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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山的那邊是海(2)


到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下車。

        江詞二話沒說一把將她抱出了車,一路抱送進(jìn)醫(yī)療室。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極其簡陋,所謂的醫(yī)療室也只不過是平日里病人輸水用的病房,只有兩張病床,另外一張病床已赫然躺著一位上了年紀(jì)的大爺,此刻正掛著吊水,滿屋彌漫著濃郁的酒水味。

        江詞環(huán)顧一圈衛(wèi)生環(huán)境還是遲疑了下,一同下車的少年抬起手本想接過林池,見他毫無撒手的意思也就作罷,建議道:“先讓醫(yī)生看看吧。”

        這名醫(yī)生看著挺年輕,對著林池的額頭仔細(xì)檢查一番說:“傷口挺深但是好在沒傷到骨頭,不過需要縫針。”

        少年的父親將車子停好走了進(jìn)來,聽到要縫針也是意料之中,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道:“要縫幾針?”

        “不能確定,看著傷口也要七八針吧。”

        “難道不應(yīng)該先拍個片子檢查下有沒有傷到腦子嗎?”江詞問道。

        醫(yī)生點(diǎn)頭:“是應(yīng)該,但是我們這里沒有設(shè)備,還是要去縣醫(yī)院拍片。”

        在江詞猶豫著要不要前往縣醫(yī)院時,少年的父親積極交了錢,確定好縫針手術(shù)計劃。

        醫(yī)生從藥箱中拿出注射器和玻璃安瓶,配好了麻藥站在林池面前說:“小姑娘,也就打麻藥的時候疼一點(diǎn)后面就不疼了,你忍一忍啊。”

        “醫(yī)生你輕點(diǎn),她打小就怕疼。”少年站在林池身旁不忘叮囑道。

        細(xì)細(xì)的針眼插入皮膚時,林池還是疼的喉嚨哼叫幾聲,雙手僵硬地握成拳,離她最近的少年走了過去強(qiáng)制地掰開她的雙手,隨后握在掌心里,說:“針打過就不疼了,你別怕。”

        麻藥開始起效,針眼在額頭來回穿梭,心里的恐慌大過于皮肉的疼痛,心口壓迫的窒息感迫使她全身顫栗,她低聲嗚咽,哭的像個孩子。

        在縫針時江詞走出醫(yī)療室,站在衛(wèi)生院門口,鄉(xiāng)村的夜安靜的可怕,一眼望去只有寥寥幾盞燈亮著光,這個時候他特別的想抽煙,下意思地想翻上衣口袋,才想起來羽絨服還鎖在車?yán)铩?

        江詞回到醫(yī)療室時,醫(yī)生正在為林池額頭纏著繃帶,少年在一旁堅持地說:“醫(yī)生給她多繞幾圈,扎緊了。”

        林池忍著頭疼,甩開少年的手:“曾有錢,你煩死了。”

        “我都不嫌你煩,你煩我什么,明知道自己半個瞎子眼神不好,還大晚上下個大雪亂竄,活該你摔頭,要是破相了,你也別想著誰誰誰了,找村里的老愚子吧。”曾有錢滔滔不絕。

        林池的頭更疼了,說話費(fèi)勁,索性直接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

        “別裝死,能下來自己下來,我們還等著……”

        曾有錢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爸呼了一巴掌,拍著他的腦袋,責(zé)備道:“臭小子,會不會說話啊你,不會說把嘴給我閉緊了。”

        曾有錢悻悻地回了他一眼,果然閉上嘴不再廢話。

        再次回到車?yán)铩?

        林池已筋疲力盡,倚靠在后座位上,江詞隨她一起,依舊坐在她身旁。曾有錢拾了一堆藥,打開副駕駛的座位,上車時疑惑地掃了眼江詞。

        車外寒風(fēng)呼嘯,狂風(fēng)暴雪,車子上山速度很慢,來時心事重重沒有交談的心情,回時夜深困倦更沒了興致。

        一車子人鴉雀無聲。

        曾有錢的父親上車前吃了片止疼藥,一路上倒是沒出什么狀況。林池在車子中昏昏沉沉,身體忽冷忽熱,睡夢中似乎有人為她蓋上了一床輕盈暖和的棉被,什么時候睡過的她不清楚,再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腦袋被白紗布繞了幾層,不知情況的還以為腦袋開了刀,林池頂著笨重的腦袋,剛下床的時候兩眼一黑,險些暈了過去。

        頭重腳輕。

        她坐回床,又將曾有錢罵了一遍。

        “傻逼。”

        “你說誰傻逼了?”曾有錢估計長了千里眼順風(fēng)耳,林池一醒,他就冒了出來。

        “誰問說誰。”林池牙尖嘴利。

        “喲,昨天半死不活的時候可不是這幅嘴臉。”

        林池撇撇嘴:“你是有毛病是吧,讓醫(yī)生給我纏這么厚的紗布,我這會腦袋重的都抬不起來。”

        “這不是醫(yī)生給你纏的。”曾有錢刻意停頓了下:“是我偷我爺?shù)募啿迹苡玫奈胰o偷來,全繞你頭上了。”

        “……”

        “你昨天發(fā)燒了,出了一身汗,紗布全濕透,沒辦法全給換了一遍。”

        林池驚訝:“我什么時候發(fā)燒了,怎么沒有印象。”

        “燒了一天一夜,高燒40度,要不是我爺爺給你打一針,還不知道要燒多久了。”

        林池大腦一片空白,她真是一丁點(diǎn)印象也沒。

        曾有錢往她手里塞了幾粒白色的藥丸:“吃了,消炎的藥。”

        “我還沒吃飯了,吃啥藥。”

        “你還想著吃飯了,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等會就該吃年夜飯了。”

        林池難以置信,凝視著曾有錢:“我怎么睡這么久。”

        “是挺久的,一晚上死皮賴臉地拽著人家衣角死不撒手,你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啊。”

        林池駭:“我拽著你的衣服不撒手。”

        “不是我,是昨天那小子,人家好心好意送你去醫(yī)院,回來的路上你愣是拽著人家衣服不撒手,最后沒辦法,只能把毛衣脫了下來,好家伙,羽絨服脫了給你,毛衣也脫了給你,就穿了個薄t恤回了自己的房。”

        林池一聽這話,實(shí)在是坐不住:“他在哪?”

        “我來的時候沒瞧見,應(yīng)該是走了吧。”

        不可能吧,之前問他回不回家過年的,他不是“嗯”了一聲么。

        林池不理會身后曾有錢的滔滔不絕,胡亂的往身上套著羽絨服,推開臥室的門,徑直下了樓。

        樓下,沒有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林池迫不及待的出了門,站在客棧門口,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望無際的白色,白茫茫的一片,鵝毛般的大雪還在下著。

        沒有他的身影,真的走了嗎?

        走之前連個招呼也不打。

        林池耷拉著肩膀,垂頭喪氣。

        “你頭上有傷不要站在雪地里。”身后驀然傳來江詞的聲音。

        林池轉(zhuǎn)身,抬起頭,看著身后的江詞。他換了一身純黑色的羽絨服,只是不太合體稍顯肥胖。記憶中的他偏喜白色、彩色,從未穿過黑色,卻是異常的好看,過分的清雋。齊耳的短發(fā)上覆了一層白雪,沒有帶圍巾,鼻子凍的通紅,長長的睫毛上也掛著雪花。

        林池看著他,慌了神,這不是第一次在雪中見他,但是卻最獨(dú)特的一次。她腦海中莫名其妙涌出一句曾看過的古詩“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許是林池的目光太過專注,江詞過分曲解,指了指身上的羽絨服嫌棄地說:“我的衣服洗了,這是你朋友借給我的。”

        “朋友?”林池困惑:“誰啊。”

        “昨天車?yán)锏哪莻男生,他說他同你是穿著開襠褲長大的交情。”江詞估計一時半會也忘不了一大早被一男生從被窩里吵醒,坐在床邊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地描述他與林池十六年來的交情,事無巨細(xì),如果不是老板推門而入將他提溜出去,估計他會喋喋不休地說上幾天幾夜。

        想想都可怕。

        林池莞爾一笑:“他是個很好的人。”

        默村的這場雪十年難遇,大雪封山。兩位畫家因為這場大雪被封在山中,想走也走不掉,而江詞壓根就不想走,他大多時間就坐在正廳里托著腮,盯著院中的水池發(fā)呆。

        林池怕他冷,專門生起一盆炭火放在他腳邊,

        林池坐在江詞對面。

        翻著炭火。

        炭火下埋著紅薯,她用火鉗夾起,摸了摸沒烤熟又丟進(jìn)炭火里。

        “林池,你長大了想做什么?”江詞難得地主動開口。

        林池翻著炭火,火光在她眼眸里閃爍,張了張嘴,說:“不知道。”

        “你對自己的未來就沒有個規(guī)劃么?”江詞不解的看向她。

        林池放下火鉗,雙手抱著膝蓋望著炭火,慢悠悠地說:“小時候我奶奶說姑娘家長大了就嫁人生孩子,相夫教子,沒必要學(xué)那么多。”頓了頓,她接著說:“可是我去城里才發(fā)現(xiàn)女孩子不是只有結(jié)婚嫁人這么一條出路,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從政、當(dāng)主管、當(dāng)醫(yī)生、當(dāng)總裁,可以不用仰望男人一輩子寄托在男人身上。”

        她又說:“我說的你有可能不理解,前幾天見到了我的初中同學(xué),跟我一樣大,可是我看見她挺個大肚子,我當(dāng)時的感覺就是很恐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迫切地想走出這個村,我不想過著同她一樣的人生。”

        四周寂靜,只有炭火滋滋燃燒的聲音,偶爾“嘭”的一聲,格外的清晰。

        “你了,你長大想做什么?”林池反問道。

        江詞嘴角彎了彎,沒說。

        飯菜上桌,不管是客人還是家人圍坐在一桌,在吃飯之前先要叩拜灶姥爺,再放上一掛炮。

        噼里啪啦,落了滿地紅。

        飯后,兩人圍坐在電視機(jī)前看春晚,曾有錢跑來拜年,混了兩個大紅包。

        林池不樂意:“小胖,我的紅包了。”

        “我奶說紅包給你留著了,等你頭好了再去拜年。”

        “就不能先把紅包給我啊。”

        “你想的可美了,不磕頭就想白拿紅包。”曾有錢手欠,敲了下她的腦門。

        林池疼得齜牙咧嘴,在即將發(fā)飆之際,曾有錢從口袋里掏出個嶄新的大紅包,遞她面前說:“來,哥哥賞你的。”

        林池毫不客氣,接了過來。

        除夕夜,曾有錢還要趕著去其他親戚家辭歲,沒說幾句話就走了。林池將紅包塞入口袋里,又從另外一邊的口袋里抽出一個紅包,印著大公雞圖案。

        她將紅包遞到江詞面前:“給,新年快樂。”

        江詞微微怔了下,并沒有伸手去接:“給我?”

        林池點(diǎn)頭:“給你的,新年壓歲包。”

        江詞淡淡一笑:“你又不是我長輩,給我什么壓歲包。”

        “朋友也可以給啊,保佑你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林池舉起的手一直沒放下,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手指微微顫抖,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江詞的眼。

        江詞靜靜地看著她。

        在林池即將妥協(xié),收回手的那一刻,江詞笑著將紅包接了過來:“今晚沒準(zhǔn)備,明天我再回你個大的。”

        林池傻笑回應(yīng)。

        看過了趙本山和宋丹丹的黑土白云,吃了醪糟湯圓,這個除夕算是過了。

        在凌晨鞭炮響起的時候,林池趴在被窩里想的是,下個年,下下個年,下下下個年,永遠(yuǎn)的年,能跟江詞一起過,該多好啊!

        這場雪下的大,但是溫度不算太低,初五的時候雪已經(jīng)融化可以下山了。

        江詞這些天背著畫板到處溜達(dá),畫山、畫茅屋、畫樹,隨手拈來,林池看了他的畫再看看自己的,有種小學(xué)生和大學(xué)生的猛烈對比的感覺。

        她羞愧地將畫遮了又遮,就是不能讓他看到。

        江詞說:“別掖著了,早看過了。”

        林池臉紅,索性也不要臉了:“你覺得我畫的怎么樣。”

        江詞曬笑:“跟我六歲的時候畫的差不多。”

        罵人了這不是,雖然,但是,她也是如此認(rèn)為。

        林池惆悵:“我怎么才能畫的像你一樣的好。”

        江詞一點(diǎn)兒也不謙虛:“下輩子吧,下輩子投胎換個聰明的腦子來。”

        “……”

        這什么人啊!

        江詞瞥了眼,見她耷拉著腦袋,可憐兮兮的樣子,又忍不住說句:“先把素描畫好吧,對自己要求別太高,沒必要非走畫家這條路子,可以搞設(shè)計么,做設(shè)計畫工要求沒那么高。”

        林池“哦”了聲,看著自己的畫。這幅畫起初是用素描打底,再上色,但是素描功底太差,水粉上色也拯救不了。茅草屋被畫的東倒西歪,仿佛風(fēng)一吹,就能散架的那種。

        她抑郁了,下意思地咬著筆頭

        “什么壞習(xí)慣,沒事愛咬筆頭。”江詞發(fā)現(xiàn)她不止愛咬水粉筆頭,2b鉛筆,中性筆,逮住什么筆咬什么筆頭。

        林池乖乖拿掉筆頭,一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模樣:“我不畫了,氣人,果然人生來就是不同的。”

        江詞拿筆上色,一撇就是一景。

        他頭未抬的說:“我從3歲起就開始學(xué)習(xí)畫畫,是一朝一夕,日積月累,而你從什么時候才開始學(xué)的,才學(xué)多久就氣餒,那你還是不要學(xué)畫的好,專心致志的走普通生就行了,不過我聽顧一說,你的文化分很爛,爛到幾乎大學(xué)無望,不走藝術(shù)路子,單單憑借文化分,你還不如去結(jié)婚生孩子得了。”

        這是侮辱人,這是□□裸的侮辱人。

        “不過,人生來本就是不同的,但是努力的道路會讓我們不期而遇。”江詞又說。“好好畫。”

        不期而遇這個詞,她很喜歡。

        兩人靜心畫畫的時候,時間過的是飛快的。身旁人來人往,他們不甚在意,背后什么時候多了一對男女都沒注意。

        身后傳出奇怪的聲音。

        林池愣了下,扭頭望了過去,就一眼,她臉唰地紅了起來。

        她尷尬的要命!

        江詞狐疑,順著她的方向看去,在他們身后一米多的距離,一對男女抱在一起,不,準(zhǔn)確的來說應(yīng)該是一女的坐在男的腿上,兩人相擁,嘴唇相接,甚至還能聽到“嘖嘖”得親吻聲。

        江詞膽子大不嫌惹事,對著身后清了清嗓子,咳嗽幾聲,身后兩人才依依不舍的分開,不忘送了幾道白眼。

        林池最先打破這份寂靜,思付一番,說:“我畫完了,要不然我們回去吧”。

        “哦,你先回去吧,我這還有一點(diǎn)就結(jié)束了。”

        林池滿頭黑線,兄弟你是真不怕挨打啊。

        江詞不走,她總不能不講義氣撇下他一人,別看他高大,但是瘦啊,這身板,打起架來真不見的能打的贏。

        林池看著畫中東倒西歪的老房子心中頓時挫敗,她將畫筆扔入水桶里攪拌著,五顏六色的混在一起,漸漸變成灰色,從淺灰變成深灰,玩的不亦樂乎。

        “你是哪個池?”江詞徒然的回出這么一句。

        林希拿起鉛筆在水粉畫的左上角空白處一筆一劃的寫,字體工整,但是說不上秀麗。

        像是男孩子的字。

        江詞看了一眼,沒有任何表情的說:“我還以為是跟我一樣的詞。”

        “你是哪個詞?”

        他隨手拿起一支馬克筆,在畫的右上方,行云流水,落筆生輝,簡簡單單兩個字,寫的張揚(yáng)跋扈,而又嬌若驚龍。

        字寫的跟他外貌成正比。

        林池看著自己的字,陷入沉思,都說字如其人,她的字同江詞的字一比,可以用奇丑無比來形容也不為過。

        果然,人比人氣死人啊。

        初六一早,江詞坐上回城的班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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