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層，沈約正好話說盡、煩不勝煩地找衛來訂一間嵐社的房間。

        “你這兒除了自己住的還有六間房呢，給我騰一間怎么啦？”

        “你丫不早點訂，都訂出去了。”

        “我加價，通融通融？”

        “不通融。江平路還有這么多家，你隨便再選一家不就行了？”

        “你以為這就是睡個覺的事？！陳橙就喜歡你們家三樓的透明屋頂，這巷子里的別家跟甜蜜蜜賓館有什么區別……”

        “那你明晚再帶她過來住？”

        “放屁！明晚她就回去了！”

        沈約幾近氣急敗壞，衛來笑容不減。

        “要不我勉強一下我自己……跟你們小兩口擠一晚？”

        “衛來你，你是不是單身久了嫉妒有戀愛談的人？”

        “你情趣退步了，我可不嫉妒你們，無愛一身輕……晚上再來吧，我考慮考慮要不要把房間讓給有情人。”

        衛來逗夠了，在辦理入住的桌面上扣了扣中指，回沈約道。

        “我就當你辦成了哈，謝了！還得是我最好的兄弟，明年我要入股你的店，住個夠！”沈約喜上眉梢，陳橙還在一樓喝著茶苦等他，他不敢浪費時間，辦成了“浪漫”就飛快地奔下去找女友。

        孰料在一樓二樓的上下樓梯處，他和某個“聞名喪膽”的女人撞了滿懷。

        是林槐葉，那個前兩周剛碰過車也碰過面的倒霉女人。

        林槐葉那時剛興致勃勃逛完一樓茶室，準備上二樓看老板搜羅的舊書，被飛速下樓的男人撞了后，好心情頓時清零。

        她眉頭已皺起，教訓之詞就在嘴邊。定睛一看，卻是令她一陣惡寒的——姓沈的東西。

        教訓之詞登時升級，以三分涼薄，三分漫不經心的語氣悠悠道出：

        “呦，清明節都過了，怎么還有臟東西跑出來沖撞本宮？”

        沈約被面前女人話里那句“本宮”唬得一怔，卻隨即冷笑：“大清早亡了，你做的哪門子貴妃？”

        “你管我！撞到人不知道要道歉？”她懶得陪他耍嘴上功夫，還是劈頭蓋臉的訓斥來得解氣！

        “對，不，起。”沈約避到樓梯一側，一字一字道歉，唯恐某人聽不清楚，再作糾纏。

        林槐葉一秒轉復溫柔大方知識女性形象，微笑回答：“沒關系，大人不計小人過。”

        然后依舊拉著閨蜜上自己的樓梯，走自己的路。

        只有還沒搞清楚狀況，以為會發生一場大戰的其它顧客留在原地面面相覷。

        “大家……還挺有緣。”踩上二樓平臺后，許蔚嵐小心翼翼開口。

        林槐葉如她所料，冷哼一聲：“晦氣，壞我桃花運勢。”

        如若她今天偶遇不到傳聞中的帥氣老板，那便都是小人沖撞的錯，林槐葉心中已打定主意這么想。

        三層的衛來正在為今日抽到的簽發愁，哪里知道好兄弟剛下樓就“撞了鬼”的事。今日他手氣太不好，抽簽抽到99，99本封面加內頁，他已無閑情去一層二層察探客情，搞什么親民活動。

        畫了兩本，手機震動，煩死人不償命的沈約發微信給他：“媽的，今天什么日子，怎么林槐葉來你店里了？？？哦，還有許蔚嵐。”

        衛來起初看了一眼，關掉屏幕，繼續畫。

        畫廢一本。

        人也坐不住了。

        他開張將近四年，第一次不誠信經營，把數字99的簽撇掉，重抽一根數字9的簽。

        媽的，9本他都嫌多。她一出現，他再也沒有那種無可無不可的閑氣，怕她走。

        無量便保質，衛來四年間積累的從業道德沒有白費，幫助他完成了今日的工作。他把九本繪好的本子交給店員拿到二樓，然后裝作起遲的宿客，從三層懶洋洋下樓去。

        幸好，許蔚嵐還在二樓，沒走。

        她站在兒童繪本那列書架前，慢悠悠挑選著，沒注意靠近的來人。

        衛來也就這么借著幾列書的距離掩護看她，想等她自己發現。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令兄弟沈約聞名喪膽的女人無意轉頭時盯上了他，覺得此人是登徒子，抓著一本厚磚頭樣的書就朝他后背拍去。

        “看書就看書，你看什么呢你？”林槐葉對著被砸中的男人大聲道。

        衛來不耐地轉身，露出真容，保護閨蜜的好姐妹反倒呆在原地了。

        “你，你你——你怎么——”那個前幾日還蹲在她們家單元樓下抽煙的可疑男性，像是會瞬時轉移一般，又出現在她們面前。

        “我怎么在這里？”衛來好心，替林槐葉補全了一時沒說清的話。

        “對，你怎么在這里！”

        “我不能來這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里應該是開放營業的店鋪吧？我是昨天入住的……我們很有緣份，一前一后都來了。”

        他明明在回答林槐葉的質問，目光卻聚在身姿越來越僵硬的許蔚嵐身上，不知她是緊張，還是厭煩。

        然而下一秒，她只是靜靜把書擱回架上，和女友說話：“葉子，你的朋友們不是都在一樓等你？我們先下去吧。”

        “哦，對，估計茶都上齊了，走吧走吧。”林槐葉愣了一秒，便默契地配合阿嵐的話，知道她不想和衛來多有交集。

        他也不攔她們。

        只是臨下樓時，恰逢店員把今日的九本擺在上下樓梯處，林槐葉捕捉到了熱乎的，喜滋滋替自己和阿嵐各拿一本。

        “這些都是你們老板剛畫好的？”林槐葉問小店員。

        “是的小姐，我們店一直都是即畫即上。”

        “那你們老板現在肯定就在店里對不對，能不能透露一下他藏在哪里？”林槐葉為示真誠尊重，特意壓低了問話聲音。

        “抱歉小姐，這個我們不方便透露。”小店員面露難色，估計一天要被這樣拷問多遍，實在為難。

        “搞得那么神秘……好吧，謝謝你了。”

        林槐葉不是壓榨之人，表示理解了小姑娘的難處后，便擺擺手放她離開。

        其實小店員更不敢的原因是，那個店里行蹤不定的老板，分明就是這位顧客前幾分鐘用書狠狠砸中的男人。她不知道她們和老板之間有什么過節，但也能略嗅一絲關系的不簡單，至少他們以前肯定是認識的。

        下到一樓，圍坐的五六個女性友人都向林槐葉投來期待的星星眼：“怎么樣，火眼金睛的林大編輯……戰果如何？”

        “別提了，我現在越來越懷疑是噱頭，長得帥怎么會害怕見人？”林槐葉賭氣加氣餒地說。

        話音剛落，五六位女性友人中的一位連忙替“噱頭”申辯：“不是噱頭不是噱頭，我閨蜜真的偶遇過本人的，是真的很帥，身高肯定超過一米八，當時剃著寸頭，眉色很濃，桃花眼，鼻梁也好看，嘴唇薄薄的，笑起來有小括號……有股學校里剛走出來的叛逆高中生勁兒，但說話的時候又很成熟……”

        小陳住了口，但面容卻隨著自己繪聲繪色的描述而由白轉紅。

        “寸頭？我也喜歡這款哎。”

        小李有些漸入佳境，本來平時就是浸在文字幻想中的工作，這下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一年前是寸頭，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呢。”小陳趕緊補充道，語氣中不無遺憾。

        在座八人中，只有許蔚嵐心有戚戚。一米八，桃花眼，笑起來嘴邊有小括號，那個人也有相似的特征。

        但轉念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那個人應該只是和她們一樣的游客，畢竟剛才最先遇見的是背著旅行包的沈約，好兄弟一起假日出游，很切合衛來對生活的構想。

        “嘖嘖，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如我們玩個游戲？根據小陳的描述加入自己的幻想，寫個帥老板短篇？”這次聚會的發起人，葉編提議。

        “行哎，老本行！我上高中的時候最愛在數學課上寫這種，可刺激了！”小王立刻欣然應允，其它人也覺得有意思。

        林槐葉大方供出自己剛買的“限量九本之一”，讓友人們各撕一張去大膽創作，順便也撕了張給阿嵐：“要不要一起寫寫？意淫很有意思的，幻想文學是單身女性獨自度過漫漫長夜的福音。”

        “就……擴寫這個老板的外貌？”許蔚嵐猶疑地接過紙。

        “當然不是，你猜這家店為什么只有老板沒有老板娘？你猜老板為什么一個人？你猜老板是不是在等誰？你猜老板現在頂著那張帥臉躲在哪里？”

        林槐葉文思泉涌，樂于給活在現實里太久的閨蜜提供一些浪漫猜想。

        許蔚嵐點頭，懂了。

        兩個小時后，八人各自交出作品，小陳寫了個男高中生年輕貌美的身體里住了個老大叔的靈魂；小李寫了從茶室開始的一場艷遇，過程在二層書店曖昧拉扯，結果在三層旅社干柴烈火；小王遨游了一場兄弟禁忌戀，堅信帥老板在等待真命天子；林槐葉則寫了單身女郎在無人的樓梯處遇鬼，老板英雄救美的故事，詼諧而諷刺；連葉編在內的其他幾人都覺得老板留在這兒肯定和女人脫不開關系，除了許蔚嵐，描寫的是平凡老板平凡生活的一天，沒有任何情感因素的樸實描寫，讓林槐葉讀完后歲月靜好，無愛無憎。

        “怎么感覺你才是最了解那個老板的人？”

        大家互相傳閱后，都打趣阿嵐的這篇，以一種女人們天生的直覺。

        許蔚嵐臉紅了紅，謙詞道：“哪里，你們才是專業人士，我沒有什么想象力，所以只能寫實。”

        縱使衛來已交代過店員，如果那桌有離開的跡象，一定要想辦法留住她們，他自己還是坐在二樓看一樓最好的位置看著她們。

        她們似乎各自完成著一件時長不短的事，完成后還各自交換，交流過后，她們又招手叫來店員，把方才耗時完成的幾張紙交給她。

        “你好，你們店里是可以留便利貼或信的吧，這是我們的，麻煩你轉交給你們老板……你們老板太神秘，我們只能靠臆想，幫我們問問他哪一篇最貼他形象？”

        “好的，謝謝您，我立刻幫您們轉交。”店員接過，上樓去。

        林槐葉盯著她的軌跡，上二樓，二樓臺階上坐著衛來，她沒有停留，繼續上三層。

        “看來老板還是藏在三層上。”林槐葉對友人們狡猾地笑。

        許蔚嵐卻也松了口氣，還好，不是他。

        不多時，衛來手機上收到八條消息。

        八張寫滿了字的紙，無紙化辦公還是方便，他揚起嘴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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