手輕輕地托起玉兔的小腦袋。玉兔還有些不明所以,待看到嫦娥小心翼翼地遞到它嘴邊的炁丹后,好奇心驅使它湊上前不停地輕嗅,大概是出于對嫦娥的信任,以及這炁丹的味道對它而言還算能接受,玉兔終于是吞下了這枚小小的丹藥。
見玉兔服下炁丹,嫦娥立刻站直身體,體內真氣運轉,雙手快速地打了幾個法印,一股陰柔寒涼的氣息充斥殿中。玉兔沒見過這種陣仗,害怕地想要躲起來,嫦娥立刻劍指向前,精純清冷的仙力化作一道柔白光柱籠住玉兔,讓它掙脫不能。
在請教過藥王后,嫦娥知道這炁丹要讓玉兔化出人形,首先得化掉它體內的那顆妖丹消除妖性,然后修補它被妖力侵蝕的臟腑百骸鍛滌魂體,爾后靠著玉綾留在它體內的那一抹仙緣凝成仙骨重塑肉身。炁丹能護著它的心竅、識海等關鍵部位不受損害,待它化形成功后,藥力會在它體內發散,助它固本培元。
整個過程,最為兇險的便是凝成仙骨。此時的玉兔妖力已失,仙力卻無,整個身體剛受淬煉,是最為脆弱的時候,一個不小心,便會形神俱毀。
嫦娥不敢大意,全神貫注地從旁護持,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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