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她的感覺沒錯，他的確是有些咬牙切齒的。

        第一次見她，是在甫路街一號常去的那家西餐廳里。他和郭昱南、戚星月等一幫人是發小，經常組局。那次是戚星月組的局，不知道從哪里半路將她拉了過來。

        在此之前，其他人也經常帶人過來，參加他們的局，并不稀奇。可以說，除了郭昱南那小子早早地被戚星月拴住了，其他人更換女伴更是如同走馬觀花一般。有些女人是新認識的，有些是很早之前已經熟悉的，走走散散，聚聚停停。大多用來一起消磨一段時間，然后識趣地消失在他們的世界。

        本來是尋常的寒暄點頭，他卻在她抬頭的時候一愣。

        她的皮膚很白，那天她穿著短短的灰白色牛仔外套，里面是一件簡單白色t恤，脖子上戴著一條銀色的星星項鏈，一閃一閃的。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大街同款，配上她巴掌大的小臉居然讓他覺得出奇地好看。

        飯桌上的她倒是挺安靜的性子。戚星月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話，她不時回答幾句，不像其他女人一般，說起話來沒完沒了，吵得人頭疼。

        不過他覺得挺好笑的，來的明明是西餐廳，她卻說起來想喝粥。起初他覺得她是故意的，又來一個標新立異的。后來看她說話間不經意中捂了一下胃，便明了幾分。他和這家餐廳的副總有些交情，簡單吩咐了兩句，大堂經理就將這份粥送來了。

        她倒是不懂得半分客氣，也不問一下這份粥的緣由，拿起小勺便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他倒是第一次見到喝粥喝得如此有食欲的女生。見慣了女生步入他們的圈子帶著點討好的樣子，他倒是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看起來挺順眼的。

        順眼歸順眼，不至于因為順眼就動什么心思。正好，身邊這個女人又開始在他耳邊磨著陪她，兄弟之間撞了一下肩膀，他拿起外套便和郭昱南告別了。

        他一路開著車，耳邊傳來女人嘰嘰喳喳地說想要一款新包。不久后，女人漫不經心地說，“周少，人家聽說昨天你放了一天假的，是不是回老宅啦？“

        他沉默著沒說話，心里覺得一陣厭煩。為什么女人時間久了，都變成了控制欲極強的偵探專家？眼前這個女人，跟他才一個多星期，便開始試探著問他的行程了

        他將車開到了一所大廈的樓下，車內的女人正小心翼翼看著他。他毫不留情地開口道，“下車，以后不需要見面了。錢明天會匯到你的賬戶里。“

        那個女人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嘴唇顫抖著，一雙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梨花帶雨道，“周少，我錯了，以后我再也不問了”

        他看了眼抓在衣袖上的手，淡淡道，“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一周之后，黎若白回國。

        他們幾個人組了個局，給黎若白接風洗塵，沒想到又見到了她。

        黎母是湖南人，大家都知道黎若白隨母親喜食酸辣，于是將接風宴定在了江城有名的一家湘菜館。一眾發小久別重逢，自然有很多話要說。他中途出來透透氣，一轉頭便隔著玻璃看見她和一個小姑娘正在吃意大利面。

        他挑了挑眉，她這次倒是來對了，西餐廳是要吃西餐的。

        燈光下，她穿了件簡單的黑白針織衫，扎了個簡單的丸子頭，額前的劉海稀稀疏疏地貼著臉頰，笑得時候眉眼彎彎，隱隱約約露出了小虎牙，顯得溫柔又俏皮

        正好郭昱南從洗手間回來，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男人之間，不用多說一個字，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而已。

        果然，回了包廂不久，戚星月便出去了。

        于是有了那場小長假的相遇。

        如他所料，她和他坐一輛車。

        都是成年男女，這種安排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本以為她會識趣地說點什么，沒想到除了一句“謝謝”之外，再沒其它了。許是因為他開車穩當，車開到半小時，她竟然睡著了，路上幾次剎車居然都沒醒過來。

        作為那天的主位，身邊自然是需要帶一位女伴的。自小到大，他不用多說點什么，很多東西就會自己靠過來。到了飯局，他只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就走了過來，安安靜靜地任他摟著腰，跟著他一起坐了下來。

        整場飯局下來，那頭的她一直忙著和戚星月試吃各種菜。每當轉盤移動一道新菜的時候，她的眼神便亮了亮，甚至和戚星月偷偷咬耳朵一番。遇到需要舉杯的，跟在后面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倒是正經的模樣，偶爾還流露著一股子竊喜。

        他默不作聲地喝了一口酒，內心有點煩躁。他是費了些心思將她帶過來的，她倒是吃吃喝喝的，高興地不亦樂乎。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心里的煩躁慢慢積壓起來

        突然，華子提出來作為主位，他忘了和大家喝一杯。

        他漫不經心地一瞥，只見隔著大半張桌子的她，匆忙之中放下了手里的蟹腿，快速地擦了一下手，便穩穩當當地端起了手邊的橙汁，跟在一群人后面站了起來，還是一副正經的模樣。

        他當即涌過一陣“不甘心”。

        看了眼酒杯里的酒，他突然起了一個壞主意。眾目睽睽之下，他點了她的名，讓她替他喝了這杯酒。在場的都是人情場上的狐貍，觥籌交錯中都明白，他算是對她有點意思。

        連戚星月都看出來了，護短地問他想干什么。她還是裝作不懂的樣子，規規矩矩地給他道謝，然后關上車門回家。他想罷了罷了，不過一個女人而已，還不至于為了一個女人大費周章。

        part2

        有一天下午，柳叔開車送他回家。

        剛和客戶吃完飯，他的頭還因為剛才喝了不少酒，有點疼。許是看他不舒服的樣子，柳叔打開了車內的半扇窗。

        車子駛到十字路口的時候遇上了紅綠燈。許是等得久了不見車走，他有些煩。伸手扶了扶太陽穴，無意中的一瞥，他見到了坐在車上的她。

        她穿了一條紫色的裙子，將頭發放了下來，柔柔順順的，看起來用心打扮了一番。和前兩次見到的樣子判若兩人，顯得光彩照人。

        駕駛座上的是個男人，和她相當的年紀。聽不見兩人說些什么，從表情上看都是眉開眼笑的模樣。他想或許她有男朋友了，那個男人或許就是她的男朋友。

        那天晚上郭昱南在公司加班，接到了酒保的電話，得知戚星月和家里吵了一架，此刻正在酒吧喝的爛醉。臨出辦公室門前，郭昱南的腳步頓了下，他問了一句，“怎么了？”

        郭昱南回了句“她也在。”

        此前，他懷疑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如果是已經有伴的，他是不屑于和別人相爭的。后來得到的消息是她還是單身。

        他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鬼使神差地，開車跟了過去。

        酒吧里的兩個女人喝的爛醉，抱成一團正在痛哭。他以為她只是陪客而已，卻沒想到她喝了那么多，還哭得那般傷心。明明醉得都認不出誰是誰了，卻淚水漣漣。他掏出手帕來擦了擦她的臉，手帕濕了一大半，才將她的眼淚擦干凈。

        郭昱南帶著戚星月上了車，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點不放心地說了句：“照顧好她。”

        后來的事，確實在意料之外發生了。

        他向來淺眠。那天早上她剛一動，他就醒了。

        他覺察到她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半晌，卻沒見到任何動靜。若不是急促的呼吸聲，他真會以為她還在熟睡著。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出其不意地睜開了眼，想看看她準備怎么辦。誰料她居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翻了個身，繼續裝睡。

        風月場上這么多年，什么樣的女人他沒見過。他想，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她自然會聯系他。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好多天也過去了。

        每次郭昱南去的局，他都有意無意地跟著過去，再沒見戚星月帶著她過來。

        直到那天下午郭昱南在打電話，電話那頭的戚星月正在撒嬌，說晚上要和小姐妹一起唱歌。

        他心思一動，看著郭昱南掛完電話。

        郭昱南頓了一下。半晌，眉頭挑了挑，拍了拍他的肩，了然道，“行，好久沒唱歌了，晚上我們哥幾個也去唱個歌。”

        推開包廂的時候，他掃視了全場，沒見到她的身影。心里有些煩躁，第一次嘗到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滋味。

        他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不久后居然見到她推門而入。雖然背對著他，但他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她。她扎著一根馬尾辮，用一根灰色的皮筋綁著，上面有兩顆方形的水鉆，折射著包廂里的光。走動的時候，發尾一擺一擺的

        他見她環視了一圈

        他很確定，她在找人。

        他的心里漸漸浮現出了一個想法，不知不覺間走了過去，在離她只有半步的距離時，出了聲。她的表情是肉眼可見的驚慌，幾乎是從臉上擠出了一個微笑，磕磕巴巴地說找酸梅汁。接著裝作低頭尋找東西的樣子，從他面前的位置慢慢地挪動，最終挪到了一個離他很遠的位置。

        包廂里燈光很暗，她的臉若隱若現的。

        她在喝東西，心不在焉的，拿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來，接連幾次。

        他的目光偶然一瞥，看到了桌子上的同款飲品，是酸梅汁

        他一怔，內心慢慢涌現出一層陰霾。

        這些年來，什么事情他們這群人沒遇到過？！剛才她慌慌張張地說酸梅汁，或許就是一個暗示。也許他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而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他主動說送她回家，一路開車沉默著。

        她似乎有些不安，一路都在躊躇怎么開口，幾番想要開口又咽了回去。他想，她可真沉得住氣。終于到了小區門口，她開口了，不卑不亢道，“那天，謝謝你送我回來，給你添麻煩了。”

        果然是等在這里的。他的嘴角浮出一個冷笑，繼續等著她的后話。卻看見她準備起身就走，一副再也不見的樣子。他想事情到這里了，再繼續裝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了，忍不住提醒道，“你在喝酸梅汁。”

        她的腦袋微微上揚，眼睛里充滿了疑問，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片刻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變得犀利起來，還略帶著嘲諷，一字一頓說：“如果周少爺不放心，可以帶我去做檢查。”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他在車里坐了良久。

        鄭少磊他們在此時打了個電話來，說是那邊今晚組了個局，問他過不過去。他想著現在過去也好，可以將她從腦海中遣散開來。

        人在局里，他卻一直走神。當他連輸第四把的時候，黎若白扶著眼鏡嘲笑道，“我這出去了一年多，你這牌技快跌倒了地底城。”

        對面的鄭少磊邊洗牌邊笑道，“說不準是咱們周少爺情場失意嘍。”

        他手上一頓，只覺得胸腔內的氣血開始上涌。冷冷地看了一眼，鄭少磊嚇得手上一抖，撲克牌接連掉落了兩張。隨即他起身拿起外套，在眾人驚愕的眼神中，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快到門外，還聽見鄭少磊在哇哇大叫：“你們別這么看著我，我就說說而已……”

        鬼使神差地，他又開車到了她的樓下。

        他抬頭看著那扇黑漆漆的窗。很奇怪，明明這個小區有那么多房子，他卻一眼就知道她的小屋在哪個位置。

        他從車廂里摸索出來一盒煙和一支打火機。他是不喜歡抽煙的，但是總有需要的場合要走，車內也是備著的。“啪”地一聲，打火機的火苗點燃了一支煙，片刻后，吐出來的煙霧彎彎繞繞地占據著車內的空間

        等到車廂里全部充斥著煙味的時候，他手里的這支煙也只剩下尾巴了。定睛一看，看了良久的那扇黑窗，此刻居然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地還能見到那盆美人蕉的輪廓

        “嘭”地一聲，他下了車。關上了車門的時候，他將那截尾巴扔在了地上，只留它干癟癟地散發著余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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