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甚爾很少愿意花費力氣去思考一下，就他而言，家入硝子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一個因為暫時性契約而黏上來的學生？平心而論，家入硝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教起來很輕松的聰明學生，而禪院甚爾原本也并沒打算把這段所謂的師徒緣分當回事兒。

        在他看來，家入硝子最多也不過是把他看做變強的工具罷了。

        可眼下這是什么情況？

        禪院甚爾從震驚中抽離出來，大跨步邁過整個病房，來到家入硝子的旁邊，他只用單手就把對方撐起來。

        “還活著嗎？”

        家入硝子看起來對禪院甚爾的到來毫不意外，但還是不滿地耷拉了下眉毛：“看來孔先生還是把我給賣了，我還以為能在你來之前搞定的。”

        禪院甚爾冷笑：“不然放任你自己在這里發瘋嗎？”

        家入硝子很快就緩過來一點，除了過度疼痛，她的身體實際上算是完好無損的。

        所以她還有力氣表示抗議：“說我是發瘋也太無情了吧。”

        禪院甚爾沒有繼續跟她嗆聲，因為沒錯，那樣就太無情了。就算不追問事情的全貌，他也能大概想象出是怎么一回事。

        而家入硝子，毫無疑問是做出了以心換心這種驚人舉動的，召寒的救命恩人。

        但是禪院甚爾無法理解家入硝子的動機。

        出于責任、義務？還是說是因為那些可笑，完全沒被禪院甚爾重視的，所謂的“英雄主義”？

        可是家入硝子又選擇瞞著所有人，偷偷地把事情全攬到自己的肩膀上，似乎就算是淪落到第二天一早被禪院甚爾發現時已經是一具尸體的結局也無所謂。

        禪院甚爾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理解家入硝子的想法。但是有一點他完全可以肯定。

        禪院甚爾把家入硝子拉起來，扶她坐到床邊。因為照顧著對方，他的動作算是這段短短的師徒生涯以來最溫柔的時候。

        禪院甚爾壓低聲音問：“召寒的詛咒是誰干的？”

        家入硝子指了指額頭，雖然詛咒的痕跡肉眼看不到，但仍留有殘穢：“繼承五感的詛咒效果還在，你不用顧忌，她不會被打擾到的�！�

        然后，她也沒有拐彎抹角，考慮到接下來自己的計劃，也許她會需要禪院甚爾的幫助，而且再繼續隱瞞下去也沒有意義。

        于是，家入硝子直接道：“具體是誰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幕后黑手大概是想要探查我的術式能夠做到哪一步�！�

        “剛剛遇到你們的時候，為了確認召寒小姐是不是咒術師，我曾對她使用過術式，我很確定那個時候詛咒還不存在�！奔胰胂踝咏忉屨f，“再加上最近這段時間我經歷過咒術界的試探……”

        “試探？你是指誣陷你蓄意殺人嗎？”禪院甚爾扯起一個諷刺的笑容。

        家入硝子頓了一下，神色不變：“……是啊。原來你知道這回事啊。也對，你還有孔時雨先生那樣的情報來源嘛�！�

        “不然還要等你親口告訴我嗎？”

        “……總之，我沒有把我的術式公開出來，想必咒術界那邊也沒有完全接受我的說辭。既然干得出來殺死自己人然后栽贓這種事，對召寒小姐下手必定也會毫不手軟。”

        家入硝子拿不準禪院甚爾現在是什么態度，只好當做沒聽見他的抱怨，繼續解釋緣由。

        “如果是為了報復甚爾老師的話，完全沒必要采取這種緩慢發作的方式。兇手既然有機會埋下詛咒，想要殺死召寒小姐應當也是輕而易舉�！�

        “所以我大概可以確定，這是一次針對我的陰謀�！�

        說到這里，家入硝子不由得扶額苦笑：“現在想來，被鉆到空子靠近召寒小姐，應該就在我剛脫離咒術界高層審問的那晚，那時候我們的守衛有一段時間的空缺……”

        責任越扛越多，家入硝子面對著禪院甚爾，深深地低下了頭：“所以，非常抱歉，甚爾老師。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完全是我的緣故�！�

        禪院甚爾倚在窗邊，看向家入硝子埋下去的腦袋，剛好能看到她頭頂的發旋。

        他在心里估量著這份道歉有幾分誠意。家入硝子此刻的態度倒是誠懇，然而如果不是孔時雨把她給順手賣了，禪院甚爾可能真就被她蒙在鼓里。

        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這場亂七八糟的爭斗，如果是自己也就罷了，可召寒是確確實實地差點喪命。

        然而他又沒辦法對著家入硝子發火。咒術界的那群傻瓜發神經，她一個普通人出身的小女孩又能做什么，也不過是個倒霉的受害者而已。而且她的確舍命救了召寒。

        禪院甚爾沉默了一會兒，覺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沒有意義，而且麻煩，只好問起別的：“關于你的推測，你誰都沒告訴嗎？你那兩個青梅竹馬呢？”

        家入硝子沒想到他會突然提這個，抬起腦袋，雖然疑惑，但還是乖乖回答：“沒告訴。告訴他們干什么？”

        禪院甚爾緊盯著家入硝子的眼睛。他發現她居然是認真的。她是真的沒想過找任何人幫她解決問題。

        “你知道你跟那個五條家的小鬼說清楚這件事能省掉多少麻煩嗎？”禪院甚爾感到不可思議。那可是五條家的神子大少爺。

        “呃，”家入硝子還是沒什么特別的表情，禪院甚爾知道這是她表達理所當然的意思，“但是這又不關他的事。夏油也是�！�

        “我還以為你們是朋友�！倍U院甚爾覺得自己今天可能有點太多管閑事了，但家入硝子剛剛胸腔空空的模樣還在他眼前晃。

        “我們是啊�！奔胰胂踝恿⒖陶f，“所以更不能讓他們插手我的事，太危險了。”

        禪院甚爾簡直要氣笑了：“你知道五條悟能打十個你嗎？”

        “頂多三個好嗎！”家入硝子大喊。這是原則問題！

        “……總之，他和夏油被捏爆心臟就會死，我不會，而我不可能隨時都在他們兩個身邊提供治療�！�

        術式。禪院甚爾一想到這些咒術界的爛攤子就心煩。家入硝子的一切麻煩都來源于此，她的一切強大卻也來源于此。她可以獨自戰斗，只要還能夠使用術式，就可以繼續戰斗下去。

        于是憑借著這一點，家入硝子企圖把所有人都納入自己的保護圈。

        可是她有沒有考慮過，無論是五條悟，夏油杰，還是他，能夠殺死他們的人根本寥寥無幾呢？

        禪院甚爾想嘲笑家入硝子自大，又想大罵她兩句死腦筋，可是目光一旦接觸到她理直氣壯的模樣，他又覺得估計說了也是白說。

        ……還是把爛攤子丟給五條悟跟夏油杰收拾吧。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禪院甚爾把目光投向窗外，眼不見家入硝子這個麻煩精心不煩。

        “我已經有想法了�！奔胰胂踝記]有撒謊，她的確做了準備。

        “召寒小姐身上的詛咒被祓除了，下手的人一定能夠感知到。那是和心臟融為一體的詛咒，除了一同毀掉心臟之外沒有解決辦法。換言之，他們大概會得出‘家入硝子能夠起死回生’這樣的結論�！�

        雖然從剛剛執行的過程來看，這種想法也不算錯就是了。

        “那些人的下一步動作，我想應該就是……”

        家入硝子看向窗外的夜幕。她站起身來，疼痛感已經慢慢褪去，下降到了她能忍受的閾值，不再影響行動。

        以后也要能忍受得住疼痛才行啊，如果在戰斗中喪失行動力就糟糕了。

        “我想應該是收服我。如果反抗，那么就殺死我。

        我不會任人擺布的，那與我的初衷背道而馳�！�

        “你面對的可能還會有詛咒師�！倍U院甚爾提醒她。

        家入硝子的臉上浸滿了月光，暖棕色眼睛被刷上一層瑩瑩的冷色。她看起來毫不憤怒，毫不慌亂，冷靜地陳述著自己的打算。

        然而咒術界的做法沒有讓禪院甚爾意外，家入硝子的想法卻讓他瞪大了雙眼。

        家入硝子說：“我瞞著孔先生又去交易了一次，我用了詛咒，把‘我’從我媽媽那里抹去了。”

        禪院甚爾頓了很久。

        “……醫生小姐，你偶爾也剖開自己的大腦看一看吧�！�

        家入硝子看他：“召寒小姐已經被我連累了，不這樣做媽媽也會陷入危險�！�

        禪院甚爾直視家入硝子的眼睛。他們對視，但是禪院甚爾卻沒辦法看到任何動搖的神色，后者甚至露出了示意他安心的淡淡微笑。

        平心而論，家入硝子的做法的確是最優解。如果她拒絕被拉攏，那么接下來的生活都將陷入一團亂麻，無法正常上學，更別提呆在自己的家里。在尋找到庇護，或者解決掉幕后黑手之前，她必定會被卷進危險的漩渦，而家入硝子唯一的親人則會成為她的軟肋。

        讓自己的媽媽忘記一切，是能夠保護好她最好的方法。但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甚至還不到上高中的年紀，八歲之前完全是普通人的人生，可以就這么決絕地斬斷自己與家庭之間的聯系嗎？

        因為什么？正義？決心？所謂的夢想？

        禪院甚爾確實無法理解家入硝子的想法，但是有一點他完全可以肯定。

        禪院甚爾扯過家入硝子的衣領，幾乎把她整個提起來：“你是不是腦子有�。俊�

        “你以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嗎？有五條悟在你未來頂多是給咒術界打打工而已。”

        “那甚爾老師當時為什么又要離開禪院家？”

        “等你能傷到我的時候再來問這個問題。”

        “用上術式的話就可以�！�

        家入硝子握住禪院甚爾的手腕：“甚爾老師能把他們都殺光，而我未必會死。”

        禪院甚爾沒有回答。他順著家入硝子的力道松開了手。

        禪院甚爾問：“你想讓我幫你什么？”

        家入硝子輕輕笑了下：“召寒小姐是被我害的，所以救她是我的責任，你們不欠我任何東西。到此為止，我們之間的師徒契約也徹底結束，從此以后，禪院，我跟你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但是……如果你覺得我這個學生做得還算不錯的話，拜托你幫我關照一下我媽媽�！�

        ……

        懸浮在空中的門扉，在燭火微弱光芒的映照下顯得陰暗恐怖。如今他們的中間環繞著一名身著正裝的男人，男人的額頭上，劉海之下，一道猙獰的縫合線若隱若現。

        男人深深地鞠躬，畢恭畢敬地匯報著：“禪院甚爾妻子心臟處的詛咒已經被確認徹底祓除了，經核實，她仍然活著。”

        門扉后有一道聲音立刻問道：“怎么？不是說那詛咒成長到后期絕對會置人于死地嗎？”

        男人道：“是。因此，我們確認家入硝子隱瞞了術式的具體作用，并推測她的術式具有讓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空間陷入了寂靜。

        起死回生，如果是真的，那是何等的不可思議與誘人。

        使用在召寒身上的詛咒是什么效果，當初做下決定的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男人的詢問適時插入進來，打斷眾人進行更深的思考：“那么，各位大人，接下來需要怎么做？”

        門扉后的人道：“立刻拉攏她，勢必要收入麾下。”

        這一決定無人反對。

        男人唇角微微勾起，面容隱藏在黑暗之下，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苦惱口吻：“但是，據了解，家入硝子和五條家接觸已久，她與五條悟的關系也十分要好。”

        一時間無人做出決議。五條家接觸家入硝子的時間太早，更有一層維持數年的朋友關系在，咒術界忽然插手進來，不說家入硝子本人的意愿，五條家也勢必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

        難道就這樣干看著對方帶著強大的術式，成為五條悟的助力嗎？

        “如果無法收為己用……”

        突然，有人緩緩道。

        “那就讓她消失吧。”

        這一決定，再次受到了贊成。

        ……

        夏油杰是第一個發現不對勁的。

        家入硝子圣誕節那天突然打電話來，聲稱自己要跟媽媽出門旅游，已經提前請了假，隨后的一整個寒假便失去了音訊。

        最初的兩天夏油杰和五條悟還當家入硝子是玩得忘乎所以，拋棄了好友，背地里商量著怎么整她。

        但是第四天，發出的騷擾簡訊仍然無人回應時，夏油杰敲響了家入硝子的家門。

        開門的是熟悉的家入女士，見到他時卻一臉陌生的表情，禮貌地問他要找誰。在她身后，玄關還是夏油杰熟悉的陳設，然而鞋柜上擺放的卻不再是家入硝子一家人的照片。

        夏油杰聯想到了什么，他像是被一桶冰水從頭潑下，甚至冷靜了一會兒才得以繼續開口：“您好，我是來歸還失物的，請問那個褐色頭發的女孩是您家的女兒嗎？”

        家入女士回答他：“不好意思哦，我并沒有女兒�！�

        沒有女兒？

        夏油杰問：“那你見過她嗎？跟我差不多大，右眼下面有一顆小痣。”

        對方搖了搖頭，再次否認：“我沒有印象，應該是沒見過吧�！�

        加鎖女士始終神色自然，不像是在撒謊。

        “那就……打擾了。”

        夏油杰覺得自己的嗓子干啞，耳邊全是擂鼓般的心跳聲，幾乎說不出話。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和已經不再記得他的家入女士告別。大門關閉之后，他只走出幾步，就靠在墻壁上，撥打五條悟的號碼。

        熟悉的一串數字，輸了好幾遍才順利撥出，直到聽筒那邊傳來好友的聲音，夏油杰才覺得自己能夠正常地思考。

        “怎么樣，你找到硝了嗎？她什么時候回來啊，到時候看我——”

        “——悟，硝不見了。”

        家入硝子，至此，徹底失去了聯絡。


　　(https://www.dzxsw.cc/book/80034083/3024725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