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甚爾的身影被夜色掩蓋，在陰影里自如穿梭。他將身體貼在墻壁上，來到一扇窗前。

        禪院甚爾確認并沒有人跟蹤自己，然后從窗戶半掩的縫隙里鉆入，把手里提著的一袋壓縮餅干丟到沙發上。

        他伸手推了一把靠在沙發扶手上的腦袋，后者立刻睜開眼，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后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才慢吞吞地打了個招呼。

        “你怎么又來了？”

        家入硝子在醫院里撂下劃清界限的狠話，結果沒過幾天就被天與暴君抓了個準，要不是對方一臉興致缺缺的模樣，家入硝子還真以為他要把自己賣了換錢。

        禪院甚爾拍了拍她的頭頂：“在你變成尸體之前來看你最后一眼。”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對折疊放的紙，放在家入硝子的手邊。

        “過了很久了還沒抓到你，他們開始不耐煩了，接下來可能會加大力度。”

        禪院甚爾又問：“關于那幫人你有頭緒了嗎？”

        家入硝子點頭：“差不多了。”

        他們說的是關于最近在追殺家入硝子的人。

        距離平安夜那天的事件剛剛過去兩個月，跟在家入硝子身后想要取她性命的人卻已經換了好幾批。

        家入硝子在處理完召寒的事后就開始表演人間蒸發，事件做絕到抹除自己的親人關系，在學校也辦理了休學，顯然是做好了反抗到底的打算。

        收服不得，那就殺掉。高層并沒有大張旗鼓地發布對家入硝子的懸賞，同時將這個消息嚴格封鎖在御三家之外，以提防五條悟這種棘手的家伙出來搞事。

        他們選擇把懸賞掛到詛咒師的網站上，只公布了一張家入硝子的照片，為了防止多生事端，有關家入硝子術式的情報反倒藏得滴水不漏。但哪怕是這種情況下，為了報酬追尋而來的詛咒師仍舊是絡繹不絕。

        可以說，家入硝子能撐到現在，除了禪院甚爾額外提供的，偶爾像這樣過來一次傳遞情報的幫助，更多的則是仰仗她自己強大的治愈能力，只要能捕捉到喘息的機會，車輪戰對她而言并不致命。

        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最近突然出現的一幫人。他們加入了追殺家入硝子的行列，卻只使用了槍械這種在咒術界基本看不到的武器。

        初次面對槍口時，家入硝子還滿心戒備地以為里面會冒出什么奇怪的詛咒，結果真的就只是普通的子彈，還害得她的肩頭結結實實地吃了一槍。

        對方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想到這里，家入硝子郁悶地揉了揉當初受傷的肩膀。雖然那里已經完全痊愈了，連道疤痕都沒留下，但是那幫人的存在卻無法被簡單地忽視。

        為什么會突然有普通人加入這場追擊戰？按照高層一貫的做派，應該是不屑于向普通人尋求合作的，那又是誰把家入硝子的情報賣給他們的呢？

        “所以是怎么回事？”禪院甚爾拿起散落在茶幾上的文件看了幾眼。

        家入硝子問：“你還記得禪院慎嗎？”

        禪院甚爾回想了一陣：“……那個死得不明不白的冤大頭？”

        家入硝子點頭：“這么說也沒錯……就是被利用來栽贓我的那個。”

        她繼續道：“高層當初拿來審問我的證據是在禪院慎身上發現了我的咒力殘穢，不過我確信自己沒有在他面前使用咒術。所以，有其他人在幕后參與這件事。”

        “雖然不排除高層自導自演的可能，但是，他們注意到我的時間點是在小學事件之后了。那樣的話，就必然還有一個導致小學事件發生的人在。”

        “讓我的同學突然之間變成了咒靈，使我不得不暴露出生得術式的存在。殺了禪院慎并且留下我的殘穢，讓我被整個咒術界注視到。給召寒小姐布下詛咒，令我的術式能力被迫曝光。最后把情報透露給陣營不詳的普通人，讓目前的情況更加復雜。”

        家入硝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禪院甚爾帶來的情報，紙張在她的手中變成了一只蝴蝶，穿過窗口的縫隙飛向天空。

        “這個人，可能對我的術式了如指掌，但是卻始終隱藏自己的存在。”家入硝子看向禪院甚爾，“我要搞清楚他是誰，他到底要做什么，這也是我沒辦法妥協的原因之一。”

        如果妥協的話，如果變成高層的附庸，她可能到死都沒辦法捕捉到有關那個人的真相了。

        接下來的時間家入硝子仍然一邊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一邊想辦法搜集情報。

        沒有見過她使用能力的人被直接甩掉，見過的人則是被她找機會斬殺。

        也許是因為追殺的戰線拉了太長，再加上也有不騙人折損其中，跟在家入硝子后面的詛咒師愈來愈少，相反的，普通人的追逐卻開始趨于穩定，雖然沒有詛咒師棘手，但要在普通人面前一邊隱藏咒術一邊戰斗，反倒變得麻煩了起來。

        這群人并沒有什么明顯的特征，大多是兩三人一組，實力也只能說勉強能看。硬要說的話，倒是都穿著黑色系的衣服。但家入硝子并不能肯定這個能不能算作是他們的標志。

        家入硝子試圖活捉一個人來審問，可惜這幫黑衣人總是團隊行動，哪怕落單也不會獨自行動多久，在沒有把握，且不確定收益的情況下，她只能無奈地選擇按兵不動，靜待機會。

        反正她已經做好了死磕到底的準備，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而機會出現得比她預料的還要早。

        ……

        家入硝子這陣子藏在一幢準備被拆除的公寓樓里，察覺到有人到來時正在翻看地圖查看下一個據點。

        來人破壞了公寓大門的門鎖，卻沒有察覺到她連接在鎖芯里的機關。

        家入硝子確定這個人不會是禪院甚爾，如果是對方不會這么輕易就被她發現，至少不會剛踏入這棟樓就被察覺到。

        家入硝子當即把東西收拾好塞進背包里，確保自己沒有留下能被抓住尾巴的痕跡。

        正準備順著給自己留好的路線離開，家入硝子的腳步一頓，又突然打算觀察一下對方的情況。如果能夠看到對方的長相，以后還能提防一下。

        潛伏在暗處反過來觀察對方，這項技能家入硝子已經在這兩個多月里修煉得爐火純青。

        來的人也是從頭到尾一黑到底的著裝，被棒球帽遮住的腦袋下面露出幾簇灰色的頭發。好在對方的墨鏡正掛在胸前的口袋里，讓家入硝子的記憶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她記下了對方的外貌特征，正準備收拾東西離開，卻覺得好像不太對勁。

        灰發的家伙自始至終沒有使用過任何聯絡用的道具，并且獨自檢查了一路上經過的房間。

        這家伙是單獨行動的。

        家入硝子立刻意識到，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機會。

        家入硝子并沒有急著出手，她先回到兩層樓之上的之前住過的房間，然后把喝空的的易拉罐從包里拿出來，放到桌子上。最后，她用力地拖動了一下椅子，這聲音在空曠的公寓樓里，已經足夠被那個灰發察覺。

        家入硝子攀在天花板上，等待著對方被她的小陷阱吸引過來。

        沒過多久，她就聽到了在緩緩的腳步聲。來人把手搭上了門把，小心翼翼地擰開開關。

        他按照家入硝子預料的那般，走到桌前查看那個空的易拉罐。

        陷阱的布置者，已經悄無聲息地落在了獵物的身后。

        然而，灰色頭發的青年突然轉身過來，好像早已看穿這個房間內的陰謀。

        是自己小瞧對方了。

        家入硝子忍不住嘖了一聲，她捏緊拳頭，正準備先把對方打暈再說，然而，在攻擊被使用出去之時，灰發的表情讓家入硝子渾身一震。

        對方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笑容，仿佛在看一只撲火的飛蛾，雙眸中滿是即將得逞的喜悅。

        ——糟糕，大意了！

        沒等家入硝子有所反應，她腳下的地板忽然巨震，一只形如燈籠魚的可怖咒靈撞破了樓層后沖出。后者張開了血盆大口，家入硝子的下半身瞬間被吞沒，尖利的牙齒要咬上她的腰腹。

        咒靈？這家伙不是普通人？

        家入硝子沒空多想，她使出了十足的力氣，將拳頭攻擊的方向生生逆轉，打碎了咒靈的牙齒，這才堪堪逃過一劫。

        魚口脫險，她提高警惕，眼睛緊盯著灰發青年：“你是咒術師？”

        灰發青年微微一笑，后退了兩步，離咒靈開出的大洞更遠了一些：“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然而家入硝子卻覺得有些奇怪。

        她看向咒靈。剛剛還異常兇猛的咒靈此刻卻安靜得幾乎不存在，身體浮在半空之中，甚至不會從自己撞出的坑洞里出來。

        按理說，具備這種實力的咒力，應該已經有了基本的智慧才對。

        如果是按平時，家入硝子肯定三下五除二就把這只咒靈祓除了，但是現在她不清楚對面這家伙的底細，并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家入硝子并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她也學著灰發青年的模樣微微一笑，把對方笑得一愣，隨后，家入硝子不退反進，飛速越過咒靈，朝著他的方向沖出。

        靜靜等待著的咒靈瞬間也跟著動了。它雖追不上家入硝子的速度，但是因為龐大的身軀，行動間足以損毀周圍的事物。

        如果是咒術師，固然不用擔心，但要是普通人，在什么都看不見的情況下，光是能保持冷靜就算是萬幸了。

        灰發青年果然一怔，隨后臉色大變。他低罵一聲，立刻朝旁邊的位置翻滾而去。

        家入硝子憑借速度和反應力在狹小的屋子間來回穿梭，刻意引導著咒靈攻擊的方向朝灰發青年靠近。

        看著灰發青年狼狽躲閃的樣子，家入硝子顯得游刃有余：“你根本就看不到咒靈吧，明明是那么龐大的東西，好幾次都差點直接撞上去了。”

        家入硝子的動作停歇下來，咒靈朝她的方向又攻擊一次，在撞破了房間的墻壁后，也暫時沒有了動作。

        灰發青年的身上已經有幾處擦傷，還在強撐著放狠話：“哼……上面跟我說你有什么超能力，果然是這樣。”

        “咒靈這是被下了追蹤型的術式？”家入硝子其實也不奢望能得到對方的回答，“你最好現在就告訴我是誰指使你的。”

        灰發青年冷笑一聲。他突然抬起手掌，掌心赫然畫著三道咒文，家入硝子一愣，隨即面色一沉，她再次沖出，速度比上次還快。

        可惜二人中間隔著一只龐大礙事的咒靈，不等家入硝子砍了他的手，灰發青年已經把掌心的第一道咒文抹去。

        家入硝子咬牙，感受到背后突然暴漲一截的咒力，直升到一級咒靈的水平才停下。她只得運轉術式，準備先把這個煩人的大家伙搞定。

        “想活著的話就在一邊乖乖……”

        “咔噠。”

        家入硝子咽下了剩下的話。

        冰冷的槍口狠狠頂在她的腦后，灰發青年的笑聲從后面傳來：“多謝關心，只要你死了就行。”

        話音未落，他扣動了扳機，子彈出膛。

        近距離對準頭部的射擊，無論如何都是必死無疑的。

        有血液噴濺到灰發青年的臉上。但是他看也不看家入硝子緩緩倒下的尸體，轉身想要回到走廊。

        可惜。

        “至少也該確認一下尸體吧。”

        灰發青年的身體僵住了，他面色驚恐地轉過頭來，忍不住倒退數步，靠到了墻壁上。

        本該被子彈擊中頭顱而死的人如今緩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動作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那個被打中的地方，然后回過頭來，面色不爽地對上灰發青年震驚的目光。

        “可以不要再這么做了嗎？真的很痛。”

        灰發青年張著嘴，好一會兒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舉起手臂，慌張地連射幾槍。

        他的聲音聽起來恐懼又憤怒：“可惡，居然是這樣的怪物，那家伙怎么不要告訴我！你明明被我打中了，為什么還能活著！？”

        其實原理很簡單，就是極限操作。在子彈深入大腦之前，利用術式把子彈轉化為修復傷口的血肉就行了。保險起見，家入硝子甚至還模擬出了血液噴濺。

        當然，這種事情她并不會對著敵人解說。

        家入硝子站在原地未動，目光平靜地注視著灰發青年：“你已經看到了不允許被看到的東西，很遺憾，接下來你必須被我殺死。”

        咒靈已經不重要，現在她必須保衛更重要的東西。

        家入硝子隨手撿起一粒石子，放在指尖，如同彈走一粒微小的塵埃。然而那顆石子卻像子彈一樣飛速沖出，刺穿了灰發青年的心臟。

        對方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便瞪大了雙眼，失去了氣息。

        與此同時，灰發青年掌心的三條咒文也緩緩消失。家入硝子身后的咒靈突然發出了巨大的怒吼聲，驚人又令家入硝子有些熟悉的氣勢從它身上散發出來。

        家入硝子抽了抽嘴角，回身面對著陷入了狂躁狀態的咒靈，苦笑道：“這下該有特級咒靈的水準了吧。”

        針對自己，突然間實力暴漲到特級咒靈，這熟悉的設定令家入硝子感到無奈。

        “唉，能不能有點新意啊。”

        “在背后操作的家伙……我一定要把你揪出來！”

        家入硝子擺開了架勢，咬牙切齒。

        不好意思了，現在的她面對特級咒靈，可不一定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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