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近來流言紛飛。

        有人道自己夜半見到趴在窗戶前的黑影，一團漆黑看不清真容，只見無數暗紅的眼珠。

        有人聲稱鄰居身染怪疾，胸前長了顆駭人眼珠，不過數日便奄奄一息。

        還有人聲稱……

        還有人聲稱……

        駭人流言越來越多，城中衛兵越來越多，民眾也越來越恐慌。

        擁擠的米鋪旁，藥鋪冷冷清清，遲暮掏出身上最后的錢，買了周云聲要求買的最后一副藥。

        “這才幾日，你的錢袋已經空了。”昭勻不免蹙眉，“三百年就攢了這么點。”

        “本來就不多，”遲暮笑笑，“不過花的值。這可是給財神爺買藥。”

        算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恐怕你這錢要打水漂了。”

        在外不用顧忌白術，昭勻話說的也敞亮：“你這上司看樣子已經病入膏肓，救不回來了。”

        遲暮一言未發，只悉心收好藥材，出門行至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昭勻跟了上來，問道：“走這么快干嘛？你不會為了他跟我生氣吧？”

        “當然不會。”遲暮望著街上的行人，“因為你說的沒錯。”

        周師幕走后，周云聲沒有聽從他給予的方法，而是自己試著搭配藥材。一碗碗藥性兇猛的湯藥喂到云淮嘴里，不僅沒有起色，反倒使他的臉色一日一日難看下去。

        遲暮心急過，找過周云聲理論。可周云聲卻道湯藥只有到最后一副才能出效果，再急也沒用。

        “知道嗎昭勻，我以前做香火官的時候，曾無數次行走于喧騰的人間。”

        昭勻聞言望向遲暮，見眼前人面色淡淡，不見悲喜。

        “那時我在想，人間疾苦，奉香火的規則卻如此不公，實在可惡。”

        “后來我將此話言于重決殿上，審問我的三個主神里，花神笑著駁斥我，文神說我天真，只有云淮一言不發，直到最后才問我，我所施舍的公平有沒有幫助別人改變命運實現心愿。”

        “那也太討厭了。”昭勻道，“自己做的事，何須旁人來質問。”

        “沒錯，”遲暮點點頭，“我當時就覺得這個新任主神，怎么如此讓人討厭。”

        連一絲情面都給他不留。

        “再后來在此地相遇，他法力全無，記憶盡失，視我為救命恩人和朋友。”

        想到這遲暮莫名覺得好笑：“我便驅使他掃地端水，出海捕獵，他還真一聲不吭地干了。”

        “還有呢？”

        還有那晚他為自己擋下怪物的攻擊。

        遲暮沒提，只是道：“沒了。僅此而已。”

        “就因為這些事？”昭勻不解道，“他就成為你眼中的好人了？”

        “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好人。”遲暮道，“但一定是一位合格的主神。”

        “所以……”

        “所以，”遲暮停下腳步，望著人聲鼎沸的街道，似乎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他必須活著，且要回去繼續做財神殿的主神。”

        茫茫江海，天下蒼生，并非要什么天庭六主神來掌控。但若一定要有，他希望那位置上有一個云淮。

        遲暮盯著周云聲給云淮喂下最后一碗湯藥。

        然后他讓白術守在跟前，將周云聲喚了出來。

        “出門買了藥材，也沒想著買兩個餅子回來？”

        周云聲捶著腰向他抱怨：“跟你們出來這些天，我是睡沒睡好，吃也沒吃好，整個人明顯消瘦了一圈……”

        “我已經沒錢了。”

        遲暮無比沉痛地匯報當前的情況：“以后我們倆只能餓著。”

        “真的假的，”周云聲簡直不相信，“我以為做神仙會有很多錢。”

        “神仙也得分窮神仙和富神仙。”遲暮道，“我屬于前者。”

        “……罷了，”周云聲道，“靠你也指望不上什么。”

        他往袖子里摸出了個錢袋，扔到遲暮手里，道：“拿著。”

        “這是？”遲暮驚訝道。

        “老婆本。”周云聲道，“攢了好幾年了。現在用不上，拿出來應個急。”

        “那還是算了，”遲暮把錢袋還給他，“我的錢沒了，還有幾百年時間能攢。你一輩子最多活一百年，娶老婆也就趁這幾年青春。”

        周云聲：……滾蛋。

        “說了半天，喊我出來做什么？”

        遲暮道：“這幾天我心中勾勒了一個宏偉的計劃，想要分享于你。”

        “……我不想聽。”周云聲不感興趣地擺手，“我要去休息了。”

        “如果說這個計劃實施，能讓你升官發財呢？”

        “那也不聽。”

        遲暮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娶萍綠姑娘嗎？倘若你升官發財了，便可以風光迎娶她了。”

        周云聲卻淡定道：“我不想娶，我也不想要升官發財。自我投身醫道脫離周老頭的庇護，便再也沒有升官發財的心思。”

        若是要升官，何須學醫。若是要發財，他周家的錢還不夠嗎？至于迎娶萍綠……

        人家既無此心，他又何須念念不忘。

        這樣的態度讓遲暮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佩服。他隨即道：“既如此，待明天之后，你便可自行離開了。”

        這下輪到周云聲驚訝了：“為何？云淮還沒醒，你讓我走做什么？”

        “不是說最后一副藥下去，效果便可分明了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好是壞尚且不知……”

        遲暮神色堅定起來：“一定會是好的。”

        聽到這句話，周云聲忽而明白了那個所謂的“宏偉計劃”。

        他臉色一下冷了下來：“你想干嘛？”

        “我想將天庭神仙引到聽海國，”遲暮承認的十分干脆，“我要讓聽海國的國主為云淮奉一份香火，讓天庭眾神知道失蹤已久的財神在這里。”

        “那你要將聽海國置于何處？”

        周云聲有些發懵，扶住遲暮的肩膀連聲問道，“且不提見到真正的神仙對他們意味著什么。聽海國國主下令殺了那么多神官，要是被你口中的天庭眾神知曉，他們會怎么做？”

        在那樣強大的力量前，聽海國眾生宛若螻蟻。

        “只要云淮活著出去，一切都會沒事。”遲暮不肯退讓，“你相信我。”

        “我次次都在信你，”周云聲道，“你別太自私了遲暮，云淮固然重要，你也別忘了救你收留你的那一幫村民！”

        “他們救了我，卻也出賣了我。我為何要事事考慮他們……”

        周云聲面上浮現怒容，揚起拳頭就對他臉上揮了一拳：“王八蛋！”

        正在給馬兒喂草料的昭勻聽到動靜，忙跑了過來，見周云聲對遲暮動手，不禁喊道：“姓周的你干什么呢！”

        他上去揪住周云聲的衣領，卻被遲暮攔了下來。

        遲暮捂著臉頰，忍著痛道：“慢著昭勻，讓他走。”

        “走？”昭勻不解。

        “即日起周大夫便與我們毫無干系了。”遲暮艱難道，“你……把他趕出去。”

        “我用得著你們趕？”

        周云聲氣得發抖，指著遲暮道：“我自己走。”

        他迅速收拾好醫箱向門外走去。

        遲暮卻一眼瞥見他眼眶的淚，道：“周云聲，找個地方呆好，別亂跑。”

        “滾蛋，我要你管。”

        白術出來剛好看到周云聲離開，見此情景完全不解：“周大夫這是要去哪……”

        昭勻示意他住嘴。

        遲暮沉默片刻，問道：“主神如何了？”

        “還是沒醒。”白術有些憂心地搖頭。

        暮色漸起，天邊落了一輪斜陽。遲暮凝著廟中那依舊灰敗不堪的，不知是許人也的雕像，眼眸微微一動。

        “你們兩個過來，我有事同你們說。”

        深夜，城門值守的兩個守衛倚在冰涼的城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聊著天。

        “奇怪，今晚增補的士兵怎么沒來。”

        “來了也沒用，這一天天風平浪靜的，能有什么事。”

        “還沒事？我怎么聽說丞相府的公子感染怪疾死了？死狀還怪嚇人的。”

        “這倒是真的，不過管我們什么事。那怪疾還能沾染到我們身上來？”

        “也不知道這怪疾從何而來，到現在都沒個準確消息。”

        “別人都不急，你一天天操什么心？”

        “唉，我只是覺得整日沒個消停，怪煩人的。丞相府都如此，近來國主也不怎么出面了。還有前不久逃跑的兩個惡神……”

        “國主上了年紀，自然不愿意多出來露面，不過有大王子撐著，應該沒多大事。”

        “好像說……”其中一個守衛似是要說什么秘辛，聲音低了下去，“當年身為二王子的國主繼位前，大王子在王宮里無辜暴斃了……”

        話還沒說完，城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怪叫，聽著像是嬰兒在哭。

        “什么聲音？”守衛警覺起來。

        另一個守衛半信半疑地靠近城門，道：“不會是野貓吧？”

        怪叫持續不久便安靜下來。

        二人放下警覺，松口氣時，無數瘆人的怪叫在黑夜中響起，伴隨著城門的急促撞擊，一下又一下，快要叫人嚇丟了魂去。

        “是怪物！”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城墻上亮起了熊熊的火光，沉睡中的士兵瞬間被喊聲驚醒，紛紛起身尋找武器。

        慌亂間，一個守衛跑上城樓，趁著火光向城門外望去。

        只見無數森紅詭異的眼睛，在夜色中亮起。


　　(https://www.dzxsw.cc/book/80729025/3312830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