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海潮無法，這天坐在自家店里盤貨，又在門口貼上了“旺鋪轉讓，價格面談”的條子，左右有對面在，他的超市是開不下去了，不如全出清了換錢。

        周遠明慢悠悠踱進來，靠在玻璃柜上，“常老板，聽說你最近手頭有點緊？”

        常海潮冷冷看他一眼，不說話。

        周遠明在店里轉了一圈，微笑道，“常老板，我對你的店有點興趣，既然你缺錢，我就勉為其難的買下來，我出七十萬，怎么樣？”

        七十萬？他這店面市價最多只值六十萬，周遠明肯多出十萬塊？

        周遠明摸摸鼻子，“忘了說，七十萬還要包括你現在住的房子。”

        常海潮現在住的房子怎么也能賣個三十萬，周遠明趁火打劫，一刀砍掉二十萬，他一口惡氣堵在胸前，怒道，“我賣給誰也不會賣給你，滾！“

        周遠明也不生氣，“常老板，你這店要賣給誰，我就去跟誰說，不管他買下開什么店，我都在他旁邊開個一模一樣的，價格一定比他便宜三成。”

        常海潮一掌拍在玻璃柜上，里面的煙盒掉了一地，“姓周的！你別欺人太甚！”

        周遠明含笑看他，“欺負的就是你，你能怎樣？”

        常海潮握緊拳頭，然想到還在拘留的兒子，一口怒氣忽然就泄了，“好，店給你！房不賣！”

        “不行，店我要，房我也要，”周遠明饒有興趣的盯著常海潮，拖長了聲調，“現在我出六十八萬。”

        常海潮的手抖起來，周遠明還在笑，“你不答應，晚一點就是六十六萬，你敢動我一指頭，我就不買了”，他的笑容忽然不見了，“而且我可以保證，你一定賣不出去。”

        常海潮的眼都紅了，緊緊攥了手邊的煙盒，那煙盒叫他捏變了形，他長吐一口氣，“好！我賣！”

        周遠明拍一拍他的肩，“常老板真是識時務”，他意味深長的盯住常海潮，“你看，早晚都要賣，早點答應還能多兩萬，是不是？”

        常海潮跟在他后面去店里簽合同——周遠明連合同都準備好了，只等他簽字。

        墻邊擺著兩個小小的密碼箱，周遠明拿了靠外的那箱，擺在桌上，從里面取了兩沓錢出來，剩下的推到他面前，“我知道常老板急著用錢，簽了合同錢就給你，怎么樣？”

        常海潮看看錢，又看看他，“你不怕我拿了錢毀約？”

        周遠明一笑，“我等你毀約，只要你不后悔。”

        常海潮一咬牙，簽了名字，提起箱子就走。

        走了幾步又轉過來，“周老板，店我也賣給你了，你給個明白話，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和我過不去？咱們有梁子？”

        周遠明拿起合同上下又看過一遍，漫不經心道，“這輩子沒有，上輩子有。”

        常海潮皺了皺眉，“周老板，你不想說可以不說。”

        周遠明隨手將合同一扔，聳聳肩，“我說了啊，這輩子沒有，上輩子有，你又不信。”

        常海潮冷笑一聲，“那周老板說說看，咱們上輩子怎么結的梁子？我是殺了你全家還是搶了你老婆？”

        周遠明沉默片刻，眼里忽的燃起了兩團火，燒得常海潮站也站不住，倉惶中連退了幾步。

        周遠明的目光透過他，飄到很遠的地方，“常老板，你家那個大的沒救了，好好管管那個小的吧，以后不要在市里出現，再見我就沒這么客氣了。”

        這人真正是有病，自家不過開個小雜貨鋪，莫名其妙招來這么個瘋子——還說跟他前世有仇，常海潮重重一摔門，轉去找梁家人談判了。

        周遠明在沙發上坐了很久，直到手機進來一條短信。

        他把合同塞進拎包里，提起墻邊的另一個密碼箱，走了出去。

        梁一凡靠在床上，吃力的舉著左手，在看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看周遠明提著一個密碼箱進來，合上書，微笑道，“周先生好。”

        周遠明把密碼箱放到他床邊，上下打量了他打著石膏的左臂，“你對自己下手還挺狠。”

        “沒辦法，要驗傷，作假混不過去”，梁一凡看一眼密碼箱，“再說，一百四十萬換一條胳膊也很值，不是嗎？”

        “一百五十萬”，周遠明猶豫了一下，“多的十萬是給你的營養費，我聽醫生說，你這胳膊至少要養一年才能長好。”

        “謝謝周先生，家里現在很需要錢，我就不客氣了。”

        周遠明看他點過了錢，轉身要走。

        梁一凡叫住他，“周先生……”

        周遠明回頭，正對上少年含了幾分好奇的眼，“我能問問為什么嗎？”

        周遠明轉過頭，揮一揮手，“還是不說了，說了你也不信。”

        沒有人會信，他已經活過一世。

        那時何笑笑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醫生說有國外新引進的療法，然一個療程就要四十萬，何家彼時已然破產，銀行凍結了周遠黎夫妻倆名下的所有信用卡，全靠何老太太和王素芬接濟度日。

        常家靠著當年城郊拆遷的房子和鋪子，得了第一桶金，常光輝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從小流氓長成了大流氓。

        常海潮提了一百萬現金來，放在周遠黎面前，只要她一份諒解書。

        周遠黎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我要那個小畜生償命！帶著你的錢，滾！”

        常海潮也不生氣，用袖子擦一擦臉，慢悠悠道，“何太太，我等著你，只不過到時再來，就沒有這個價了。

        晚一天，少兩萬。

        第四天上，何笑笑進了icu。

        何思齊背著家里人去找中介試藥，條件只有兩個，錢要多，帳要先結。

        第十天上，周遠黎簽了字。

        常光輝拿著一沓錢，拍了拍她的臉，“何太太真是識時務”，拖長了聲調，“你看，早晚都要簽，何苦多等這十天，還少了二十萬。”

        第十九天上，何笑笑咽下最后一口氣。

        周遠黎嬌花一樣的小女兒，折在了十六歲的春風里。

        周遠黎當場暈了過去，醒來就瘋了。

        ——直到臨死前，她終于有片刻的清醒，握了周遠明的手，喃喃道，“阿遠，我好恨……”

        周遠明合上她的眼，面無表情看著面前的大火，有凄厲的慘叫自火中而來，他恍若不聞，抱住姐姐，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周遠明回到家，臉上的笑藏都藏不住，方圓接過他外套，忍不住就問，“什么事這么高興？”

        常家的第一桶金已經到了自己手里，沒了立足的店面和房子，怕是只能老老實實滾回老家。

        周遠明只覺神清氣爽，“也沒什么，就是今天心情特別好”，說著松一松衣領，去浴室放水洗澡。

        洗完澡，就又鉆進暗房里。

        紅色的光照在他的臉上，現出幾分陰沉。

        他打開筆記本，取出張照片，在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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