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本不想親口討這個閉門羹，奈何看到嫦娥左右為難的樣子，他還是心生不忍，無奈地輕聲一嘆，出言問道：“仙子一直沉默不語，可是心中有何煩憂？”

        嫦娥先是搖搖頭，但很快又輕輕點點頭。她不敢看楊戩，用很平和的口吻柔聲說道：“那夜你問，一個人會因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而心動，這樣的情感究竟是因為什么，因為那人天性善良嗎？我想了很久該怎么回答你。”

        雖然早就猜到答案，楊戩心中仍是泛起一絲期待，他屏住呼吸，像是怕驚擾了嫦娥般放輕聲音問道：“那不知仙子想到答案了嗎？”

        “是，也不是。”

        嫦娥的答案出乎楊戩預料，他以為嫦娥會直接回絕，可眼下嫦娥這個回答，讓他不明所以，但知道嫦娥話還沒說完，楊戩按捺焦躁的內心，靜靜地等著嫦娥接下來的話。

        如楊戩預料，鼓足了勇氣的嫦娥轉身看向楊戩，平靜地說道：“會有人能夠不受情感的影響對他人表示關心。但是真君……但你不是，你對嫦娥……你對我的關心，是因為你喜歡我，如世間男子遇上心儀的女子那般喜歡。”

        楊戩沒有說話，他雙手背在身后，看起來神色如常，可緊握墨云扇的右手虎口都已泛白，激動急切的目光灼灼地盯著嫦娥，不放過她每一絲變化的神情。

        既然話開了頭，嫦娥便自然而然地說出心中早就琢磨過千萬遍的腹稿：“我對你的心意受寵若驚，這些日子我也在思索我對你是怎樣的感情。楊戩，和你共事這些日子我從你身上學到了很多，就算拋卻同僚的身份，你依然很出色，你是值得信賴的朋友，是可以依靠的家人，沒有人能無視你的優秀，我想這世間也不會有女子能抗拒你的魅力。”

        “偏偏你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女人。”楊戩笑了，只是這笑容十分苦澀，嫦娥的弦外之音他又怎會聽不出？他可以是她的朋友，可以是她的家人，獨獨不會是她的戀人……

        聽到楊戩的話，嫦娥卻搖了搖頭：“我說了，這世間沒有女子不會為你心動，我并不特殊，我也不過是具□□凡胎。那夜在玉泉山，為了安撫我，你甚至愿意向我敞開心扉，分享你最珍貴的回憶，你待我以誠，我又怎會不知，又怎會無視你的心意？”

        楊戩一顆心就這么隨著嫦娥的話一上一下地起伏不定，他甚至無法分辨此刻是失望多一些還是希望多一些，他不敢猜測嫦娥后面還會說什么，向來勇往直前的司法天神第一次心生退意。

        嫦娥卻沒有給楊戩絲毫退卻的機會，她深吸一口氣，誠摯地說道：“楊戩，在我心里你與他人不同，雖不及你對我的看重，我想，我心中是有你的。”

        楊戩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嫦娥一句“但是”，便如當頭一棒，讓楊戩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但是，我對你的心意，我們的關系最多也就只能到這里了，更多的，我給不了了。”

        “如果你遇上的人是阿姮，那我定然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離開，我會盡我所能的對你好，讓你生生世世也舍不得與我分開。可惜你遇上的人是嫦娥，嫦娥什么也給不了你，只能辜負你的一片真心。”

        楊戩說不出自己現在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心情，是失望？難過？憤怒？悲傷？就算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此刻也是心亂如麻。他心中有許多疑問，若是平時，楊戩大概會將這些疑問藏在心底，自己慢慢去尋找答案，但既然嫦娥如此坦誠，他也索性直截了當地問出心中的不解：“無論你想做阿姮還是嫦娥，你就是你，而你既是心中有我，為什么要拒絕我，用這樣模棱兩可的理由拒絕我？嫦娥，你既然選擇了直言不諱，為什么還要隱瞞？”

        嫦娥臉上露出一絲為難，她想了很久，看著一直堅持等待自己回答的楊戩，嫦娥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聲抱怨道：“你真的很固執。”

        “彼此彼此。”楊戩的語氣說不上溫和，倒有幾分兩人在天廷剛剛認識的樣子。

        嫦娥看著楊戩，認真地說道：“楊戩，我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維持一份感情，嫦娥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她能夠存在在這世上唯一的意義便是追捕隱神，讓三界重回正軌，難道你會想要一段沒有未來的感情嗎？”

        如果說嫦娥一開始的拒絕楊戩還能勉強理解的話，那么她這番話楊戩是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嫦娥看似誠懇，可找的理由卻令人發笑，對此，楊戩十分失望：“嫦娥，就算隱神之事花費的時間再久，也終有了結之日，你還沒想過開始，便直接認定這份感情沒有未來；隱神之事關乎三界，這不僅僅是你一人之事，也是我的職責所在，卻因為我對你的欽慕讓你認定楊戩耽溺于男女情愛，不配與你并肩同行？在你心中，楊戩就是這么不堪嗎？”

        “不是的，你誤會了，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楊戩的語氣讓嫦娥心中一顫，這應該是兩人最后一次談及這個話題，她不希望讓楊戩心生芥蒂，誠如嫦娥先前所言，就算只能與他做朋友，那也是件幸事。

        楊戩沉默著，他心中其實依然帶著隱隱的期望，嫦娥一開始的坦然確實讓他難以面對，但嫦娥隨后的話讓楊戩迷惑不解的同時又生出一絲僥幸：嫦娥的拒絕或許并非出自本心，也許是受制于人，也許是受制于天，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嫦娥對他有一分在意，他就不想放棄。

        如楊戩所料，嫦娥確有隱瞞，但她覺得自己隱瞞的事情說與不說其實無關緊要，可是楊戩既然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嫦娥還是決定順著他的心意，將所有的秘密都告訴楊戩，也算作是回報楊戩的赤誠之心。

        “當年我在追捕建木的梓戊神君時，他憐我不易，又惱我當年的莽撞，便賜下神諭，令嫦娥此身與神族同生死。”

        “什么意思？”

        “除了隱神，三界其余生靈殺不死我，這是梓戊神君憐憫我給予的方便；當三界最后一名隱神離世，我便會隨著神族的消亡而死去，這是他對我殺害神族、禍及三界的懲罰。其實仔細想想，我并沒有吃虧，不是嗎？”

        看著嫦娥云淡風輕的樣子，楊戩只能靠死死地抓緊手中墨扇，才能勉強控制著心中的怒火，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氣上天對嫦娥的不公，是氣嫦娥面對這樣的結果依舊毫不在意的模樣，還是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怪不得嫦娥不喜交際，怪不得嫦娥與阿姮判若兩人，怪不得……嫦娥過去種種令楊戩迷惑的地方，如今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一個人要怎樣才能舍棄對生的渴望，對死的恐懼？

        讓自己活在孤獨里，像個旁觀者，無牽無掛，不受情困，不為愛苦，自然便會無謂生死……

        嫦娥不敢細看楊戩的表情，死亡對于她而言是解脫，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可對于大多數人而言，死亡意味終結。尤其是此時此刻，她用這個事實斷絕了楊戩的希望，雖說是最好的法子，但是也過于殘忍。

        明明一開始是為了認真對待楊戩的心意，怎么到了最后，卻讓他這么傷心憤怒？

        嫦娥忍不住嘆了口氣，想要開口勸慰楊戩。楊戩卻別過頭，抬手以扇止口不讓嫦娥繼續說話，他的手一直在微微發顫，說話的語氣也顯得十分疲憊，他說：“嫦娥，你不要說話，我不需要你來開解我。”

        嫦娥不知所措地看著楊戩離開，他的身影在這滂沱大雨中看起來模糊又扭曲，嫦娥揉了揉皺得酸痛的眉心，收回擔憂的視線，回身看向遠方。

        這就是與三界牽連太深的后果，她手中明明空無一物，卻已經對幻想中的一切患得患失。

        在嘩嘩的雨聲掩蓋下，誰也聽不見淚水滴落的聲音，就連嫦娥也以為滑落的是天上落下的雨滴，只是過于苦澀罷了。

        金烏到的第二天，妖域來使也終于到了大營。

        因為仙妖對立，他的出現讓大營的侍衛立刻提高了警惕，逮著他不停地盤問，等嫦娥聞訊趕到時，就見一個壯漢面露無奈地對侍衛不停地解釋：“都說了讓你們嫦娥仙子出來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這小子怎么就是不信呢？”

        嫦娥生怕兩邊起了沖突，趕緊快步上前，見禮后說道：“在下嫦娥，敢問尊駕是？”

        壯漢聽到嫦娥自報家門，眉開眼笑地說道：“等你大半天了，我叫辛夷，是后君殿前侍從，奉妖皇之命，帶來老樹樹枝。”一邊說，一邊張開左手，一個草編的娃娃赫然躺在他的手心。

        嫦娥哭笑不得地接過這個娃娃，翻到背后，上面規規矩矩地寫著四個字：這是真的。

        這個阿朵，真是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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