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褚夕就見到了爺爺奶奶在十個月前，就常常提起的“小孫子”。

        小小的一只，白白嫩嫩的小臉，見褚夕看著她，也不哭，還笑了一下。揮舞著小手，咿咿呀呀的啊個不停，好像是想要她抱一樣。

        爸爸媽媽把褚安也扔給了爺爺奶奶，沒待兩天就又出去打工了。她們就像是一個包袱，被他們丟下，多年來不聞不問。

        爺爺奶奶看著褚安，嫌棄又厭惡似的的表情爬滿了臉，把小小的褚安扔給一樣還小的褚夕。褚夕抱著，雖然有些吃力，但她很喜歡這個對她笑的小妹妹。

        每天就抱著小褚安，逗她玩，給她換“尿布”，那時候買不起尿布，都是用舊衣服撕成布條給換上，臟了就拿去洗，干了又換上。

        那時候爺爺不許她帶妹妹出門，更不許妹妹哭，褚夕本來在村上就沒有同齡人可以玩，就把褚安當作唯一的玩伴，盡管這個玩伴話都還不會說。

        一次上午，爺爺奶奶都出門干活了，褚夕就趴在床上和小褚安玩。突然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軍子在家嗎？”

        褚夕立馬穿上涼鞋開了門，看著外面站在四五個人，褚夕有些不知所措。

        村長上前一步笑著問道：“小夕啊，你爸爸媽媽呢？”“他們兩天前就走了。”

        村長又問：“那你爺爺奶奶呢？”“干活去了。”

        “你是不是有個小妹妹在家里啊？”“嗯，小妹妹在家里很乖，沒有哭。”褚夕有些開心地說，

        那時候完全不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但是村長她還是認識的，就乖乖回答了他的問題。

        誰知那些人臉上都是一變，看了看彼此，走到一旁去，褚夕看到村長拿出一個老人機撥打了電話，說了沒一會兒，村長突然加大了一點聲音道：

        “這是國家的規定！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行，你不交錢，我們就把你家牛拉走！”

        說完掛了電話，村長當了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他們是那樣的人。只能采取強制手段。

        走過來，對上褚夕懵懂的眼神時，村長還是緩了緩臉色，說道：“小夕，我把你家牛拉走了，告訴你爺爺，要想要牛，就交錢，知道了嗎？”

        褚夕呆呆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就這樣看著他們打開牛圈，把一樣懵懵懂懂的老牛拉走了。

        褚夕見他們走了，就又回到房間，脫了鞋上床，褚安已經睡著了，褚夕就自己一個人在旁邊拿著本子和筆胡亂畫著。

        大約過了半小時，爺爺奶奶才一臉急切地回了家，看到牛沒了，瞬間大罵起來，聲音大得沒一會兒就把褚安吵醒了，還哭了起來。

        爺爺聽到了聲音，似乎才想起這個“罪魁禍首”，沖進來就朝褚安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還說著：“為什么你不是男孩，啊？”

        奶奶也沖進了來，看到此情形，似乎有良心的說：“那孩子這么小，打出個好歹，你看村上那些人又要亂嚼舌根了。”

        鄉下就是這樣，哪家有個什么沒幾天就傳開了，而爺爺又最是好面子的人，自然不允許有人說他。看了看旁邊的褚夕，覺得一樣的。

        一下子就拽起褚夕下了床，一邊打一邊說：“還有你，生你們有什么用，你媽就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旁邊的奶奶還遞了一個竹鞭子給爺爺，爺爺二話不說接過就打起來。

        以往都只是掐肉，捏臉，這是除夕第一次被拿竹鞭子打，打得生疼生疼的，立馬就大聲哭了起來，躲也躲不掉。

        十幾分鐘后，爺爺終于解氣了，收了手，扔下竹鞭子就走了。奶奶一直在旁邊看著，不阻止也不幫忙，冷漠好像她不是她的孫女。

        褚夕哭得撕心裂肺，躺在地上，身上都是一條一條的痕跡，褚安一直在哭，褚夕卻沒有力氣像平常一樣去哄她。

        她那時不明白，到底為什么要打她，她做錯了什么？后來她才知道了，因為她們是女孩，因為媽媽辜負了他們抱孫子的期望，就把一切都發泄在她身上。

        褚夕上高中以前，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恨她媽，覺得是因為她生不出兒子，才讓她們被這么對待。

        但上高中后，聽到生物老師說：其實，生男生女是由男方決定的。

        那一刻褚夕恍然大悟，不由為媽媽覺得悲哀，為所有重男輕女家庭中的女性悲哀。

        ……

        因為都是女孩的原因，她們不得爺爺奶奶的一個好臉色，從五歲開始，褚夕每天都有干不完的農活，閑暇時還要照顧褚安。

        一個不盡心便會被打罵，就算做好了也不會得一句夸獎。時至今日，褚夕對一些大的聲響和動作都會不由自主地被嚇到。

        爺爺奶奶也經常吵架，吵著吵著就動了手，甚至動刀。褚夕一點都不想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但是爸媽都要出去打工，沒有精力照看他她們。

        記得小時候跟爸媽說過她不想和爺爺奶奶生活，求他們帶她們走。

        那時候他們是怎么所得來著，時間太過久遠，褚夕已記不太清了，只是他們沒有帶她和妹妹走，依然活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打罵的恐懼里。

        那時候褚夕只想快快長大，能夠帶著妹妹遠離那個讓她們害怕的房子和所謂的家。

        褚夕一直在等，也一直在忍。

        因為沒有錢，因為她們都還要依靠他們來上學讀書。褚夕從不跟他們說自己的學校生活怎么樣，他們也只關心她和妹妹的成績好不好。

        考不好時，他們會罵很多難聽的話，考好了，他們也只是以說教的口吻讓我們不要驕傲。

        之后成為他們吹噓的資本，但若是成績下降了，便會招來一頓毒打。

        褚夕初二之前，因為繁重的農活，還有智力吧，一直覺得自己是不怎么聰明的，所以成績一直不好。

        當時老師是可以隨意體罰學生的，因為成績不好，褚夕是老師眼中的差等生，被罰餓罰跪，被打罵被批評。

        其實褚夕也不喜歡上學，但是比起干不完的農活，那就沒有人會不喜歡學校的。

        從小因為漂亮，褚夕被很多男孩子扯過辮子。氣惱也沒有，沒有人護著的感覺，做不來打架罵人的事……

        后來——褚夕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想起初中的那段黑暗的日子，褚夕就全身都會顫栗。

        初二的時候，不知從何時起，學校就流傳了一件關于褚夕的事。

        學校里的人們幾乎都在傳：說，褚夕被“搞了”，也就是被強了。

        她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她自認為誰也沒有得罪。可是自那以后每個人都對她躲閃不及，連眼神都帶著鄙視。

        褚夕解釋過，可是沒有人相信。一些人表面“嗯嗯，我相信你。”過后卻又說她是在掩飾，不再解釋了，他們又說她是心虛。

        而最讓褚夕有陰影的是一群男生，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剛出校園，他們就把她圍起來，為首的男生是學校的大哥大。

        褚夕至今都記得他是用那么難聽的語氣跟她說：“這就是那個被‘搞了’的女生，長得的確不錯。啊，哈哈哈，小妹妹，那要不要跟哥哥來一次啊，保證讓你很舒暢，哈哈哈……”

        褚夕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抽了靈魂。慘白著一張臉，呆呆地傻站在原地，極度地害怕，她搖著頭，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說著：我沒有。

        誰也沒有聽見似的，他們仍舊哈哈笑著，侮辱諷刺著，好像這讓他們很快樂很有自豪感。

        周圍沒有人敢上前的，要么趕緊走開，要么在遠處觀望，后來還是褚安恰好來找她，看到后第一時間叫來了老師，

        之后他們一哄而散，老師也去追他們，只有褚安陪著她，也蹲下身來抱住她。

        褚安褚夕記得后來她是哭了的，那時候的人們本就對這種事持羞恥不談的態度，被這樣說很難有不委屈的。

        有一次褚夕氣紅了眼了，當面跟一個女生理論起來，那人卻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說她就是看見了，還是好幾個男的。

        之后，更加沒有人相信她。

        褚夕沒有跟家里人說過。因為打從心里就清楚，他們不會為她討公道的，也不覺得他們會是她的依靠。

        自那以后，除非必要，褚夕就一直沒跟男生說過話，甚至不敢靠近。

        遇到一群男生一起的就會不由自主的緊張，連呼吸都是發著顫的。

        這種下意識里的陰影一直伴隨她到現在，褚夕多數時候都只能假裝鎮定。

        那時的日子很難熬，很黑暗，褚夕甚至一度想過死。可是，她又不敢，又怕，怕的很多，最怕的就是她死后，褚安在這世上就沒有愛她的親人了……

        雖然一直無法走出來，但是也讓褚夕更加堅定了要遠離這里的一切的想法。

        久了，人們就都覺得無趣了，沒有再多說些什么，卻也沒人肯跟褚夕玩，都避如蛇蝎。

        而褚夕也沒有理過任何人，一心只有學習。盡管很難，但只要一想到如果不努力就會在這里呆一輩子，褚夕就很不甘心。

        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再呆在這里，一點都不想！

        后來褚夕如愿考上了淇廡的一所重點大學。褚安來后，就經常會坐車去看她。

        雖然媽媽不許她們見面，但是他們都各自又成家，媽媽生了兒子，爸爸也有了兒子。

        爺爺奶奶對那男孩子很好，從不讓他干什么，有時褚夕看著，總會懷疑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不會是被什么附身了吧。

        他們便都沒有花時間和精力在她們身上了，她們兩姐妹好像被所有人都遺忘了。

        他們都有了各自的新家庭，只有她們姐妹兩個，自始至終都只有彼此一個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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