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世為人心牽掛
她跟著韓羽默默無言地在雪中走著。
韓羽終是忍不住開口:”剛當著穆雷我不能多問,曉月,你曾經是為了報恩不肯離開王妃身畔,如今王妃已經過世,你為何仍是不肯嫁與穆雷?”
她見韓羽仍是糾纏,口氣微微有些不快,“我說過我要待王妃喪期過了再說。”
“曉月,王妃雖對你有恩,但畢竟不是你的親人,你對她所做的也已經夠了,”韓羽嘆了口氣,“穆雷是我好兄弟,我也不忍看著他這般受盡相思之苦。這世上如他這般好男人已然不多,你可不要在的時候不珍惜……”
她嘴角忽而蔓延出淡淡笑意,“韓侍衛可不也是好男人?你可說過,這一生會只愛一個人,會對她一心一意的。”
韓羽不由有些微窘,心道這丫頭耳尖,自己跟郁玖蘭說的話都被她聽了去。
“可不知韓侍衛尋到這良人了嗎?”
韓羽聽她這般相詢,不由心中一動,望著雪地里俏然而立的曉月,只覺得她身上無端多了一股高貴神秘氣息,與平日的她全然不同,不由有些狐疑,“曉月,你似乎有些變了……”
她聞言駐足,凝神思索片刻,終是凝視著韓羽,換上輕松笑靨,“韓羽你怕是多心了。我不是曉月卻是誰,又哪里變了呢?”
韓羽一時也說不出自己心底的困惑,只能微微一笑,“大概是我累了一時幻察了吧。”
二人說著已來到月紗閣,當年霜湛親賜的王府一隅宅子,經過這些年的荒蕪,松柏倒愈是郁郁蔥蔥,沉了雪也仍是英挺,而宅子四壁陳舊,爬滿了青苔,讓人一望便覺著蕭蕪,而此刻宅子門上掛了白布,與周圍厚實的雪幾乎融為一體。
曉月站在門口,輕輕嘆了口氣,扭頭對韓羽說道:“韓侍衛就送到此處吧,勞煩了。”
這是他認識她已久來她最為客套的一次,韓羽無端端覺得兩人的關系反而被拉遠了,他無法明白這種疏遠的困惑,便只能歸結于是郁玖蘭的死給她帶來的改變,想到郁玖蘭的香消玉殞,他心里也覺著難受,便退后一步說道:“那我先回去了。”
曉月不再說話,只是推門而入,她慢慢地走入這熟悉不過的園子,見著上面雖掛了幾幅挽聯,但那布置顯然也極是粗糙,一看便是敷衍了事、極盡怠慢之能事;她深深嘆了口氣,又走近幾步,便看到了停在廳中的那口楠木棺材。
她在那口棺材前駐足良久,到底是沒有勇氣往前一步,畢竟躺在棺材里的那個人,就是她自己——想著她自己的身軀被深埋在見不得光的土里,說不定還會遭著蟲蟻撕咬,這么一想她就不寒而栗,到底是邁不開那一步。
“咕嚕”一聲,猛地在這寂靜不過的房間響起,登時將她嚇得寒毛直豎,尖著嗓子喊了一聲:“誰?”
“你……又是誰?”自那棺材后搖搖晃晃地站起一人,他的衣飾華貴,但神情卻委頓,手中還抱著個酒壇子,而他的面上也早是酒氣籠罩。這個男人面目俊秀,神情桀驁,卻正是當朝四王爺霜湛。
看到他,她登時怒氣勃發,忍不住指著他說道:“等了這么長時間你不來,這會兒你倒是來了!可是人都已經死了,你這會兒假惺惺來了又有什么用?”
霜湛趔趄了兩步,瞪視著曉月半晌,面上才徐徐綻開一絲笑意,“原來是你這個丫頭……不是讓韓羽帶你去閭煙那兒了,你怎么還在這里?”他這一抹笑,卻比哭還難看,而腳步虛浮,邁了兩步,便跌倒在青石板上。
她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上前扶他,只走過去在靈位前上了三炷香,冷冷地說道:“我不會留在這個王府里。只是在我走之前,我必須為王妃打點完喪禮。”
“你倒是有心肝,全不似我這般無情無義……”霜湛整個人如同抽空的麻袋一般,無精打采地垂在一邊,抱著個酒壇子慢慢地啜飲著。
她冷眼旁觀,心中卻也不無觸動:他這般傷心難過,是為了自己么?又或者如同韓羽所說,他這般冷落自己、臨死之前也不來探望自己,是有他的苦衷的么?畢竟是癡心愛戀過的人,即便他真的負心幸薄,也總是會存了這么一星半點的念想。她忍不住走近他,將手放在他的肩上,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霜湛感覺到她在自己肩膀傳來的溫暖,不由有些詫異地扭頭看了一眼她,旋即又低下頭,問道:“她走之前……怨我嗎?”
她咬著嘴唇沒有說話:怎么會沒有怨氣呢?當初她剛入府里沒幾日,他便納了閭氏進門;她一腔怒氣極力制止,反而挨了他一巴掌,自此便看著閭氏在府里橫行無忌,而她只能啞忍;而閭氏是這般有心計的人,往往使計陷害了她,而她又是這般急躁的性子,話沒說清就提著刀去辯解了,可恨的是閭氏每每總是抹著眼淚裝可憐,而霜湛總是信了她,對自己愈發冷落;待得第三年徐魚兒、何靖雙的入府,她的血性和脾氣早已被磨了平,對這一切只是視而不見,只是思念著柔然,想離開王府回柔然去,卻不料病來如山倒,她突如其來得病倒,再也沒了生他氣的力氣,在生命的最后辰光,不過是想見他一見,可是他卻只忙著迎娶他的新王妃了……
她這般想著忽而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氣,反手一巴掌直抽在霜湛臉上,突如其來“啪”的一聲連她自己也驚呆了。
霜湛跳了一下,反手攥住她的手,狠狠地說道:“你……你敢打我?”
她也有些嚇著了,整個人不住戰栗著。
一陣風刮來,幾只白燭似是吐盡了氣焰,“撲”地一聲便跳了燭火。
在黑暗里,曉月的面容都被隱去,只一雙眸子里流露出凄婉欲絕的神色,他心不由一軟,手無力地垂落了下來,嘆息道:“這個巴掌……也是你主子讓你打的么?”
她一時僵著了,不知道該說什么。
而霜湛卻凄然一笑,“若她還活著……她是該打我……她該活著,她為什么就這么走了……”他酒意上涌,忽而就將她抱了住,喃喃地說道,“蘭兒,蘭兒,你該恨我的,連我也憎恨著自己……”
她倏然被他抱住,只覺得濃重的酒意涌了過來,她的拳頭本是揚起的,可是聽著他這些輕柔蜜語,拳頭卻無力地落了下來,心里茫茫然只一個聲音:他心里還是有我的么?我過去的任性恣睢他都能諒解的了么?她的眼睛掠過那棺木,心里忽而涼了:就算他心里仍有她,就算過去種種他有苦衷,她能諒解得了,可是那又如何,他們到底是隔了一世,自己若告訴他,她是死后轉魂的郁玖蘭,他該是欣喜若狂,還是視自己為妖魔鬼怪,避之不及?這般想著,她不禁一陣心死如灰,雙臂用力一格,將霜湛推開來,轉過頭,輕聲說道:“王爺請自重。奴婢曉月,并非王妃。”
霜湛聽到這句話,所有的情感忽而都冰冷了下去,他望著那張臉,神情中漸漸帶著失望,“你……真的不是她……”
她退了兩步,說道:“王爺正是新婚大喜之夜,還是回去陪您的新王妃吧,這里有曉月在就是了。”
冷風襲來,霜湛的酒意又醒了幾分:因是聽到郁玖蘭的死訊他一向無法自控,撇下新娶的婁晏紫而來到月紗閣,這一清醒登時讓他一激靈,他轉過身,用衣袖抹去了眼角的淚水,也一點點掩埋了這段情感,拋下一句:“那這兒便由你打理著吧。”頭也不回地離去。
她一人佇立在那里,身子有些冷,心也是愈發冷著的,她轉過身,看著自己的棺木和靈位,半晌,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曉月,這一世,我便以你的名義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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