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汀一早起床，拉開大門，走到信箱，把今早的報紙拿進來放在客廳的餐桌上。然后，做早飯，泡咖啡，不厭其煩地煎了蛋餅，找出楓樹糖漿澆在蛋餅上，細細地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拿叉子叉了，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

　　然而，食不知味。

　　她做這一切都是機械的，仿佛自己已然沒有了感情、沒有了思想、沒有了意識，只是像一部機器那樣，按照既定的流程，極其精確地按著步驟運行。她腦子里一片空白，甚至當她終于勉強把一張蛋餅都吞到肚里的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吃完了早飯。而當她慢慢打開桌上的報紙，一手拿起咖啡要喝的時候，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手一抖，熱氣騰騰的咖啡就潑灑了出來，濺在報紙上，將白色的紙上染了深褐色的印跡。

　　那是今日的頭版通欄大標題，幾個怵目驚心的大大的黑體字：

　　“斜陽風雨飛越天際／凌云壯志遽化云泥”。

　　那幾個字如一柄利劍，深深刺入了她的心臟。

　　她勉強維持的、表面上的平靜，忽然全部崩潰。她的全身驟然軟弱得沒有一絲氣力。手松開了，咖啡杯“哐”一聲跌在桌上，再滾落地面，“啪”地一聲跌得粉碎。杯中的咖啡飛濺開來，浸染了她白色的棉襪，可她渾然不覺。

　　“……棒球大聯盟本年度總冠軍浪潮隊今晨沉痛宣布，隊內明星球員、本年度最有希望獲得最佳新秀和ＭＶＰ兩項大獎提名的裴逸，昨晚在度假返回途中，據信因天氣原因，所乘坐的小型私人飛機在棣波鎮起飛后二十分鐘，即與塔臺失去聯絡。經初步多方搜尋，確認人機均下落不明……

　　“……其機上同行人員尚有裴逸的經紀人，亦是該飛機的所有者，據信也是事發時的駕駛員，時下最著名的體育經紀人之一的蘭斯·帕瑞可。經過一夜搜尋，警方今日已正式宣布裴逸與蘭斯·帕瑞可的失蹤……

　　“……浪潮隊已正式提請警方，若在三日內沒有進一步發現，則希望警方與各部門協調，發起更大規模的搜尋……故此浪潮隊呼吁球迷切勿焦急或采取過激行動，更吁請各媒體在此艱難時刻，不要去打擾裴逸先生及蘭斯·帕瑞可先生的家人……”

　　那張報紙輕飄飄地落到地面上。而門外正有人“砰砰砰”地大力擂門，伴隨著大聲的吼叫：“喂！梁婉汀！你怎么樣了？！我是梁鈞覽，快給我開門！”

　　婉汀慢慢地把臉轉向大門的方向，過了一會兒，仿佛才恍然醒悟過來一般，奔向門口，“嘩啦”一聲，拉開了大門。

　　梁鈞覽頭發蓬亂，氣喘吁吁，顯然是一路急奔而來的。他關切地望向婉汀，卻驀然一怔。“你……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像個鬼一樣？”

　　婉汀聽到那個“鬼”字，微微一震，眼中就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滾了下來。

　　梁鈞覽見她只是沉默地哭泣，嘆息了一聲，把她推進屋里，自己也走了進來，反手關上大門。

　　“梁婉汀，你……你還好吧？”他笨嘴拙舌地問道，暗惱自己不擅言詞，居然想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安慰她。然而，他的心情也不是就是那么平靜的，當他想到那個熱情極了的、莫名其妙就認定他的“演藝天分”的蘭斯·帕瑞可，以及那位俊朗英挺、卻總是對他不甚友善的裴逸，他的心里，也奇異地酸澀起來。視線也仿佛有點模糊不清了。

　　“婉汀，這種時候，你得堅強……”他硬著頭皮說下去，“你一定得振作，也許裴逸只是在什么深山老林里迫降了，通訊不便，還沒有辦法聯絡外界、傳遞消息……那么你一定要有信心，因為他這幾天一定吃夠了苦頭，當他回來的時候，看到你，他一定會很高興……”

　　他的話語被婉汀忽而爆出的哭聲打斷。

　　“不！你還不明白嗎？他回不來了！回不來了！這一輩子，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梁鈞覽大愕，盯著站在自己面前，把臉埋在雙手中哭泣的婉汀，他忽然覺得再說什么都是徒勞。在命運的強大與不容置疑面前，人的愿望，永遠是那樣微薄而渺小。他嘆了口氣，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張了張嘴，心里有千言萬語，最后卻只說出這么一句話來：“那……你、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婉汀慢慢地從自己的掌心里抬起頭來，茫然地說：“我不知道……我但愿老天可以給我另一次機會，讓我能夠挽回這一切……要我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可以，只要，老天垂憐，再給我一次機會……”

　　唉。梁鈞覽無言地搖了搖頭，知道這么巨大的打擊，對婉汀來說一定無法承受。他嘗試著想引開婉汀的注意力，說道：“也許你應該出去走走……不要老悶在房子里胡思亂想……其實，吉人自有天相，裴逸他沒那么容易就……”

　　婉汀突然轉身往房間里奔去，把自說自話的梁鈞覽撇下在客廳里。不多時，她又出來了，手上拿著一個在梁鈞覽看來，式樣有點奇怪的小背包。她又走到桌旁，拿起一盒磁帶放進背包里，然后轉向梁鈞覽。

　　“我們可以出去了。”

　　梁鈞覽有點驚訝，“你……要去哪里？”

　　婉汀自顧自地走向大門。“小區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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