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將至，滿城煙花，萬物復(fù)蘇，蕓蕓眾生在這個會運(yùn)動與呼吸的世界里，在鱗次櫛比的樓群里，懷揣著夢想與苦悶迎接新年的蒞臨。

                  像紙片一樣的宋學(xué)津在警員的攙扶下回到了從前那個屬于他的世界。此刻的他回望著他那起起落落的過往，一切的情緒早就被時間打磨。

                  警員望著他問：“既然你沒有殺人，這份口供到底是怎么來的？”

                  宋學(xué)津微笑并不回答。

                  “我們不會有刑訊逼供吧，如果真的這樣，宋學(xué)津先生你可以控告那個警察，你可以申請賠償，這樣的敗類根本不配待在警局。”

                  宋學(xué)津仰起頭來，凝視著頭上湛藍(lán)的天空笑道：“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種混蛋待在這里了，留著他們只會阻礙這個社會進(jìn)步�！�

                  宋學(xué)津卻笑著搖了搖頭，“我理解他們，換成我，我也會這么做�！�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水城的那個夜晚，一個黃發(fā)女孩，帶著認(rèn)真的表情將兩百萬的銀行卡放在他的面前。她本想和他握手卻發(fā)覺他的手從上到下都在顫抖，于是她縮回了手，清清嗓子說，“那么這樣我們就是朋友了，宋學(xué)津同志，我可要走了，你把它拿穩(wěn)了�！�

                  就這樣，多年以后，他再次遇見了那個女孩，女孩在青春之時送來了他這一生最貴的禮物。她沒有被宋學(xué)津藏匿在了沒有傷疤的夢境之中。他抓住了女孩冰冷的手指，用廉價的溫度將它暖得滾燙。

                  當(dāng)肖未晞睜開睡眼時，她感知到自己身上萬斤重?fù)?dān)被一掃而空，釋放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呦，你出來了。”

                  “是，我出來了。”

                  “你老了，宋學(xué)津�！�

                  “你也老了�！�

                  肖未晞臉色慘白，她立馬坐了起來努力裝作絲毫不會憔悴的樣子。

                  “譚玉涵生病了，而且是白血病，病得很重，袁派明一直在照顧她，因?yàn)槟愕氖�，他非要跑來……宋學(xué)津，我收回以前我說過的話，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必須承認(rèn)你是個幸運(yùn)的人�！�

                  陽光透過樹葉灑進(jìn)屋內(nèi)，被其剪影斑斑駁駁印在了袁派明帶著傷的臉上，在肖未晞的話語聲中朝宋學(xué)津身旁走來。宋學(xué)津感到了有針在戳他的心臟，不等肖未晞把全部事情說完，他便雙腳一軟跪在袁派明腳邊，泣不成聲。袁派明將他扶起，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那個下午，肖未晞、宋學(xué)津、袁派明和楚小斌圍坐在醫(yī)院溫暖的病房里談?wù)撻焺e之后他們各自發(fā)生的故事。他們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內(nèi)疚，有時釋然，有時痛苦，有時喜悅。

                  生命��！生命！你像一泓清泉穿梭于世界的每個角落，你在享受各地晚風(fēng)的同時帶來的是愛與熱忱。

                  在一片眼淚之中，袁派明露出笑臉：“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今晚譚玉涵還要做一次化療，我已經(jīng)告訴她我們成功了，她高興極了一定要我在她手術(shù)前跟她視頻。”聽到這句話后的幾人立即調(diào)整好情緒，揉搓著他們泛紅的鼻子。

                  在無菌艙內(nèi)，他們透過一團(tuán)漆黑里看清了譚玉涵的臉頰。

                  “我們都能肉眼可見她的痛苦，”宋學(xué)津?qū)ξ艺f，“我當(dāng)時只以為她的笑容是硬擠出來的，之后轉(zhuǎn)念一想，或許她已經(jīng)是個很幸福的人了。那晚她笑著祝賀我們：‘凡是過往，皆為序章，’宋學(xué)津先生等你養(yǎng)回來神之后一定要繼續(xù)把我們的項(xiàng)目搞下去，不僅要讓人類戰(zhàn)勝遺傳病，還有細(xì)菌、病毒、惡性腫瘤，我很樂意做這世界上最后一個被病魔折磨的人，一定要持之以恒，以后的世界會更加美好。”

                  告別楚小斌后，他們搭乘飛機(jī)去了那個曾經(jīng)叫作水城的城市。幾年之后坐在我的面前，宋學(xué)津先生還能回憶起那個普通早晨里云的樣子，它們細(xì)柔地像夢簇?fù)碓陲w機(jī)的兩翼，一團(tuán)團(tuán)地相聚又凝結(jié)，凝結(jié)又離散，窺伺這世界蕓蕓眾生的現(xiàn)在和過往。

                  “我們終究沒再見過譚玉涵先生的最后一面，她的身邊只有她的母親和在襁褓里的袁峰�！碑�(dāng)她的母親看到她聰穎、愛笑、熱愛自然的女兒徐徐變?yōu)橐痪呤�體時，悲慟讓她幾乎昏厥，她眼前浮現(xiàn)了一只獨(dú)角獸，朝著女兒念誦：“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還在乎擁有什么。”她看見了女兒張開了雙眼，她仿佛能操控時間讓其停滯在她最美麗的地方，在那個時間，她騎上獨(dú)角獸作別母親，遨游世界所有角落。

                  母親在悲傷中拿起了那個陪伴著譚玉涵一生的大提琴，斷斷續(xù)續(xù)地奏出了巴赫的《G弦上的詠嘆調(diào)》。她仿佛看見飛升的音符合成了人的樣子，拉著譚玉涵的手，帶她去安靜的地方。

                  袁派明是在飛機(jī)上收到那個噩耗的，他閉上眼睛，一次次的懷疑，一次次的寬慰，直至再也無法重新回到正常的狀態(tài)，直至他眼前一片黑暗，完全癱軟在他的座位上，斷線的眼淚輕輕向下墜落。

                  “那是袁派明最痛的日子，他每日渾渾噩噩，喝個爛醉，像幽靈一般游蕩在驢城的海邊，而我一直站在遠(yuǎn)方看著那個苦悶的靈魂，他的目光里沒有喜悅，也沒有苦澀，仿佛能夠瞭望邈遠(yuǎn)的洲渚，在那洲渚之上看清這世界所有的故事。

                  “同樣對我而言那些日子也是最難過的，我看到了驢城完全沒有了過往水城的樣子，一片荒蕪接著一片荒蕪，而最重要的是作為譚玉涵的摯友，每次閉上眼后我都能回想到她的樣子。

                  “在那段日子里，肖未晞把宋琪和我的父母帶到了驢城和譚玉涵母親一起照顧無法釋懷的袁派明，喂他不滿周歲孩子吃奶吃飯。那個時候我們都很苦悶，小宋琪會不合時宜地唱幾首歌，她的母親就又要呵斥她，她也會照常嘟起嘴來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她的爺奶奶總是把她哄走。之后我們就互相安慰著，掩蓋自己的傷。倘若有人說起了過去的經(jīng)歷引發(fā)了集體的回憶，那么一切的寬慰就將化作徒勞，在生命的故事里潸然淚下�！�

                  直至譚玉涵出殯下葬的那天，世界方才有了春的氣息。在驢城浩瀚的荒原上，那個曾被她靈魂使用過的偉大系統(tǒng)將被永久地駐留。

                  那個靈魂懸在半空，凝望著她的母親，愛人和摯友，回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故事。一個懵懂的女孩站在滿身淤青的媽媽身旁，媽媽看到她忙擦去眼角的淚水，深呼吸讓自己平靜。女孩說：“媽媽，媽媽，我們老師布置的作業(yè)要我們把自己的夢想告訴媽媽。”

                  “那，涵涵有什么夢想呢？”

                  “那還用說呀，”女孩把目光投向掛在她臥室里居里夫人的畫像上，“我長大要成為和居里夫人一樣的科學(xué)家�！�

                  “這是一件很苦的事涵涵�！�

                  “有什么苦啊媽媽，我很努力的，我愿意把我的一生都投入到那里，然后充實(shí)地完成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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