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殿12

        翌日卯時，合歡殿。

        藍閃蝶在陌千尋面前變成一個二八少女，她的頭上戴著藍絲帶，腰上系著小鈴鐺，穿著一身綴了流蘇的紫襦裙，在陌千尋面前轉了個圈。

        “主人，這樣總行了吧？”

        陌千尋笑著把她額前的碎發撥正。

        “嗯，還不錯，比剛才那個八十歲老奶奶好多了。”

        小藍“嘁”了一聲：“可我已經幾百歲了，不想當什么少女。”

        “我不是也幾百歲了”

        具體說來，已經三百二十六歲了。不過，修仙者會停留在結丹時的樣貌。原主十七歲順利結丹，陌千尋也就永遠是十七歲的模樣。雖然看著年輕，但行事作風間會無意識流露出冷漠疏離的氣質。

        案幾上放著一個檀木食盒，里面滿滿當當裝著王媽媽做的八珍糕。小藍打開食盒，捏了一個糖糕，她沒敢放進嘴里，只是可憐巴巴地瞅著陌千尋。

        陌千尋沒法，擺了擺衣袖。

        “行吧，不過你只能吃一個。你要是喜歡，我讓王媽媽天天給你做，但今天不能由著你吃，我們還有任務。”

        她話還沒說完，小藍已經將玫瑰八珍糕囫圇丟進肚子里。

        陌千尋：“……你吃這么快，嘗出是什么味了嗎？”

        小藍頗為實誠地眨了眨眼睛。

        “沒有。”

        陌千尋：“……”

        小藍的手慢悠悠探到食盒上:“主人，那我再嘗一個”

        陌千尋不輕不重拍到她手背上：“不行！再吃就沒了！”

        小藍扁扁嘴，全然忘了自己是只活了幾百年的蝴蝶，撒嬌道：“主人，就讓我再吃一個嘛。人家是一只蝴蝶靈獸，天生就喜歡吸食花露啊，我聞到玫瑰花的香氣就開始犯饞嘛。

        陌千尋堅持到：“不行！別對我撒嬌，我不吃這一套。”

        小藍哼哼唧唧挽起食盒。

        陌千尋被她氣笑了：“走吧，到了流照閣再吃。”

        少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主人不騙小藍！”

        “我當然不會騙你，”陌千尋意味不明地看向不遠處的清平坊，“等會兒還需要你和我演一出好戲……”

        司徒墨正在和幾個修士在清平坊下棋。

        陌千尋帶著小藍從大門踏入。

        她朝這些修士們福了福身，笑道：“列位仙友們在落迦山可還習慣陌某這幾日身體不適，如有怠慢之處，萬望仙友們不要計較才好。”

        眾人還禮：“陌宗主言重了。”

        “陌某今日到來，就是專門給仙友們賠罪的。這里有一些我親手制作的小點心，還望仙君們不要拒絕。”她接過小藍遞過來的食盒，將三層屜間擺在案幾上，“第一層是玫瑰餡的，中間的是桂花餡的，最下面則是紅棗餡的。我一個人精力有限，做的糕點不多，各位愿意賞光嘗一塊，也算是全了陌某的心意。”

        眾人異口同聲：“哪里哪里！能吃上陌宗主親自做的點心，我等皆是三生有幸啊！”

        距離午膳還有一個時辰，這群仙修們都有些餓，他們在食盒中挑選了一塊自己喜歡的口味品嘗起來。

        “不錯，這玫瑰八珍糕十分軟糯，入口即化，陌宗主心思機巧，我等榮幸至極。”

        “陌宗主久病初愈，我們沒說去探望您，反倒讓您來探望我們，實在是考慮不周，見諒見諒啊。”

        “嘖嘖嘖，老夫還是第一次吃到這么清新不膩的糕品，真是有口福了。”

        ……

        這些修士一個一個來到桌子上拿八珍糕，根本沒注意到小藍的手在身后飛快驅動著鬼蜮蟲。溟蟲對著他們的影子射·出白色的靡靡之沙。不出兩個時辰，這群談笑自若的男人們就會渾身乏力，失去男女歡·好的興趣。

        最后一個來拿八珍糕的是司徒墨。

        小藍朝他翻了個大白眼，停止驅動鬼蜮蟲，默默收回手。

        司徒墨拱手施禮，眼角堆疊著世故的笑紋：“陌宗主，幾日未見，您應該還記得在下吧？”

        司徒墨一開口，眾人像喇叭花似的朝他豎著耳朵，放慢了吞咽糕點的動作。

        這些日子聽司徒墨說他和陌千尋的秘事，他們表面嘿嘿哈哈，背地里卻嫉妒非常。眾人都覺得司徒墨就是個吹牛皮的二貨，人家陌宗主閱人無數，怎么可能把他這個平平無常的小修放在心上。此時陌千尋要是說記不清司徒墨的名字，那才叫尷尬呢。

        陌千尋故意放大聲音，生怕其他人聽不見。

        “怎么會？我怎么會不記得司徒公子呢？”陌千尋竭力表現得輕佻放蕩，用手理了一下司徒墨的衣衫，“我對司徒公子念念不忘，還怕公子不記得我了呢。只可惜我這人有個規矩，不做‘一回生二回熟’的事，除非——”

        “除非什么？”司徒墨得意地展開折扇，眼睛朝不遠處的眾人瞟了瞟。

        “除非，”陌千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其他修士不愿與我共度良宵。我為了排遣寂寞，也不是不可以見見舊人。”

        眾人在心中越發坐實了陌千尋風流放蕩的罪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么不知檢點的話，虧她還是羲和宗宗主，真是毫無禮義廉恥之心。

        司徒墨見陌千尋十分給自己面子，還以為她對他已經回心轉意。

        “千尋，”他湊到陌千尋身后，壓低聲音，“你不會就為了讓我吃上你做的糕點，給所有人都做了糕點吧？”

        一旁的小藍眼皮子都快翻上天了，她捂著胸口，忍住干噦的沖動。

        這人得多不要臉吶。

        不過有一件事司徒墨還真說對了，這份八珍糕的確是為他準備的。

        只不過，不是來討好他，而是來斷送他的。

        分完八珍糕后，食盒里還有三四個不同口味的甜糕。

        小藍舔了舔嘴唇，瘋狂朝陌千尋擠眼睛，腦門子上寫著一排大字：“剩下的全是我的！”

        陌千尋無視了小藍的目光，對流照閣內的眾人道：“這里還有幾個八珍糕，還有人想要嗎？”

        有幾個修士貪心地舉起手臂，陌千尋裝沒看見，把檀木食盒朝小藍懷里一塞。

        “既然沒有，那這最后幾個就給小藍吧。這小丫頭從小無父無母，是我在垃圾堆里撿來的。小時候過得太苦，長大了就愛吃這些甜食。”

        這話一說，那幾個舉手的修士開始不好意思了。他們假裝沒人看見，偷偷摸摸放下手臂。

        小藍生怕陌千尋后悔了，她把剩下的甜糕全塞進嘴里，鼓著兩腮，像只屯東西的小倉鼠。

        “小倉鼠”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對陌千尋道：“謝謝主人！”

        陌千尋笑著摸摸少女的腦袋，有幾個修士看呆了，默默滾了滾喉嚨。

        她莞爾輕笑時，身上的疏離感減淡了許多。配上那顆冰藍色的淚痣，簡直讓人想……

        司徒墨閃到陌千尋面前，擋住那幾個迷了心竅的色鬼。

        “陌宗主，多謝款待啊！”

        “理應如此，無需言謝。”

        等小藍吃完，她們主仆二人才從流照閣出來。跨出門檻后，陌千尋沒有立馬走，沒過一小會兒，司徒墨果然跟了過來。

        “陌宗主請留步！”

        司徒墨扯著一個賤兮兮的賊笑攔住陌千尋。

        “司徒公子還有什么事嗎？”陌千尋假裝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陌宗主，剛才在眾仙修面前你不愿明說，現在沒有別人了，你就實話實說吧，我司徒墨肯定會滿足你的要求的。”

        “我不懂司徒君的意思。”

        司徒墨昂首走到陌千尋面前，伸出手就要拉她。陌千尋偏了偏身子，按住心中的火氣，表面上依然保持著和氣的樣子：“還請公子有話直說。”

        “我知道你已經回心轉意，當然，我自信這是遲早的事，所以才留在落迦山時至今日。宗主一時看錯也是有的，過去的事我也不想追究——”

        陌千尋沒忍住笑了一聲，見司徒墨看著自己，慌忙搖手：“抱歉，司徒君接著說。”

        “我想，既然宗主有情我亦有意，不如今晚我還去合歡殿陪宗主排解寂寞吧。”

        陌千尋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嗯，那今晚你提前準備好，申時我會親自來請公子。”

        司徒墨恨不得立馬就到申時，這樣他就可以讓里面的人知道他在陌千尋眼中多有魅力了。修仙界誰不知道，陌千尋從來沒與哪個男修歡好兩次。從今以后他便是開天辟地第一人，這種長臉面的事司徒墨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司徒墨搖著孔雀尾巴回清平坊后，小藍朝他的背影啐了幾下。

        “呸！真是不要臉！腦袋里是裝了一個屁股嗎！”

        “行了，”陌千尋淡定地攔住要跳進去踹司徒墨屁股的小藍，“跟我回去修煉，我忙著呢。”

        小藍替陌千尋委屈：“主人，你居然還有心思修煉？我都快氣死了。”

        “有什么可氣的，修仙才是第一要義，誰也別想耽誤我修仙。”

        小藍氣呼呼道：“好吧……”

        她變成藍閃蝶，落在陌千尋右手手指上，化作一枚小巧精致的戒指。這枚戒指閃著靈光，藍閃蝶的靈力順著陌千尋的筋脈穴谷，流到她的四肢百骸。

        陌千尋一步千丈，轉瞬回到合歡殿。

        王媽媽正在窗牖外的游廊上掛吊蘭，這些吊蘭綠意盎然，下面綴著吟風鈴。

        她和藹笑道：“宗主回來了。”

        陌千尋停下腳步：“王媽媽？您這是在做什么？怎么突然想起掛風鈴了？”

        王媽媽用衣袖擦了一下臉上的汗：“老身天生是個不能享福的人，閑不住。我記得宗主說不喜歡周圍靜悄悄的，于是想了這個法子。”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宗主會不會嫌吵？如果打擾宗主清修的話，那老奴可是幫倒忙了。”

        陌千尋走上去摟了一下王媽媽，分開后她眉眼沾笑，聲音比游廊上的吟風鈴還悅耳。

        “怎么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驚著了，特別怕黑怕靜，嚴重時甚至會全身冰冷手腳發抖，真是太沒出息了。”

        “宗主這種情況很像小兒驚嚇的后遺癥。老奴的兒子小時候被鴨子擰過屁股，后來長成七尺大漢，見到鴨子還是會犯怵。”

        陌千尋“哈哈哈”笑了起來。

        “也許吧，可我一點兒記憶都沒有了。王媽媽，你讓十一下山幫我買只鸚鵡吧，那玩意兒不是最愛學人口舌么？養著既熱鬧又好玩兒。”

        “嗯，老奴記著了。”

        “不過，等收拾完司徒墨，我就不住在合歡殿了。這些吟風鈴挺有趣的，可能要辛苦一下王媽媽，幫我把吟風鈴移到流照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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