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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荊侯十二年,春。

  荊國是個不大不小的諸侯國,與其他諸侯一樣,都奉大夏天子為尊。

  曾幾何時,大夏王朝一統江山,天下政治清明,像潭一眼望到底的水;但世道早就變了。眼下這潭水已經變成一鍋粥,大魚小魚蝦米螃蟹共水同游,表面上怡然自得,實際上都暗里較勁。這一“桶”江山,也就分出了酸甜百味,孕育了各種風格的偉人、歌謠和故事。

  荊國就是其中的一條魚。不過自從現任荊侯登位以來,一直是儒法兼修,寬嚴并濟,很有統治智慧。再加上幾次大危機都沒站錯隊,此時國運正值順風順水,倉廩富足,百姓安居,戈矛蒙塵。

  近來唯一一件大事,便是女公子瑤的出嫁了。

  宮室上下粉刷一新,紅紙燈籠掛出了二里地。女公子的居所原本簡樸,此時也裝點成了瑤臺銀闕一般,進進出出的下人們都得驗身登記,以防被順走什么價值連城的寶貝。

  小閣樓里,雙扇小窗半開,探出半張紅艷艷的臉,俯視著一片喜氣洋洋,揉了揉眼,神色不無酸意。

  “呵,可真是有排場呢。”她慵慵懶懶地評論,“也不知那副病弱身子,撐不撐得住那么多珠翠。咱們小地方人,這次可算開眼界啦。”

  一個婢女正拿著她的手,給那長長的指甲上敷蔻丹。聽了這話,頭也沒抬,輕聲說:“原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女公子的婚事拖了這許多年,夫家一直在催,拖到今年都快二十了,君侯才勉勉強強的給送出門,咱們可不是得好好兒排場一番,否則天下人怎么看?再說,這些個綾羅綢緞、珊瑚朱玉什么的,也并非咱們君侯出錢,多是徐國那邊送來的聘禮。這羊毛出在羊身上,現在不顯擺,又更待何時呢?”

  婢女有智慧,這一番話以駁斥開篇,看似句句向著女公子,卻說得原姬原夫人通體舒泰。可若真的有個女公子身邊的人在旁邊聽著,又挑不出任何錯處來。

  原姬輕笑。她是荊侯最年輕的夫人,來自一個毫無話語權的小小原國,又是跟著姑母陪嫁來的。在荊侯那并不算擁擠的后宮里,她總覺得自己挺多余。

  但原姬比她的母國爭氣。進門之后,三年抱倆,而且都是胖小子。雖說前頭一串長兄,無望承襲什么爵位頭銜,至少能給當母親的保個一生榮華。

  公子瑤呢,她一個丫頭片子,就說是荊侯的嫡女吧,吃的用的都讓原姬望塵莫及,這沒什么可抱怨的;可看如今,她不過是嫁個徐國太子,這兩天簡直跟眾星捧月似的,那花費都足夠原姬母子一年的開銷了。寵女兒也不是這么寵的!

  除了發牢騷,原姬也不敢做什么別的。在婢女的連番暗示之下,又嘆口氣。

  “喏,這兒也有兩件我親手縫的衣裳,還有那些首飾,算我的贈禮。你找個時間給送去,說幾句漂亮話。不管她看得上看不上,我面子做足就行。”

  *

  姬瑤捧著原姬送過來的“陪嫁”禮物,心說:“至少料子不錯。”

  可顏色深沉,款式也都挺老氣。此時當做送給新嫁娘的臨別禮,那意思就很微妙了:說她年紀大呢。

  當然,若她較真起來,原姬定然也有話說:妾是小國出身,不懂潮流,公子多擔待。

  她吩咐:“小多,給收起來。”

  小婢女年方十四五,初來的第一天,就被她隨意起名叫小多——嫌她多嘴。

  小多伶俐答應一聲,抬頭望了望女公子——她生性喜靜,又總是那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木著個臉,卻也從來不發怒,說不好是怎么個情緒。

  小多敬業,加之本性難改,還是鼓起勇氣問:“那需不需要道謝、回禮?”

  等了一會兒,見女公子沒作聲,她也不敢再問,縮縮頭下去了,順帶拉上鑲玳瑁的門簾。

  女公子身體不好,這幾年性子愈發孤,身邊人也換得勤。當年的胖兵丁、瘦婢女,早就給打發到別處。現在她身邊基本上都是用來陪嫁的新人,年紀小,經驗欠,唯一的好處就是聽話。

  姬瑤享受著日常的寧靜,按部就班地給自己準備嫁妝——當然大部分物件都不用她屈尊過手,但總歸要有些貼身的衣被、精細的繡活、日常的書冊,需要她親手備置,以彰顯諸侯之女的賢德。

  許久,這份寧靜被打破了。小多冒著被甩臉色的風險,小心翼翼報:“女公子,有……有人……”

  還沒說完,玳瑁門簾叮當作響,大步跨進一個錦繡華服的青年人來。

  能越過通報,直接閑逛進她閨房的人,全荊國數不出幾個。姬瑤放下手中的活計,錦墊上站起身,拉平衣襟,目光在進來那人的鼻子上點了一點,低頭行禮:“兄長。”

  公子曠是姬瑤的庶兄,荊侯的長子,也是理所當然的儲君。

  按照當前慣例,女子稱姓,男子稱氏。諸侯的子嗣以國為氏,因此常人可呼他為荊曠。

  當然,荊國上下,除了少數幾人例外,其余人見了他,誰敢直呼其名,都得彎腰行禮,恭恭敬敬稱一聲長公子。

  他身上具備一切儲君的氣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瀟灑沉穩,博學多才——唯一的缺點,便是喜歡對他妹妹的居所搞突然襲擊。

  他大大方方在方才那塊錦墊上坐下,十分不見外地左顧右盼,看了看收拾齊整的妝奩和幾案,又馬上看到了原夫人送來的那幾件衣服首飾——婢女手笨,還沒收。

  他隨手摸摸那料子,皺起眉。

  “原姬無禮,怎么送了一堆半老徐娘的東西,她自己穿戴都嫌暗淡,如何配得上我們新婦?你莫要別扭,回頭我找個機會收拾她。”

  姬瑤不疾不徐,答:“人家總歸是一片好心。衣裳首飾不管什么樣,總有用得上的場合。兄長切勿胡亂怪罪人。”

  荊曠輕輕搖頭,像恍然大悟似的,笑道:“你這是怕得罪人。瞧你拉著個臉,還不是不開心嘛。”

  姬瑤垂目,在他對面端坐,禮貌性微笑。

  “去國離家在即,我若整日嬉笑,罔顧親情,那才不正常呢,兄長說是不是?”

  荊曠聽她一口一個兄長,忽然有些焦躁,重重吐了一口息,大聲吆喝婢女:“怎么還不端醴酒來?”

  但他沉得住氣,喝一口醴酒,揮手趕走婢女,一雙幽暗的目光,毫無避諱地定在姬瑤的面孔上。

  她肌膚雪白,看不出有沒有施粉。她的鼻中有點微微駝,有這種鼻子的女人,通常帶著一意孤行的固執。但她鼻子下面的雙唇,線條柔和而飽滿,恰到好處地中和了那份固執。她瞳仁漆黑,垂下的眼皮上隱著兩道精致的褶皺,那底下的目光卻散而不凝,有些躲閃。

  在荊曠眼里,她太“正”了。每一句話,每一次舉手投足,都像是精心排演好的戲。她像是個臺上的木偶,頂著一副完美而規矩的皮囊,只會用機械的聲音表達出不越界的情緒。他甚至懷疑,她夜里睡覺,是不是都得用尺子量好姿勢,擺成一個大寫的“禮”字。

  荊曠也不出聲,就這么跟她對峙了許久,才忽然很快速地說:“徐國那個太子景龍……呵,外面都傳他多么英俊倜儻,可咱們出使徐國的臣子回來,卻對我說,那人喜怒無常,暴虐成性,身邊卻已有美姬無數,日常的取樂都……極不體面。妹妹為人端方,嫁過去,雖貴為正夫人,卻也未必能夠夫婦和美。這些傳言我不信你沒聽到過,你別怪兄長多嘴——是為了這個煩惱嗎?”

  他的聲音循循善誘。若他日后即位,用這種語氣跟臣下推心置腹,再狡猾的臣子大約也會有所觸動,決心披肝瀝膽效忠國君。

  姬瑤未能免俗,冷冰冰的臉上終于泛起一點點紅。她雙眼垂得更低,雙手捻著淡青色織錦袖口,指甲在布料上掐出短短的印子。

  終于她說:“荊徐聯姻,為的是國家福祉,邊境太平。同樣是荊國公子,兄長操勞國事,是你的責任;嫁去徐國做夫人,是我的責任。不奢望與徐國公子夫唱婦隨,但求相處和諧,誕育子嗣,兩國永交琴瑟之好,便是阿瑤的心愿。”

  荊曠聽完最后一個字,耗盡了耐心,連連冷笑。

  “說得真漂亮,君父應該派你去出使外國才對——那么我且問你,以我那未來妹夫的豐富閱歷,你怎么保證能入他的眼,還‘誕育子嗣’?我不是說你不美,但是你看你現在這幅木頭模樣,你啊,還有許多要學呢。”

  他忽然長身,一只手重重搭在她肩膀,眼波流動,凝視著三寸以外的小鼻尖,呼吸倏然重起來。

  姬瑤一掙,咬牙輕喚:“兄長!”

  荊曠捏了捏那副單薄的肩,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倚在香草熏過的靠墊上,彎彎的眼皮縫里看著她慍怒。

  女公子和這位庶兄,樣貌哪哪兒不像,唯有一雙笑起來成彎月的眼,頗有些異曲同工的神似。

  姬瑤冷冷看著他眼角的弧度,忽然心煩意亂,長身站起,推開小窗,用力吸一口外面的草葉香。

  “兄長教誨,我都聽進了。我這里雜事多,都要趕在出閣之前辦完。就不遠送了,抱歉。”

  荊曠跟著站起,望著她推窗的那只手,自己像撫弄什么人的肌膚似的,輕柔地撫弄腰間玉佩。

  他慢慢笑了,嗓音壓得更低,幾乎被風搖草木的聲音蓋過。

  “我早就注意到了。這幾年,你少言寡語,心事不外露,不像是過得快樂。君父沒能給你一個好婚事。我不愿看著你一生不快樂。離出閣還有一個月。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快樂。這是你這輩子唯一的機會。你若愿意,為兄……不會讓你失望。”

  他說完,手一背,自己掀簾子,飄然出門,昂首闊步的,重新回到了儲君該有的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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