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歸在街上輕飄飄的走著，腦子里久違的放空著。

        雖然她心里明白，在街上這樣子游蕩并不是一個好主意，但是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找誰，她甚至什么都不能想，不管她想什么，好像都籠著一層紅色，罩的她喘不過氣來。

        身側有馬匹疾駛而來，月燈趕忙護著她往街邊靠了靠，才沒被馬匹撞倒。若歸安靜的順著月燈的指引，停在路邊等著馬隊通過，才又木然的向前走去。

        本來已經從她們身邊經過的馬隊忽然停了下來，隊伍分為兩列，之前行在最前方的騎士撥轉馬頭退了回來。

        若歸安順的再次退到路邊，低頭讓他先行，卻沒想到那匹馬踱到她們身邊停了下來。

        “這位公子好生眼熟啊。”

        若歸緩緩抬起頭。她的目光輕輕落在馬上那人身上時，還是虛無縹緲的，待看清那人風流的桃花眼、懶洋洋的笑容，眼光才終于漸漸聚焦起來。

        “竟然真的是你。”逆著光，那個人可以清晰的在若歸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大了些，“好久不見了四姑娘，這是怎么了？”

        他上下打量著若歸身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又高居馬上左右環顧了一圈兒，困惑道：“怎么，只你一人么？等我見到琰實可要好好說他一頓，竟然把妹妹自個兒扔在這里，未免太不像話了！”

        見若歸只是定定盯著他看，卻一句話都不說，那人從馬背上跳下來，動作飄逸瀟灑：“既然你兄長不在你身邊，我遇到了你，定不能不管你。四姑娘……”

        他把手攤在她面前，手指白皙修長：“跟我走吧。”

        若歸扯了扯嘴角，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扭身徑直朝前走去。

        那人也不惱，臉上的笑容都沒變過，牽著馬跟在她身后，只不時出聲，提醒她該左轉或是該右轉。

        若歸一句話都未與他說，卻聽話的按著他的指引走，很快，柳府那氣派的大門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那人把馬韁甩給迎上來的兵士，對著若歸風度翩翩做了個“請”的手勢：“四姑娘大駕光臨，我蕭家蓬蓽生輝呀。”

        若歸仰頭看向柳家那氣派的大門，暗自嘆息。

        沒想到，她匆匆忙忙的一路追著兄長，最后兄長沒追到，她倒是一個猛子追過了頭，直接追到蕭家來了。

        她認得這個人。蕭家二公子、下任蕭家家主蕭寒的嫡親弟弟，蕭凰。

        蕭家竟派他親自來了長邕城，而她，光天化日之下當街被他撞了個正著。

        也不知道他眼睛怎么長的，他們上次見面已是兩三年前，若歸覺得他們斷然不熟的。而現在她已經換了男裝還涂了膏粉，他經過時匆匆一撇，竟還把她給認了出來。

        既然他專門來點破她的身份，又目標明確要帶她走，那他定不會給她拒絕他的“邀請”的機會。

        若歸一向想的很開，既然無法拒絕，那便只能順著他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想來他扣著她也有大用處，只要她聽話，他也不會隨隨便便扭斷她的脖子。

        她就這樣非常乖順的入住了柳府，并非本意的成為占了鵲巢的一只鳩。

        若歸的合作態度應該讓蕭凰很是滿意，入住柳府這幾天里，蕭凰雖然不見人影，但衣食住行都沒有委屈她，下人見了她也恭恭敬敬的，事事順著她的心意來。

        可是，待在這里就是最不順她心意的事情。

        倒在柳府門前的護院們，拖老帶少狼狽離開的柳家人，被砍成兩半的男子，血濺的到處都是的玲娘，不知消息的兄長和五叔，還有那個睜著眼睛看著天色一點一點變亮的晚上。這一點一滴，就像在她心底點了一簇又一簇的小火苗，越燃越烈，難以撲滅。

        她要跑。如果跑不掉，那她就等著看蕭凰要讓她干什么，然后毀掉他的計劃，拉他一起去見閻王。

        她怕死，可是更怕白白的死。

        若歸心里狠狠的想著若是逃跑失敗要怎么干掉蕭凰，回頭對著蕭家小婢女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二公子什么時候回來呀？”

        蕭凰并沒有讓她等多久。

        這天晚上，若歸本來已經睡下了，臥房的門被忽然撞開。寒風一下子沖開了屋內的馥郁暖香，凄寒的月光將蕭凰的身影投在屏風上：“四姑娘，今晚可能得勞煩你一下了。”

        月燈點亮燭火，若歸心中一動，擁著被子坐起來，緩緩道：“蕭公子稍候。”

        蕭凰怪異的笑了一聲，似乎意有所指：“四姑娘是需要好好妝扮一下。”

        可是還沒等一會兒，他忽的暴躁起來，粗聲粗氣的沖著屋內吼：“磨磨蹭蹭干什么！快點給老子滾出來！”

        若歸按住月燈即將沖口而出的怨懟，對她輕輕搖了搖頭，最后梳了兩下頭發，把發絲全部撥到身后，又起身披上放在一邊的月色斗篷，認真系好系帶，大步向門口走去。

        繞過屏風，滿院月色。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而是柔和朦朧的，給草木都罩上一層清輝，可是落在蕭凰身上的甲胄上，卻滿是肅殺。

        若歸在門口停了一下，微微出神，卻很快微笑起來。

        看來，今夜就是最后一夜了。

        蕭凰走得很快，若歸跟的有些吃力，但是她很快就知道蕭凰要帶她到哪里了。

        平時看著吊兒郎當的蕭二公子，做起正事來也很有一把刷子，這才沒幾日的功夫，長邕城的城墻已經大變樣了。不僅新壘了磚石，甚至還將城墻加高了些許，每隔一段距離就插著一束烈烈燃燒的火把，在夜色中綿延一圈，像是沉默的長龍。

        就在閃閃爍爍的火光下，兩排弓箭手嚴陣以待，后面是一隊舉著長矛的兵士，矛頭映著火光，忽明忽暗。

        大家神情嚴肅，若歸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看都沒看她一眼，只認真的對著城墻下的黑暗，肅容沉默著。

        蕭凰帶著若歸走到城樓中間，兵士們為他們讓開一條路。若歸跟在蕭凰身后，走到防守陣營的最前方，緊貼著冰涼的城墻邊，探身向外望去。

        一片黑暗。

        若歸不知道蕭凰到底在看什么。他的臉上雖然還掛著笑意，可是眉頭緊鎖，顯然并不輕松。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氣氛肅穆、劍拔弩張的備戰場景，已經覺得很有氣勢了，她實在不知道長邕城外面到底有什么，能讓蕭凰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

        她再次探身，也學著蕭凰的樣子瞇著眼凝望著遠方，可是夜色昏暗，若歸極力遠眺，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什么異樣都沒有。

        她微微側目，身邊的蕭凰仍是面色嚴肅緊盯著城外，并不像是什么都沒有的樣子。

        若歸狐疑的轉回視線，再次認認真真掃視了一遍城外的深色，卻還是一無所獲。

        左看右看之后，若歸終于失了耐心，正準備扭頭質問蕭凰大半夜的這是唱的哪一出，可就在她目光轉移的瞬間，忽然，好像有什么東西遠遠的閃動了一下，轉瞬即逝。

        若歸一驚，立刻轉回身子，死死盯著那個方向猛瞧，終于看出不對來。

        那里竟是有人的！

        那遙遠的一線深色，她以為那是天地相交的界線，可那竟然是一支沉寂立在黑暗曠野上的軍隊！

        若歸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那的確是一支軍隊。他們都穿著黑色甲衣，沒有打火把，沉默的陳在長邕城外，與夜色融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只覺得他們像是撕開黑暗從暗夜中而來。

        他們的兵陣很長，蜿蜿蜒蜒，可是所有人甚至連同所有馬都紋絲不動，明明沒有一丁點動作，肅殺感卻撲面而來，任何人猛然發現這一支隊伍，都定會冒出一身冷汗。

        若歸忽然理解了蕭凰的嚴陣以待。面對這樣的對手，還沒有交手，單從氣勢上就已被牢牢壓制。

        一方在城墻上，一方在曠野中，雙方對峙著，誰也沒有動作。

        最后還是蕭凰先打破沉默，揚聲喊道：“既然來了，為何還鬼鬼祟祟藏于黑暗之中？”

        對面忽的閃起一點光芒，是誰率先點燃了火把，剎那間，星火連天。螢螢點點的火光密密麻麻的漸次亮起，那條濃重的黑線與橘紅的火線相互纏繞著鋪陳在長邕城外，與護城河里倒映出的城墻上的火龍相互輝映，有一種奇異的壯闊之美。

        在火光中心，一柄黑底金紋大旗豎了起來，被風吹的獵獵作響。旗上用金線繡著一只鷹，隨著旗子的卷動仿若活了一般，正拍著翅膀在空中翱翔，因為火把的照耀熠熠生輝。

        肅殺的將士、嘯嘯的雄鷹、搖動的火光、森冷的箭鏑，迫人的壓力沒頂而來，若歸甚至聽到了她身邊兵士手中箭矢相互碰撞的聲音。

        隨著那支黑衣軍隊亮起火把、豎起軍旗，若歸心都要從嗓子里跳出來了，她用力呼吸著空氣中的桐油味道，覺得自己被激越包圍著。

        她并不知道這是哪一支隊伍，領軍的又是誰，她只覺得自己都被這種氣氛所鼓動，心潮澎湃不已。

        蕭凰好像低低嘆了口氣，才揚聲朝著外面黑壓壓的軍隊喊道：“又見面了，彭城王殿下。”

        彭城王殿下？

        宇文協？

        來的竟是他！

        整整齊齊的軍陣中部，有幾騎向后退去，一位騎士從獵獵展搖的軍旗陰影下走出，慢慢上前來。

        他穿著黑色的甲胄，擦拭的干干凈凈，暖黃的火光在光光亮亮的甲衣上一跳一跳；他戴著戰盔，戰盔頂管上墜著櫻飾，有幾縷垂到他的額前，隨著他馭馬的動作輕輕搖晃著；他系著帔風，間或有風吹過便在他身后鼓動翻騰，讓他騎在馬上的身形顯得更加魁梧高大。

        與其他嚴陣以待的兵士們不同，他的坐騎卻沒有披甲，而是只著鞍韂轡具，輕裝前行，很快便走出了他的隊伍，獨立于陣前。

        “蕭二公子，你對李家為何如此執著？”他朗聲回，邊將正手握著的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換成反手，長臂舉起，朝著他們的方向一頓劍柄以此致意，動作隨意又率性，“這位便當是被你挾持的李家四姑娘吧？”

        他竟認得她！

        若歸垂眸，看他又一次踏著夜色而來，忽的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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