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方圓的哥哥方正,時年三十有八,早年也曾闊綽過一陣。
對女人們很是舍得,首飾鞋包護膚品,年節紅包都是五位數起,離婚的時候給房給車,然則親媽親妹子是不算做女人的。
只有某年生日的時候塞給親媽一只鐲子,趙桂珍激動不已,逢人必講,后來有個眼尖的親戚發現鐲子內側刻著個極小的婷字,然而趙桂珍這三個字無論如何和“婷”扯不上關系,倒是方正當時的一個女朋友叫馮婷婷。
趙桂珍深覺丟臉,又不敢發作兒子,只能把鐲子收起不提。
方正因為闊過一陣,花錢就很有些剎不住,先是爹娘的棺材本,再是自己的車房,間或去刮親戚們,然而親戚們的臉也開始五彩繽紛,由白轉青,由青轉黑,適逢各種小額貸興起,方正久旱逢甘霖,一頭撞進去就再不出來,夜以繼日刻苦鉆研各類貸款app,市面上但凡聽說過的平臺都被他借了個遍。
催債的電話打到親媽那里,自有親媽出面幫忙勒逼妹子,妹子有家有業無兒無女,親哥哥花那么一丟丟也不妨事。
方正為了及時獲取各種貸款的最新資訊,以免錯過什么新出的平臺,造成無法估量的損失,零零散散加了一堆微信群,因此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良師益友,摯友們一致認為這種天降橫財是命運給與的禮物,既然是禮物,那當然是不還的,至于命運的禮物是不是暗中標好了價格,這就不必考慮了,再說這些平臺動輒七八九分利,黃世仁聽了也要羞愧而死,大家很應該為民除害,聯手送他們一頓社會的毒打。
其中有一位無業游民彭紹杰,和方正格外投緣,這位自初中畢業后就四處游蕩,常年定居網吧,四海為家,從沒找過一份正經工作。
早先還肯偶爾打打零工,自從接受了命運的禮物,就在網吧深居簡出,家里兄弟幾個,財產早在他成年前就被瓜分干凈,十分羨慕方正家中有個能代兄還債的親妹子,只可惜父母年事已高,這會給他生個妹子來刮少說也要再等二十年。
這二位三觀五官相差無幾,一時相見恨晚,這天彭紹杰約了方正,說要請他吃飯,方正估摸他又找到了什么新平臺,興沖沖去了。
以前倆人吃飯不是黃燜雞就是蓋澆飯,這次彭紹杰卻定了個淮揚菜的館子,據說還拿過米其林,雖然只是餐盤獎,然而宣傳的時候有意無意都略去餐盤獎三個字不提,人氣一直很高。
太湖白魚,響油鱔絲,芡實高郵蝦仁,手拆蟹粉,文思豆腐,旁邊還有一碟粉瓣黃蕊的荷花酥。
方正在心里默默攏了攏了價格,認為彭紹杰這次找到的放款口子一定很有油水,按捺不住自己那顆喜悅的心,搓搓手,“小六,可以啊你,去哪領的工資?”
彭紹杰新剪了頭發,換掉了之前那件色澤烏黑油光可鑒的傳世戰袍,整個人容光煥發,“正哥!坐坐坐!兄弟有好事跟你說!”
方正夾起一筷子蝦仁,高郵蝦仁比平常吃的青蝦仁小很多,入口一股清甜,芡實軟糯,鮮嫩彈牙,方正很少吃淮揚菜,覺得味道居然還不錯,決定等自己的放款下來再來一次。
彭紹杰族中盛產男丁,上頭除了五個哥哥,另有堂兄堂弟無數,日子清一色的難過,其中一個堂弟彭紹華去了緬甸,前些日子衣錦還鄉,彭紹杰看得眼熱,打聽堂弟的工作,堂弟開始含含糊糊不肯說,后來才知道是給人看場子。
緬甸賭場林立,背后的金主們心懷故土,著力開拓國內市場,各種“工作人員”也只招國人,方便與客戶們交流。
彭紹杰等閑不肯輕易使用自己的腦子,等打聽過堂弟的收入,發財的喜悅徹底沖昏了頭腦,很想無翼而飛,然而堂弟猶猶豫豫,并不吐口答應帶他一起去緬甸。
彭紹杰想起自己加的群里人才濟濟,剛問了幾句,就有一個“瑞麗建材批發”來加他好友。
這位做“建材批發”生意的海哥試探了他幾句,就告訴他自己有生意在緬甸,認識的老板最近在招人,薪水豐厚,如果想去,可以去瑞麗聯系他。
方正在父母和妹子的羽翼下一路游手好閑至今,認為看場子不比看電影更難,兩人一拍即合,聯袂而去,方正怕父母成為自己發財路上的絆腳石,打算等到了緬甸再打電話回家。
海哥嘴上功夫十分了得,為二人展望了一下錢途多金的未來,方正眼前金光四射,就看不出錢途多金下面的前途多荊,催著海哥帶他們上路,海哥急人所急,當晚就走。
臨出發前方正才想起來自己沒有簽證護照,彭紹杰不知道出國還要簽證護照,海哥豪氣的一揮手,“用不著!咱們在那邊有關系!不用這個!”
方正心生仰慕,覺得自己未來的老板一定手眼通天,居然連海關都能搞定。
當晚方正就見到了老板的“關系”。
“關系”是一條架在十幾米寬河面上搖搖欲墜的木橋。
方正張口結舌,他微薄的法律知識告訴他這仿佛叫做偷渡,然而海哥不能同意他的意見,他認為偷渡是偷偷摸摸的渡,而現在他們是光明正大的渡,由此可見他們并不是偷渡。
彭紹杰被海哥的辯才折服,方正看看虎背熊腰的海哥和他的手下,知道不折腰就折夭,心里估算了一下當場跑掉的幾率,只好認命。
邁扎央雖然是緬甸城市,街上的招牌卻都是中文,八大菜系一應俱全,往來路過的人全講國語,除了落后一點,其他都與國內無異。
海哥領頭進了一家賭場,說自己還有事,塞了一把籌碼讓他們隨便玩,等過會來接他們。
方正看海哥出了門,溜溜達達晃到門口附近,就有保安有意無意靠過來,攔在他身前,只好轉身往里走。
他這邊還在四處觀察,那邊彭紹杰已經贏了好幾萬,紅光滿面的走過來,“正哥!今天我手氣旺,來來來,你也玩兩把,反正是海哥給的籌碼,不用浪費。”
方正看他贏了好幾萬,也有些心動,隨手押了幾把,不料押大中大,押小中小,連贏十多把,不由心內狂喜,“要是每天都贏這么幾萬,一個月豈不比人家工作一輩子都多!”,暗暗慶幸昨晚沒走。
兩人各占了一張臺子,悶頭下注,有輸有贏,輸多贏少,籌碼漸漸變少,方正輸紅了眼,堆出所有籌碼,全押了大。
三顆骰子在骰盅中嘩啦作響,荷官一揭蓋,二,三,三,八顆黑洞洞的圓點,吞掉了方正所有的籌碼。
一旁放水的德哥攬住他的肩,“兄弟,你是海哥的人,也就是自家兄弟,你簽個單,咱們再借你玩幾把,有賭不為輸。”
方正看也沒看單子上寫的什么,一把扯過來簽了名。
德哥笑容滿面,抓了幾把籌碼給他,就去一旁招呼彭紹杰了。
天色漸沉,賭場里燈火通明,無日無夜,方正記不清簽了幾回單,又一次輸完手里的籌碼,想找德哥再簽單。
德哥變了臉,“兄弟,你已經欠了20萬了,”拍出幾張單子,“先把這些清了,一切好說。”
方正一窮二白,連來時的路費都是海哥慷慨解囊,20塊他或者還能勉強湊一湊,后面加個萬字……
他轉頭想找彭紹杰,彭紹杰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拉走了,回過頭,德哥說要跟他“好好談談”,就有人來一左一右架了他走。
旁邊的賭客仍在專心下注,看都不看他一眼。
方正被扔進賭場后面的小黑屋,彭紹杰也在里面,一并還有幾個從外形來看仿佛是人類的同伴,全身上下傷痕遍布,沒有一個能看得出本來面目。
彭紹杰長這么大,見過最慘烈的場面也不過是網吧里打架,一個人用啤酒瓶子砸破了另一個的頭,然而看守他們的趙哥告訴他,能待在這里的,還是運氣比較好的那一波,因為家里肯出錢幫他們還債,至于那些不肯出錢的,請他只管插上想象的翅膀。
彭紹杰回憶了一下家里年久失修的老房和如狼似虎的哥哥們,覺得自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抱住方正大哭起來。
方正年幼時靠爸媽,年長時靠妹子,沒有彭紹杰這么絕望,但是也被周圍“運氣好”的同伴們嚇破了膽,再說讓彭紹杰一個人哭也不大合適,意意思思也哭了起來。
德哥見他們如此不經嚇,很愿意以德服人,但是殺威棒還是要打的,不能壞了規矩。
彭紹杰腦中靈光一現,哆哆嗦嗦爬過去抱住德哥的腿,“德哥!德爺!我堂弟也在這邊的場子!求你老人家看自己人面上,饒我這頓打,你老人家跟他講一聲,他肯定愿意贖我!”
德哥聽到彭紹杰有親戚在這邊,而且還是他老人家的“同事”,就拖出去仔細審他,留下方正在里面獨自挨打,還有人在一旁用手機拍攝視頻留念。
方正從小沒吃過什么苦,肋骨一打就斷,叫起來格外的凄慘,攝影師對視頻的效果非常滿意,認為可以一次就過,再說肋骨數量有限,屬于不可再生資源,很應當留下幾根,容后再打。
德哥從彭紹杰的嘴里問出了方正的底細,知道他家里有愿意為了兒子全力以赴逼死女兒的高堂,心里暗暗琢磨了一陣,覺得20這個數字不甚吉利,很可以翻上幾番,不如四舍五入,湊個50萬。
方正不知道緬甸的通貨膨脹這樣厲害,不免對德哥的數學水平產生了質疑,于是德哥請他去后山參觀,當場坑殺了一個榨不出油水的賭客,那人臨死前顯然受過非人的折磨,本來就只剩一口氣吊著,方正才知道那一頓毒打確實是“運氣好”,不敢再向德哥請教數學問題,戰戰兢兢簽了單。
彭紹華錢來得容易,考慮到堂哥現在的處境他多少有幾分責任,過來接走了彭紹杰,送他回了瑞麗,還塞了幾百塊車費讓他回家。
彭紹杰本以為自己此生會終老于網吧,不料差點客死異鄉,決定從今往后,絕不踏出網吧一步,他心里有些擔心方正,不過知道他家里肯定會出錢贖他,就打算一個人先回去,等方正出來,自然會聯系他。
趙桂珍幾天沒見兒子,以為他又在外邊鬼混,在家里跟方朝陽念念叨叨,抱怨他教子無方。
這天收到方正的幾段視頻,同時信使還告訴她,這邊是緬甸,她愿意報警可以隨便報,另外方正是偷渡出去的,如果報警回國還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趙桂珍拿不出五十萬,和信使商量能不能少點錢,信使表示出打折不行,腿打折可以的意思后就掛了電話。
趙桂珍看到兒子被毒打的視頻一口氣上不來,暈了過去,醒來想到兒子居然偷偷摸摸瞞著家里去了國外,還是偷渡過去的,又暈了過去,再醒來想到還要籌50萬贖人,直想再暈一次,方朝陽看老婆一日三醒吾身,撫著她的背給她順氣。
趙桂珍和他商量籌錢,兩人手里還有最后十萬救命錢,不到最后關頭絕不動用,這會只能拿出來,親戚們那里湊一湊,應該大概能湊個十萬,至于剩下三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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