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籟體育館。

　　八臺大功率空調在頭頂呼呼呼地往外吹冷風，侯升饒有興致地將整場芭蕾舞看完——這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能讓人在菜市場一樣吵雜的環境里，從頭到尾看完一整支舞的參賽者。

　　其他人都被無情地亮燈刷下去了。

　　“你覺得怎么樣？”

　　他問身邊的楊玉。

　　兩人都是京市電視臺文體部的，他擅長的是現代舞，而楊玉卻是芭蕾舞者出身。

　　“　Croise　（交叉步）很流暢，巴特芒湯糾　（擦地）也幾乎完美，就是阿拉貝斯克（迎風展翅舞姿）手臂差了一點意思，但最后天鵝從緊繃到松懈，她演繹得很完美，心態穩，基本功也扎實……”

　　楊玉點評得很中肯。

　　侯升與另一邊的黃毅對了個只有男人才懂的眼睛。

　　全國范圍內的海選，只有京市和海市，是以市為單位的海選，其他地方都以省份為基礎，選拔賽在各個省的省會承辦，初期的選拔賽，節目組是與各個地方電視臺合作的——

　　可謂是聲勢浩大。

　　當然，再是宣稱自己絕對“公平”“公正”“公開”的節目，總會摻雜一些貓膩。

　　凡有資本進入之處，因各方利益糾葛，總會存在某些制掣，帶著鐐銬跳舞，是現今華國每一個認真做節目的導演所面臨的困境，《我舞我秀》也不例外。

　　不算其他省份，單京市即將選拔出的十位名單里，已經有六位被內定掉了。

　　電視臺兩個，一個臺長親戚，一個是電視臺即將力捧的小鮮肉，另外四個，就是各個金主爸爸們捧著海量現金塞進來準備鍍金的“干女兒”“干兒子”了。

　　剩下能給真正素人的名額不多，只有四個。

　　所以臺上評委們的票，給得都是慎之又慎。

　　“我過。”

　　“我過。”

　　“我也過。”

　　侯升、黃毅、楊玉均無異議。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旁邊的女人，這位才是今天最有分量的評委，擁有一票否決權。

　　她有一頭栗色的長發，大波浪披散下來，一張雪白的瓜子臉讓人完全看不出年齡，但其他三人都知道，這人比他們都大了一輩兒，京市電視臺投放的十支廣告里，有五支就是她家的——

　　曾經的國家一級舞蹈演員，低調嫁入豪門的軍藝之花，左曼熙。

　　左曼熙支著下巴，不置可否：

　　“小姑娘挺機靈的。”

　　“過吧。”

　　到她這個年紀，更期待的，是年輕一輩里有接過火炬的新鮮血液，至于采用什么手段，能讓人耳目一新，那都是本事。

　　“十一號，過。”

　　白潔擺了個芭蕾舞謝幕的經典動作，“謝謝評委。”

　　然后像只歡快的小鹿，一蹦一蹦地下臺去了。

　　只剩下三個名額了。

　　“十二號，爵士舞？”

　　侯升低頭看了眼簡歷，看照片倒是比前一個漂亮。

　　可顯然四位評委興致都不大高。

　　之前上臺的，街舞占了一半，現代舞占了一小半，還有一小撮的拉丁，爵士舞從表現形式上來說，節奏、韻律強，但除非是慵懶派的，否則跟街舞區別真不算大。

　　——尤其前一個還是讓人耳目一新的芭蕾。

　　主持人已經開始吊著嗓子唱號了。

　　體育館里，又鬧得跟菜市場一樣了，嗡嗡嗡，嗡嗡嗡，人群擠得跟沙丁魚沒處下腳，“十二號！蘇笑笑準備上臺！”

　　而沈云則被系統不間斷的轟炸聲，炸得腦袋疼。

　　【請參與者幫助蘇笑笑成功晉級海選，請參與者幫助蘇笑笑成功晉級海選，請參與者幫助蘇笑笑成功晉級海選……】

　　【……知、道、了。】

　　沈云才不認為，蘇笑笑這只兔子會輸給一只鴨子，還是只得了白化病的鴨子。

　　他要再觀望觀望。

　　這世道，是人窮志短。

　　道具得省著點用。

　　“笑笑，呼吸，深呼吸！”

　　陶陶顯得比蘇笑笑本人還緊張，臉憋得通紅。

　　蘇笑笑無奈地替她順氣：

　　“乖啊，陶陶，來，跟著我，呼，吸，呼，吸……”

　　陶陶這才發現，自己憋了口氣，半天沒喘上來。

　　蘇笑笑將化妝箱往她手里一擱：

　　“交給你個任務，別磕碰了。”

　　沈云寒毛直豎。

　　陶陶“哎喲”了一聲，提著化妝箱翻來覆去地看：

　　“你這東西怎么刺兒刺兒的？”

　　[收起你的不情愿。]

　　[不。]

　　沈云冷冰冰地拒絕，[這個女人即將用她那雙涂滿了油膩膩護手霜的雙手觸摸我尊貴的頭顱，即將用她鑲滿了水鉆的甲片刮壞我完美的頭皮——我、拒、絕。】

　　[二逼。]

　　[滾去做任務。]

　　[……哦。]

　　沈云在銷魂的電擊里滾了一圈，不得不委委屈屈地從了。

　　陶陶哪里知道化妝箱曲折的心境，還跟在蘇笑笑身后亦步亦趨地念叨：

　　“……白潔那小-婊-子高中時心眼就特別多，學校一大半的男生都喜歡她……”

　　只有女人，才能聞出女人高級綠茶婊的味道。

　　蘇笑笑無奈地跟她揮手告別：

　　“我知道啦。”

　　漂亮的眉眼被舞臺的燈光點亮，高高束起的馬尾在腦袋后晃蕩，精心繪制的妝容，讓蘇笑笑就尊剔透的琉璃美人。

　　陶陶厚重的粉絲濾鏡，讓她立馬又覺得：穩了。

　　“行，你上吧。”

　　“恩。”

　　蘇笑笑點頭。

　　抬腳上了臺階，不知打哪兒來了一個年輕男人，渾身掛著鸚鵡羽毛，一個踉蹌，羽毛硬片劃拉過蘇笑笑腹部，正好她的貼身小背心劃出一道破口子。

　　“十二號！十二號來了沒有！”

　　主持人問。

　　“哎，來了。”

　　蘇笑笑提起裙擺，再顧不上追究，三兩步上了臺。

　　評委們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落到了她腰腹間那道大破口子上。

　　“完了完了！”

　　陶陶神經質地咬著指甲，在臺階下踱來踱去。

　　沈云好整以暇，不為所動。

　　【你不急？】

　　【笑笑別的不行，關鍵時，可從不怯場。】

　　沈云眼里含了笑，他想起一段往事。

　　大三那年，他在市場部調研，接了個大case，工作晚了，到學校已經十一點，司機臨時有事沒來接，他就自己打的回去，誰料在校外給人堵了。

　　三個年輕混混，一個手里拿了美工刀，大花臂，就在巷子口。

　　蘇笑笑本來就站那接他。

　　兩人還在通話，手機沒掛斷，她叫也沒叫，悶不坑聲地就將電腦包撇了，當磚頭一樣砸過去，趁人不備，一手拉了他就跑。

　　邊跑邊喊“保安叔叔救命啊”，那聲音，尖、利、刮耳朵，不像她平時的嬌嬌軟軟，可沈云覺得，自己能記一輩子。

　　再沒有比那更動聽的聲音了。

　　沈云笑著往臺上看，可接下來蘇笑笑的動作，讓他險些跳起來：

　　她居然把外套給撇了！還拉起背心給打了個結，玻璃絲一樣的裙擺也給撕了！

　　好了，這下，細腰、長腿，全露外面了。

　　沈云對馬甲線和細長腿瞪了一會，只覺得這一刻，自己綠成了八千年的老王八：洗……都洗不白了。

　　雷鋒先生“嘎嘎嘎”地笑：【該。】

　　評委們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這就是反差了。

　　剛才還遮得嚴嚴實實的小姑娘，突然來了個絕地大反轉，纖臂、細腰、大長腿，在皓皓天光下，白得像一捧雪，晃得人想閉眼睛。

　　陶陶在臺下鼓掌：“笑笑加油！”

　　雖然這一出，跟視線排練好的不一樣。

　　不過這有什么關系，比賽嘛，出其不意，推陳出新，才有看頭。

　　瞧，這不，全場都燃起來了。

　　“有點意思。”

　　黃毅笑著，又低頭看了眼簡歷。

　　即使他們見慣了選手們別出心裁的露面方式，可12號這個，也屬于比較有新意的。

　　先給自己賣慘劃了道口子，用狼狽吸引注意，再機智地施以補救，關注度不就來了嗎？節目要的是爭議，在海選剪輯里，必定有12號選手的一個鏡頭。

　　“你怎么想？”

　　楊玉臉色不大好看，她更喜歡純粹一點兒的，事實證明，充滿了雜念的舞者，都走不了太遠。

　　“再看看吧。”

　　動感的音樂，從后臺響了起來。

　　沈云將后腦勺刷的對準舞臺，不愿再看蘇笑笑一眼。

　　【請參與者幫助蘇笑笑成功晉級。】

　　【幫個鬼。】

　　沈云氣咻咻地想，沒看臺下臺上那幫兔崽子們眼睛都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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