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母疫10

        “今夜子時”

        “是，我們沒有時間了，必須盡快控制住子母疫的蔓延，以防更多人罹患此病。”

        江夫人似乎不太相信：“可是我們要在子時前準備將近一百副棺槨，還要抓九十九個傀儡尸，把它們都裝進棺材，來得及嗎？”

        鏡雙：“這個不用江夫人費心，傀儡尸只不過是低階邪祟，還不足以構成威脅。”

        江喆：“那棺材呢？夠不夠？”

        溫良：“仙草鎮好歹是個有幾千戶人家的大鎮子，想湊齊九十九副棺材，應該不是太難。”

        江喆：“嗯，那我們姐弟就去張羅下人去準備棺材。”

        溫良：“麻煩了。”

        “嗯，我和雙兒和阿良一起捉傀儡尸。”陌千尋整衣起身，“事不宜遲，就此暫別。”

        江夫人聲音關切：“好，那陌宗主千萬小心。”

        離開了江府，陌千尋和兩個少年分頭捕捉傀儡尸。將傀儡尸控制住后，再把他們放進棺材里，用桃木釘釘死。

        傀儡尸沒有思想，鉗制起來非常容易，不過要小心他們口中的尸毒。為了防止傀儡尸口噴尸毒，陌千尋讓鏡雙和溫良給傀儡尸喂下陰陽尸解丸，這是一種紅色藥丸，可以消解傀儡尸口中的尸毒。

        很快，三人就湊夠了九十九具傀儡尸，剩下的時間就順便把街上游蕩的傀儡尸絞殺。

        鎮上的百姓知道陌千尋他們要通過百家喪尋找子母疫的根源，事關身家性命，每個人都十分配合。況且這段日子實在死了太多人，幾乎每家每戶都有親人或友人去世，哀傷的情緒壓在心頭，亟待在百家喪儀式中發泄出來。

        譙樓上傳來打更鐘聲，千人齊哭，一時慟動六街三市。紙人紙馬在棺材兩側隨行，棺材內躁動不止，發出巨大的拍打聲。

        街衢上撒滿紙錢，夜風陰涼，卷起蒼白的紙錢，蕭蕭寒意滲透骨髓。

        有一老漢舉著引魂幡，幡上喪鈴跟著他的腳步丁丁鈴鈴。哭聲隨著抬棺的人流一路潑潑灑灑，悲傷的情緒感染了每一個人。哭聲中夾雜著一個高亢嘶啞的歌聲，在沒有任何樂器的伴奏下，失了諂媚于人的技巧，卻飽含純粹的凄情切意。

        「夜半至，未央時，送君歸兮勿忘之。

        鷓鴣聲聲，錦水湯湯，前路幽幽天行早。

        奈何橋上無奈何，彼岸花旁是此岸。

        一別死生心不悔，錦瑟弦中憶君容。」

        鏡雙和溫良口中念著往生咒，左手拿著轉經筒，一遍遍轉動著，金色的靈力從轉經筒中緩緩流瀉，順著縫隙淌進棺材。這不是普通的轉經筒，是可以驅邪祓祟，讓亡者往生極樂的轉經筒。轉經筒上刻著繁復的咒文，是陌千尋從原主的百寶箱內找到的。轉經筒是百衲門的標志性法器，不難猜測，這一定是裴灝給原主的。

        陌千尋眼前遮著一條素白的布絹，她敏捷地躍到棺材上，甫一落棺，棺內的傀儡尸更加暴躁地拍著木板，仿佛下一秒就會破棺而出！

        陌千尋站在棺材蓋上，夜風卷起鬢邊的白絹絲帶。她一身凌然仙氣，透過白紗看到了棺材內傀儡尸的魂魄。果不出她所料，這子母疫竟將人的魂魄也鑲連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在那些連在一起的靈魂中，只有個別個帶有詛咒的痕跡——帶有病灶的魂魄是黑色的，就像一只抽搐的影子。

        棺材內的傀儡尸兀自叫囂著，他們的耳邊是不眠不休的往生咒，越是掙扎越可以釋放出靈魂內的怨氣。黑色的怨氣一點點從棺材溢出，被陌千尋吸進八寶葫蘆內。凈魂儀式結束后，陌千尋將棺材內的黑色魂魄斬斷，將其匯進結魂燈。棺材內的拍板聲逐漸止息，百姓的啜泣聲越來越大

        哭喪的人們皆穿著麻布缞衣，臉上掛著眼淚。他們沉浸在悲傷中，并沒人注意在棺材上為傀儡尸吸取怨氣的陌千尋。

        玄棺一個一個安靜下來，很快，陌千尋便把九十八個病患的魂魄聚集在結魂燈里。還差最后一個，就可以結成無量天魂，弄明白子母疫真正的發病原因。

        陌千尋舒了一口氣，從第九十八個棺材掠到第九十九個棺材上。

        突然，引魂幡上的鈴鐺發出急促的叮鈴聲，白紙糊裱的紙人的胸腔內發出嗬嗬的粗喘，窸窸窣窣的紙聲匯成一片壓抑的音流。它們臉上皆掛著詭異的笑容，眉心點著紅點，畫出的嘴唇紅得像血。

        “糟了。”陌千尋將臉轉向鏡雙所在的方向。

        當眼上蒙著白紗時，陌千尋可以看到更多的東西，比如肉眼看不到的魂魄，又比如一個人身上的靈力震蕩。

        鏡雙的火系靈力在一瞬間熯天熾地，陌千尋不知道他那邊發生了什么，她趕緊飛過去。

        鏡雙是蠱皿，盯著他的妖物實在數不勝數，陌千尋如果保護不了蠱皿，最后就會和原主有一樣的命運——被折磨十數年，最后靈肉化為齏粉，永世不得超生。

        突然，陌千尋眼前恢復了清明，細膩的白絹撫過她的眼瞼，就像一陣微風拂過水面，蕩開一圈圈漣漪。

        目光所及，是一只骨節勻稱漂亮的手。

        這只手扯掉陌千尋臉上的白紗，讓陌千尋看到那個披著紅色斗篷的男人。

        這次，她看的更清楚了。男人臉上帶著黃金面具，下巴看的線條清晰流暢，有著男人掩飾不住的鋒芒。

        又是他！那個在合歡殿破除她設在門上的禁制，放走蠱皿的男子！

        男人嗓音低沉，透著久未開口的沙啞：“好久不見，我來看看你。”

        千千萬萬只藍閃蝶從陌千尋身上飛出，卻沒有一只觸碰到那個男人。紅衣男子身法詭譎，轉眼間就消失于無蹤！

        下一秒，在送喪的隊伍四周，突然出現幾十只眼冒綠光的白貓！每一只貓都繃緊身子，嘴里發出威脅的低吼，熒綠色的瞳孔中在黑暗中一點點擴大。

        人群焦躁起來。

        “天吶，哪來的這么多貓啊”

        “最近太多人家破人亡，人都沒家了，更別說貓了！我聽說有些貓實在找不到吃的，就把家里的死尸吃了……”

        “這些貓的眼睛怎么這么瘆人呢！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為什么我覺著這些紙人好像在看我啊……”

        一聲貓叫撕裂漆黑的夜空，街道兩旁的燈籠隨著陰風吱呀吱呀搖晃起來！

        數十只貓張開鋒利的爪子準備撲向眾人，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寒光攔住貓群。刀光劍影中，黑貓接連發出中招的嗷嗚聲，陌千尋召回魚冰，正想沖過去，手中的八寶葫蘆一空！

        一只白貓叼走了她手里的葫蘆！

        這只貓妖目的非常明確，要不然不會搶完就跑。陌千尋正想追過去，立在棺材前面的紙人突然向她發起攻擊！

        一聲“劍來”，冰涼的劍柄遽然落于掌心。紙人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將陌千尋困于垓心。童男童女嗤嗤尖笑著，在陌千尋身邊旋轉，干擾她的視線。陌千尋一怒之下，將它們一劍腰斬！

        “鏡雙！溫良！捉住那只白貓！”

        妖貓嘴里叼著八寶葫蘆，它的一只耳朵沒了，另一只耳朵抖了抖，敏捷地跳到街道旁邊的屋檐上。它居高臨下看著兩個少年，綠色的眼睛里盡是不屑與輕蔑。

        鏡雙朝溫良給了個眼神，暗自運轉內力，蓄勢而動。

        溫良從乾坤袖內掏出昨天砍掉的貓耳。

        “這是不是你的耳朵？你還想要嗎？”

        看到那只貓耳，白貓的眼睛里終于浮現一絲別的情緒，它將八寶葫蘆隱去，一字一頓道：

        “還、給、我。”

        溫良笑著將貓耳放回乾坤袖：“給是可以給，不過，你要先把葫蘆還我。”

        “小郎君，我活了幾百年，你不會以為我會看不透你的心思吧？”白貓在高高的墻上踱著步子，腳步落在瓦片上，竟無半點聲息，“你不就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給你師弟制造偷襲我的機會嗎？”

        被猜中心思，鏡雙索性不等了，徑自飛到墻檐上。

        “怎么？等不及了？”妖貓冷笑一聲，兇狠地看向溫良，“要不是我太虛弱了，你以為你能削掉我的耳朵？！不想還我耳朵可以，那就把你的心給我！”

        妖貓躍到半空中，鋒利的貓爪將冰冷的月光反射到溫良的臉上，少年還沒反應過來，突然感覺心口猛地一痛！

        下一秒，妖貓無聲地落在墻脊上，它背對著失心少年，嗅了嗅正在砰砰跳動的人心。

        良久，妖貓嫌惡地將那顆血淋淋的心臟丟在一邊，它鄙夷地盯著溫良道：“你那么喜歡她，怎么不敢告訴她？就不怕她喜歡上別人嗎？”

        溫良的臉因為失血過多蒼白如紙，他囁嚅著嘴唇，道：“不需要……不需要她知道……”

        “你是傻子嗎？不讓她知道，你們就永遠不會有結果。”

        “關你什么事？！”溫良眼中燃燒著怒意，額上青筋跳動著，“那是我和她的事！”

        妖貓施施然坐在墻脊上，并沒有被少年的怒火嚇到，反而覺得很有意思。

        “當然不關我的事，讓我猜猜……”妖貓裝作思忖的樣子，“你的心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位置，那里屬于一個長得和你很像的少年。你之所以不和心上人表白心跡，是因為這個少年吧？”

        溫良發動仙劍朝白貓射去，卻因為心神不寧用力過猛，仙劍不僅沒打中妖貓，折返時還差點砍到他的手。

        “閉嘴。”

        妖貓緩步走到溫良面前，用尾巴拂了一下少年的臉。

        “我不要你的心，還你。”

        它從溫良身上拿回自己的耳朵。

        說完，它盈盈一跳，落在鏡雙的面前。

        這只白貓非常擅長魘術，鏡雙還是個未筑基的少年，面對這個有幾百年道行的妖精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貓妖極具蠱惑力的聲音悠悠傳來：“你愿意把心給我嗎？”

        白貓走到鏡雙面前，綠色的瞳孔遽然收縮！

        “怎么可能……”

        很快它就想通此節，發出一連串怪異的笑聲。

        “原來烈焰魔君上次執意要入魘，為的是這個……”

        突然，一道藍色劍光裹挾著強悍的劍氣從天而降！

        陌千尋與魚冰渾然一體，宛若一只藍色羽箭堪堪落在妖貓的頭頂，身上的藍衫在罡風席卷下獵獵作響。

        “爾敢！！！”

        想要蠱皿的心，是膽子太肥了嗎？！陌千尋怎么可能讓這只貓妖得逞？！如果鏡雙被蠱惑心智，那她就完全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保護不了蠱皿，就是保護不了天下蒼生，陌千尋決不能讓任何邪物傷害蠱皿！

        仙劍一寸寸向下，妖貓本就是法力受損，它在陌千尋的威逼下漸有招架不住之勢。

        一團鬼火憑空在陌千尋和妖貓之間燃燒，白貓趁著這個機會跳到了不遠處的第九十九具棺材上。

        最后一副棺材里面的傀儡尸似乎感受到落于頭頂的邪氣，它劇烈地拍打著棺材，棺材內發出沉悶而頻繁的撞擊聲！

        “又是那個男人！”陌千尋穩住身形，在心中罵道，“他到底是誰？想干什么？！”

        她右手握劍，目光冰冷，對白貓森然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白貓的臉上沾了一片紙灰，它用右手搓了搓臉，搓完才回答陌千尋：“我的目的很簡單，只要你愿意把心給我就行。”

        “我有那么傻嗎？”陌千尋將劍芒對準棺材板上的貓妖，“如果把心給你，我還能活嗎？”

        “怎么不能活？你看我不就活了好幾百年了嗎？不過，你可能永遠做不成神仙。你會永生永世墮落為魔。”妖貓虛情假意地嘆了口氣，“對于你們修仙之人來說，成魔應該是最大的恥辱吧？你是不是特別瞧不起我們這些妖魔鬼怪？”

        “我從來沒有因為你是妖魔而瞧不起你，我瞧不起你，是因為你傷天害命。你看看四周，是你害得他們家破人亡！”

        妖貓神色一凜，全身炸開毛，口中發出威脅的低吼。

        “我害誰，害了多少，與你何干？你在我眼中狗屁都不是，你是否瞧得起我，又與我何干？我最討厭你這種動不動就嚷嚷著替天行道的臭道士！你懂什么是道么就要替天行道？！你的道是道，我的道就不是道嗎？！”

        陌千尋知道和它辯解只會耽誤時間，她飛到半空中，朝魚冰貫入深厚的靈力。

        白貓依舊臨危不亂，它抖了一下貓耳。

        “陌千尋，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誰嗎？”

        “我不知道，你也不會知道，因為我根本沒有心上人。”

        妖貓笑了笑，坦然承認：“你的確與眾不同，我從沒遇到過你這種情況。”

        陌千尋頓了一下，只聽妖貓繼續道：

        “陌千尋，現在的你的確誰也不愛，但你注定會愛上一個無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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