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初跟著祝九歌越走越遠，甚至都出了城門，要往郊外去的程度。

        一路上溫子初都感覺有人在斷斷續續地跟著，至于為什么會斷斷續續，當他在剛出城門就聽到身后動靜時回頭看了眼。

        正好看到了正將人打暈的林無氏……

        祝九歌朝他喊了句“老頭幸苦了”，林無氏只翻了個白眼然后繼續潛行。

        出城門后跟他們的人便不見了，畢竟有林無氏在，跟他們這個行為還挺廢人的……

        不一會兒溫子初就知道了目的地——陽恒山。

        這座山高到可俯瞰整個京城，全京城最有名的寺廟便在這半山腰上，慕名而來的人只多不少。

        但祝九歌肯定不是拉他來拜佛的，于是他們直接從山的北面一路向上，越過了香火鼎盛的寺廟，遠離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最頂峰去。

        好在他們倆的身體都不是普通人，不然真不一定能爬上這么抖的頂峰。

        終于在日落之前，二人抵達了山頂。

        到山頂后，溫子初的視線便豁然開朗，頭頂落霞與夕陽，俯瞰微渺的京城時總有種置身世外腳踩云端的錯覺。

        等下，現在不是賞景的時候。

        “來這做什么？”

        祝九歌在前面隨意找了塊大石頭跳了上去，然后坐了下來。他單腿屈膝雙手后撐地遠眺天際邊的紅霞，勁瘦的腰線與脊背拉出一條好看得弧度。

        “陪我看看日落。”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平和，似乎被這夕陽揉平了所有的鋒芒，只剩下曠然飄渺。

        看日落這種文藝的事情，和祝九歌的性格不太搭邊，只和他的這張臉搭邊。

        于是溫子初走到他身旁，陪他一起俯瞰萬里京城。

        “我以為這局是不會輸的。”祝九歌笑道，“起碼在離開西啟之前，我都是這么想的。”

        溫子初只靜靜地聽著，離開之前和之后有什么不同嗎？

        “你是祝佑算到會舍棄的一環，他說，用一個天境換一個世子是劃算的。”

        他低頭笑了，肩膀跟著輕微地聳動：“估計他沒想到，我半路改了主意。畢竟我也沒想到。”

        “可還是晚了一步，所有的一切在離開西啟時就已經在按照這個結果布局。”

        原來在一開始他們就知道他會被舍棄，所以他們在京城這么多天的按部就班是真的氣定神閑意料之中。

        要不是……祝九歌想改結局，估計這計劃會更早完成，可能在他被傳喚進宮的那一天就已經能夠復旨。

        “我現在能告訴你，武試的蕭書業和文試的齊復就是為這次京城之行安插的。我會盡量把蕭書業送到你身邊，但我們也只是利益關系，所以他只是有用，不值得信任。”

        “至于齊復，他全權負責你在北關的安全。你的優先級在他那最高，他會給你傳送京中的消息。”

        “……”溫子初感覺信息量有點大。

        蕭書業和祝九歌是利益關系，所以他說盡量送，因為他也不敢保證對方一定愿意。

        但是齊復……

        “齊復不是董瑞的學生嗎？”

        祝九歌看向有點凌亂的溫子初：“是，可董瑞是我爹的人。”

        “……”真是草了。

        就在此刻，溫子初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為何林氏案中，祝九歌明明只是和他下了趟監獄，卻能空口白牙、言之鑿鑿地否了祝秋塵有理有據的推論，把整個事件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扭，像是早就知道一樣。

        當時火氣上頭，沒去深究，如今想來，可謂是細思極恐。

        迅速接受事實的溫子初問了個很關鍵的問題：“義父知道你動他安排在高相身邊的人嗎？”

        這顆棋要是被高相發現，是溫子初都覺得肉疼的程度。

        “沒辦法，他也動了我的人，算是扯平。”

        什么你的人……真是完完全全仗著祝佑的寵愛無所畏懼。

        從他能調動齊復這件事就能說明祝佑對他偏心到了何種程度。

        也不怪祝秋塵會是那樣嚴絲合縫、不容有失的性子。不然怎么和有親爹buff加持的祝九歌爭？

        這更讓溫子初對祝九歌的感情迷惑起來，他自認為沒有撩撥過這個人，為何會出現這樣的走向？

        難道他抖m？越和他對著干越興奮？

        想法很危險。

        反正也要走了，溫子初不用一直覺得尷尬，便選擇直接問個明白。

        “你什么時候……”喜歡這兩個字溫子初依舊是說不出口。

        不是覺得尷尬，而是怕出現自己沒法確認的情緒，造成不必要的混亂。

        “喜歡你？”祝九歌說出時，溫子初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呼吸停了一拍。

        他悶聲笑了笑，抬頭望向了爬滿金橙色的天空：“那晚你就不信，我還以為是說得直白了些，便換了種委婉的。”

        “看來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別啊。”

        溫子初看向金色的余暉像是圣光一般落在他的身上，輕輕鋪在他纖長的睫毛和順挺的鼻峰上，幾縷暗光打在他身后的金彩上，像是天神眷顧下的人間，虛妄又盛大。

        他輕聲說出那句話時，無法掩蓋的漫不經心里卻有著讓人深信的魔力。

        祝九歌這樣的性格，真的很適合打直球。他也同樣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你，他不僅適合，還很會。

        特別嗎？他能不特別嗎，他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存在……

        不知為何，溫子初想到這，不再像剛來那般覺得孤獨，反而感覺空落落的。

        或許是因為自己被強制按在了這場局中，為西啟走的每一步都讓他萌生出自己屬于他們的錯覺。

        就像戰友的感情更為刻骨銘心，他可能只是恰好與他們分屬了一個陣營，有了一些“自己人”的回憶。

        他覺得自己應該清醒些，不能因為系統下線就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同樣，他也希望祝九歌能清醒些，因為他特別而喜歡他，在他這是立不住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的感情不是喜歡。只是一時的吸引，覺得有趣，想多打打交道。你只是覺得我特別……”

        祝九歌在聽他說前半段時，看向他的眼睛就已經變得深邃復雜。

        到最后，他眉心微蹙，直接打斷：“我只有喜歡，才會覺得特別。”

        溫子初被噎住了。

        腦子也不轉了。

        我不是喜歡你的特別，而是因為喜歡，才覺得你特別。

        一個簡單的順序顛倒，卻表達著截然不同的意思。

        “可為什么你會……”喜歡我，“這不合理，也不和規矩。”

        “沒那么多理由，發現的時候已經喜歡了。真要追究個時間點，可能是那天的月色剛剛好。”

        那天他對祝秋塵說著愿天下再無賤籍。

        也可能是那日的太陽過于耀眼。

        那日他在一方石臺之上受千人景仰。

        還有可能是那晚的燭火過分灼熱。

        那晚他眸如烈火，裹挾寒冬，對他說著“不能”。

        總之，都有可能。

        溫子初卻很迷茫，那天？哪天？

        算了，哪天都不重要。

        “義父如果知道，你覺得他是先打死你還是先弄死我？”

        溫子初覺得這個問題根本就不用思考，他能自信異常地給出答案。

        祝九歌被他逗笑了：“想這么遠，說得像你要同意了一樣。祝佑他管天管地，唯獨管不著我。”

        “弄死你，好啊。”

        溫子初一怔，祝九歌眼底笑意漸冷，夕陽也無法再暖他半分。

        “等到那時候我應該也給我娘報仇了，正好活著沒了意思，那便不活了。”

        不怕瘋子發瘋，就怕瘋子說情話。偏偏他對祝九歌的瘋言瘋語毫無招架之力，明明聽不出真假，卻總會要命地信以為真。

        “你可以慢慢想，想個三年五載也無所謂。雖然想殺我的人也不少，但我一時半會兒應該死不了，能等到。”

        “好。”溫子初的一句好，讓祝九歌的眼睛亮了亮，緊接著他又說了句，“等著吧。”

        空曠的山頂，漫天的紅霞，紅衣少年沐浴在金色輝光之中，嘴角帶著繾綣的笑意。聽到那三個字的他頭一偏，笑眼彎彎看著身旁人的模樣，讓照在白衣銀線上的霞光都暖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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