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祝秋塵請旨前往北關，在這之前，皇帝逗鳥的視線都沒有挪開過半分。

        只在聽到這句話時，慢慢看向了他。

        “去北關？”皇帝看著他的眼睛，兩人之間的氣場各有千秋，但都是一股不慌不忙的姿態。

        “為何？”皇帝問道。

        “祝九歌深受父親寵愛，若是想讓父親正眼瞧上一次，便不能留在西啟，留在父親的庇護之下�！�

        皇帝聽明白了，像是聽懂了他話中的深層含義——奪位。

        “你想立戰功？”這倒是個好主意。

        “是�！�

        篤定地回答下是長達數秒的沉默。

        忽地，皇帝笑了：“好，正元需要的就是有你這般魄力的好男兒。”

        祝秋塵，與祝九歌相爭多年，如今祝九歌痊愈，想要爭王之意自然會迫切些。

        左右都是祝佑的兒子，有去無回便是西北交惡。

        有去有回便是西啟的鷸蚌相爭，扶一個有野心的庶子上位，不僅能試探那個看似不成器的嫡子，必要時亦可操控西啟走向，坐收漁翁之利。

        “吳秀全，擬旨。”

        ……

        祝秋塵出來的時候瞥見一人跪在殿門外，他脊背挺直，像個木樁一樣定在那一動不動。

        他從一旁走過時，并未停留。在走遠數十米后，對身前帶路的內侍輕聲問道：“淮王為何跪在殿門前？”

        “這后宮變天了�！眱仁掏低嫡f道，盡管這已不算是宮中不能說的事情，“曦貴妃昨夜就被打入冷宮了，淮王殿下正要求情呢！”

        淮王最近本就不受皇帝待見，好不容易委以要職卻又來找皇帝的不快。

        可見其并非真正的冷血無情之人，為了一個已定的決斷，公然頂撞皇帝的旨意，太子怕是許久沒有遇過如此喜聞樂見的事情了。

        誰都不知道，為何一日之間子書家失了圣寵。朝堂爭斗，此消彼長，高皇后一脈水漲船高，朝局再一次撲朔迷離。

        打入冷宮嗎……

        他們這位皇帝，用一個公主換到的東西，還真是多。

        “別攔我！我要去見父皇！”迎面而來的是被身旁宮女不斷勸阻的柳玉珠，她提著裙擺大步向前，身后的宮女一追再追，焦急地勸說著。

        甚至與祝秋塵擦肩而過，她都沒有看見早已駐足的他。

        他望著公主的背影，已經能想象到待會會發生什么。

        曦貴妃看似與兩位不親，實際上出了事這兩位一個比一個著急。

        祝秋塵的視線就只到殿門口為止，柳玉珠瞧見柳淮然后先是說了句話，柳淮然依舊沒有反應，她便倔著脾氣也不和他說話。

        吳秀全出來與她說了句什么，想必是不見，她便跪在了柳淮然身旁，那些個宮女自然也陪著跪了下來。

        ……

        殿內。

        “陛下，公主來了�！�

        皇帝擺了擺手，朝內殿走去。

        吳秀全會意，屏退侍從以防擾了他休息，然后一人守在了外殿。

        皇帝獨自一人走到床邊，拿過枕邊那根山茶花發簪，斷成兩截的木制芯，點綴著兩朵盛開的白色山茶花。

        象征西啟的花，她在昨晚戴在了頭上，到了他的身前。

        他們之間恨意再多，鬧得再兇，都不會提及一個禁忌，那便是她與祝佑的過往。

        那日十里紅妝將她娶入東宮，成為側妃。

        成親當晚，便從她那被趕了出來，并與他約法三章：不打擾，不束縛，不強迫。

        但他在自己生辰那日沒有見到她，找到她時正巧遇到她偷跑出宮。

        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攔下，像是忘了他們劃的那條線，問她是否心中有人。

        他知道和她相處的這段時間，自己動了心。他和祝佑交手多年，自然也知道她與祝佑志趣相投，無話不談。

        他私心地不想她心里還惦記著他。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子書霽神態焦灼，像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讓讓，我約了人看戲班子演出。”

        柳弘胤將她直接拉過，往東宮側院去。

        但他確實不是子書霽的對手，被她幾下掙開了：“你到底要說什么？我快趕不上了！”

        柳弘胤也不知自己抽什么風，話便不經腦子說出：“約誰了？祝佑嗎？”

        子書霽瞳孔倏地睜大，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我這東宮廟小，關不住你們這對苦鴛鴦吧？”

        “啪——！”

        柳弘胤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她也渾身發抖地望著他。

        子書霽握緊的拳頭一忍再忍，她緊拽著衣袖，打他的手卻依舊止不住地抖：“柳弘胤你以為你這話是臟了誰？我是喜歡過他，但我清清白白，犯不著被你這么羞辱。”

        被扇了一巴掌的柳弘胤臉頰隱隱作痛，火氣也跟著上來，冷笑道：“羞辱？你要是真這么覺得就該老老實實待在東宮，好好想想什么是本分！”

        “柳弘胤！”子書霽怒呵一聲，百米開外都能聽出聲音里的憤怒。

        她大步上前，直接逼到了柳弘胤跟前，伸手便拽住了他的衣襟，瞪著早已通紅的雙眸，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的本分就是帶著你這破側妃的頭銜和什么都不是的家族榮譽無趣至極地過完后半輩子！”

        說完，她推開了他，獨自一人往東宮外走去。

        那日之后，他們冷戰了幾乎整整一月，明顯到整個東宮的氣壓都極低。

        子書霽雖然跳脫任性，但對宮人依舊極好，不少人都壯著膽子讓她去和太子和好，不然王妃受了氣苦的還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

        子書霽不聽，直到柳弘胤自己過來和她道歉。

        他找到亭中的子書霽時，她的周圍站滿了伺候的宮人，他看了眼他們，子書霽沒有半分要顧及他的意思。

        柳弘胤也不甚在意，開始細數自己的不是。

        他知道她不是記仇的性子，所以自己想通了便來了。他也知道那日自己說話重了，所以道歉的態度極其誠懇。

        “是我失了心，迷了智，昏了頭，明知你不是那樣的人，還那樣說你�！�

        “我總想著既然一起，便要好好過日子，不能有解不開的心結。平白被你扇了一巴掌也是打醒了些，以后便不會那樣了。”

        “本沒過幾日就想來了，但怕你還在氣頭上，我也打不過你，萬一再被你打一次，你不講理，定然不會像我這般來賠不是，那我也是有苦說不出了。”

        “所以晚了些，想著你氣也消了，便來了。雖然還是有想不通的地方，但這事本就不能強求，嫁入東宮是無趣了些，所以我只能保證盡量讓你無趣的程度小些，希望能不至于‘無趣至極’�！�

        “以后你去哪都行，只要沒有危險。說到底，我是希望你能夠快樂的�！�

        宮人們聽著他的道歉，往下冒的冷汗和上揚的嘴角來回切換。頭都恨不得垂到地上，一方面是表達自己“沒聽見”，另一方面是不敢被主子發現自己的精彩表情。

        直到他說完，子書霽才分出些目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了句：“真心的？”

        “真心。”

        子書霽點了點頭，眼中藏著喜色，卻板著臉說道：“好吧，我原諒你了�！�

        那日的話果然沒被傳出去，因為王妃沒有因為自己打了太子一巴掌而來找她的不痛快。也有可能她知道，但是被柳弘胤攔了回去。

        總之，東宮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機，雖然“雞飛狗跳”，側妃心情不好時還會拔光太子那些愛鳥的漂亮羽毛。

        但側妃和太子都是敢錯敢認的性子，有來有回之下給這枯燥的東宮生活平添了不少樂趣。

        直到先帝駕崩，太子繼位。

        這讓原本關系有了不小進步的二人，再次回到了原點，甚至漸行漸遠。原東宮老人雖感嘆皇帝與太子肩負的責任不同。

        但如今每每看到皇帝與皇后用膳時的相顧無言，都會想起在東宮時，那個一頓飯都能吃得大打出手、一群人分兩撥拉架的側妃寢宮。

        他們的皇帝，只有在曦貴妃那才是幼稚又真實的，許是因為曦貴妃比他還要幼稚，所以他又總是先低頭的表示大人不記小人過的那個。

        只是時間無情，帝王亦是有諸多顧慮，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兩人都開始為自己上了一層枷鎖，曦貴妃依舊如以前一般，無所顧忌，隨性而為。

        皇帝也如以前一樣沉穩耐心，體貼入微。

        什么都一樣，卻又什么都不一樣了。他們倆好像兩條交叉的線，漸漸匯攏后便漸行漸遠，再也無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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