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石心草
楊菡從楊戩寢殿出來時,外間的熱鬧早已散場,仙侍們正在忙碌地收拾整理,見楊菡出現,停下手中的事情恭敬地行禮。楊菡目不斜視地走出大殿,步履從容,儀態優雅。
自那日楊戩從問心湖回來后,便讓郭直二位將軍領著千余草頭神駐扎問心湖,晝夜不停地看守;問心湖外圍乃至整座北苑由張、姚、李三太尉帶著天廷調撥的人手嚴密地把守,為了保護嫦娥,楊戩幾乎將親信全都派駐北苑,身邊只留下哮天犬與康太尉聽用。
如今舉目望去,真君殿皆是生面孔,他們對楊菡這個司法天神的妹妹或是小意討好、或是阿諛奉承,令楊菡不勝其煩,便只好端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子,好令那別有用心之人識難而退。
這其實讓楊菡十分不自在,真君殿本是她的家,可如今她在家中也不得自在,說起來未免有些可笑,又覺得可悲。
從百花林回來的哮天犬正要溜回屋,見楊菡出來,便笑著迎上前,探頭探腦地看了看她身后,問道:“主人還是沒睡嗎?”
楊菡聞言無奈搖搖頭,嘆著氣說道:“才合眼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又是一身汗,我出來時他正在沐浴,待會兒肯定又要去北苑守一夜才會回來。”
哮天犬撓著腦袋,擔憂地說道:“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三娘,勸勸主人吧,這百多年他一次安穩覺都沒睡過,仙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好,主人難不成要這樣生生熬著?”
楊菡苦笑,她怎么沒勸呢?可是她若是能勸得懂,也不至于三天兩頭跑到真君殿,或是哄著,或是趁他不注意掐個睡訣逼他入睡了。
但就算她方法用盡,楊戩便是入了眠也睡得不安穩,口中一直輕喚嫦娥的名字,像是夢魘一般痛苦,醒來后整個人就像是從水里剛撈出來似的汗流浹背濕透衣衫。
楊菡從不問他到底夢到了什么,只看楊戩醒來后緊鎖的眉頭蒼白的面容,如失了神般怔忡不安的神情,便也知道那必然不是令人愉快的夢境。
本來是想讓楊戩休息放松,但顯然楊戩的夢更讓他耗費心神,這真是讓楊菡左右為難:不能讓他不要命地熬著,可是作為妹妹,看到自家哥哥在睡夢里痛苦的掙扎,她是真的心疼。
據楊菡所知,嫦娥以前因天罰而避世修養最短也要七八百年,長的甚至要萬余年,誰也不知道她這次什么時候才能恢復,若是要花數百甚至數千年,就算楊戩是鐵打的,怕是也撐不住。
看著楊菡黯然低垂的眉眼,哮天犬垂頭喪氣地跨著肩膀,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地悶頭往前走,走到一半像是又想起什么急匆匆地跑回楊菡身邊,問道:“三娘,主人的手好得怎么樣了?”
說起這個,楊菡難得地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點頭說道:“我今日瞧見那手上已經生出了新肉,想來再過些時候便能完好如初。”
頓了頓,楊菡看著喜笑顏開的哮天犬,意味深長地說道:“你那位朋友既不愿見生人,你便替我向她鄭重道聲謝,她的恩情我銘記于心,日后若有差遣,楊菡絕不推辭。”
哮天犬聞言嘿嘿一笑,眼神飄忽地撓撓頭,胡亂應了聲便一溜煙就跑回屋子不見人影。
楊菡站在原地,微瞇著眼看著哮天犬離去的背影,臉上卻帶著不知原因的憂色。
為了不讓真君殿眾人擔心,楊戩給他受傷的左手施了層幻術,旁人眼中看起來與正常時無異,但瞞不過那日在問心湖的楊菡和哮天犬。她二人體量楊戩苦心,倒也沒有在眾人面前說破,只是私下焦急不已。楊菡翻遍真君殿藏書都找不到醫治之道,卻不想有一日哮天犬偷偷遞給她一片草葉子,說這是石心草,可能對楊戩的傷情有幫助。
楊菡自是不敢輕信,專程跑去藥王殿請教藥王。一向不疾不徐行事從容的藥王一見她手中的那片草葉子驚訝得手中藥鋤掉在地上都沒察覺,一把就拿過葉子前后左右仔細地翻看起來,理也不理一旁的楊菡,口中不停喃喃。
等到他翻了四五本典籍再三核對后,這才興奮地告訴楊菡,這確實是石心草,據說在天地初開時,盤古神落在地上的汗珠干涸后便生出一株石心草,它有許多妙用,最主要的功效便是醫治因受神魔攻擊造成的損傷,神統時期是戰場上必備的藥材。可是這石心草極其古怪,整個三界只有妖域才能成活,而隨著妖域靈氣的枯竭,石心草在妖域也變得極為罕見。
約莫是在千余年前,妖族一位大將帶著最后一株石心草逃離妖域,后來這位大將被天廷擊殺,這石心草也因此在三界絕種。
本來藥老是想留著這株石心草仔細研究研究,待聽說是給楊戩療傷之用,也只能遺憾地還給楊菡,并告訴了她一些關于石心草的使用禁忌。
比如這石心草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有一顆被稱作石心的草核,整株草便是長在這石心上;石心草要治傷,不能內服,需得用凈水慢慢煎化,然后再洗涂傷患處。若是輕傷,用一片葉子就足矣,多用反而會讓傷處石化;若是重傷,需得連用十數日,待傷情好轉立刻停用。
如此種種,楊菡都一一牢記在心。她按照藥王說的給楊戩擦洗受傷的左手,一開始還不見效果,但一兩年過去,之前遲遲不見好轉的傷處果然有了變化。一開始是枯焦的指骨變軟,慢慢地那些漆黑的外殼崩裂脫落,露出中間白森森的骨頭,爾后有粗細不一的筋絡沿著指骨慢慢生長,血紅的肉塊也在不斷生成。
方才楊菡仔細瞧了瞧,楊戩的左手雖然看起來血肉模糊,但好歹是有了形狀,等過些日子覆在手上的皮長好,他那傷應該便是完全好了。
說起來快,但實際上已過百年,楊菡恨不得今日用了石心草,明日就見到楊戩完好如初的左手。楊戩對此倒不是很在意,甚至還取笑楊菡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倒是對這石心草很感興趣,可哮天犬卻千叮嚀萬囑咐地拜托楊菡不要告訴楊戩,楊菡對此雖有不解,倒也沒有對楊戩說出實情,只是說這是她從藥王那里討來的藥草,楊戩再問,楊菡只能胡亂敷衍過去,也不知楊戩究竟信沒信。
應付了楊戩,楊菡卻并未真的將這事拋之腦后,這石心草既是妖域特有,那哮天犬究竟是從何處尋來?而他又是怎么知道這石心草有效用的呢?
奈何哮天犬在這件事上嘴巴閉得緊緊的,任由楊菡怎么追問也不說一個字。在確認哮天犬并沒有私下偷偷溜去過妖域后,更是一點線索也沒有了,只能將這件事放在心中,每每想起皆是憂心不已。
哮天犬對于楊菡的憂慮毫無覺察,他確認沒有人跟著他后,這才閃身進入房間,還順手把門關得死死的,然后從床架的暗格中端出一盆一尺高青綠植物放在床上,這綠植粗看仿若蘭草,但葉片比蘭草葉片寬了一倍不止,長長地垂在四周,當中抽出一根綠莖,頂端開著一團絨絨的花簇,正一點一點地輕晃。
哮天犬笑嘻嘻地輕輕點了點低垂的葉片,只聽房間內響起一聲輕輕的呵欠聲,那葉片好似伸懶腰一樣慢慢舒展,那花簇就好像人的頭顱一樣抬起,沖著哮天犬的方向晃了晃,有一道女子溫柔的聲音響起:“小白,你今日回來得好晚啊。”
“都說了我不叫小白,叫我哮天犬。”哮天犬戳了戳葉片,不滿地嘟囔,惹得那葉片簌簌抖動,看起來緩慢,卻又急急地避開哮天犬作怪的手,哮天犬嘿嘿笑了笑,開心地說道,“主人的手已經長出肉了,小草,真的有效果。”
石心草抖了抖綠莖,語帶忿忿地說道:“都說了肯定能治好你主人的傷,你就是不相信,你放心吧,再過些日子他的傷肯定就全好了。”
見石心草似乎是生氣了,哮天犬連忙摸了摸她的葉片,認真地解釋道:“我沒說不信,我就是覺得不可思議……主人都沒辦法,你卻治好了,你好厲害。”
石心草害羞地移開花簇,輕聲說道:“我只是看你那么擔心他,想做點什么。”
哮天犬笑呵呵地哼哼,知道楊戩傷勢好轉讓他發自內心的開心,對著石心草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通。從與楊戩的相識說到他們來天廷,從昨日飛過南天門的鸞鳥說到今日在百花林看見的奇珍異草,他性子跳脫,常常是說了上文沒下文,幾句話的功夫便能從綠林捉妖轉到水中捉魚,偏生自己一點也沒察覺,越說越興奮,索性將石心草放在枕邊,自己脫了鞋躺在床上一邊比劃一邊絮叨。石心草像是習慣了哮天犬說話的風格,只是靜靜地聆聽,時不時地出言附和。
也不知說了多久,哮天犬忽然警醒地豎起了耳朵,坐起身警覺地注意著外面的動靜,過了許久才頹然地倒下,嘴里不知道嘟囔著什么。
石心草聽不清哮天犬的話,便伸長了葉片點點他的臉,柔聲問道:“怎么了?外面有什么動靜嗎?”
哮天犬轉過身看著石心草,悶悶不樂地說道:“主人又去守著嫦娥仙子了。”
“嫦娥仙子?就是你說的你主人的妻子嗎?”石心草覺得她好像聽哮天犬說過嫦娥受了傷,可是那都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吧?怎么他主人的傷都好了,那位嫦娥仙子還沒好嗎?
哮天犬癟著嘴,簡單地說了說楊戩與嫦娥之間的故事,然后翻個身,下巴擱在枕頭上,沮喪地說道:“要不是我多嘴,主人就不用夜夜守在北苑門口了。”
石心草記得這事,哮天犬無意中發現每次當楊戩不在問心湖時,那湖水中就會發出怪聲,又像是哭又像是慘叫,聽起來怪滲人的,可奇怪的是一旦楊戩出現在問心湖,這聲音便消失不見了,哮天犬觀察了幾次都是這樣,便把這事當作玩笑話告訴了楊戩。誰料楊戩聽了這話勃然變色,在院子里心事重重地坐了一晚上,從第二天起他就再沒踏足過問心湖一步,也是從這一天開始,楊戩不論公務處理到多晚,都會獨自一人前往北苑,撤下看守的天兵,自己默默地站一宿。
哮天犬覺得都是因為自己多嘴,才讓楊戩不能再去問心湖陪在嫦娥仙子身邊。可問題是他當時確實沒想到那怪聲是嫦娥仙子……
得多難受才能發出那樣的聲音,便是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犬王,聽了都一陣陣地冒雞皮疙瘩。
石心草見哮天犬對這件事依舊耿耿于懷,便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鼻尖,溫柔地開解道:“這不怪你,是你主人在擔心他的妻子。”
擔心的話不是更要守在旁邊嗎?
哮天犬不明白,感情的事情對于他來說比修行還難以理解,他費勁地想了很久也想不通,心煩意亂地翻過身,一邊胡亂地扒拉著頭發,一邊氣呼呼地說道:“我這輩子也不要喜歡別人,還不如和他們喝酒比劃痛快呢!”
一陣困意襲來,哮天犬疲憊地合上雙眼。待他的呼吸變得綿長輕柔,那石心草顯出人形,是一位相貌清麗形容溫婉的女子,她身形修長,穿著式樣古樸的淡綠長裙,頭枕著胳膊面對哮天犬側躺著,看著安然沉睡的哮天犬,青蔥玉指輕輕點了點哮天犬鼻尖,見他不耐煩地皺了皺鼻子,她抿嘴偷偷一笑,移動身形輕柔地依偎在哮天犬懷中,緩緩閉上眼。
(https://www.dzxsw.cc/book/80864559/3078625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