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我經常做的噩夢，在水里。那些惡心的彩色泡泡堆積著，害怕的感覺充斥心口，我想逃，可是這里是那么狹小，我也掙脫不了那雙抓著我胳膊的有力的雙手。

        這時雙腳傳來牽扯感，一股怪力將我扯下去，擺脫了水上的那雙手，于是我就全身墜入進水里了，我往下看，救我的人是——

        “啊！——”

        我尖叫一聲，從夢里醒來，我感到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

        窗外才亮起些魚肚白。

        還好還好，是夢，只不過是那個夢罷了，不過這次不一樣，這次不是因為對那個人的恐懼而醒來，而是被救我的人嚇到了。那個救我的人……

        我仔細回想著，龐大的身形，被很多的水草和頭發遮蔽了的臉和身體——漸漸地，回憶里的夢境變得越來越模糊，我抵不住睡意再次襲來，又閉上眼睛。

        “可以幫幫我嗎？”若有似無的聲音響起。

        “嗯？”我感覺就要睡去，直到手臂被戳了兩下。

        我睜開眼。

        “啊！！！——”

        濕漉漉的頭發，很長很長，甚至蓋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和身姿，一直垂到地上去。只露出陰森森的一只眼睛。

        “別怕……別怕……”他抬起雙手輕聲道，同時往后退了兩步。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后打量著他，忽地像想起什么似的，說道：“是你！”

        是夢里救我的那只水鬼，難道我現在還在夢中？

        我一下就蹦下床，慢慢靠近他。

        “你不怕我了？”他試探道。

        “啊？我現在是在做夢吧？那剛剛還是謝謝你了。”

        “什么謝謝？啊，你沒在做夢，我是真的，真的……真的鬼。”他頭愈來愈低地說道，使他原本令我看不清的面容更加模糊了。

        “哈哈哈，膽小鬼？”我現在睡意全無了，我也完全確定自己確實不是在做夢了。

        這確實是我第一次遇見鬼，但在我的夢里他救過我，在現在這個現實里他也并不兇厲，和各種恐怖片里的都不一樣，所以我也不怎么害怕了，倒是感到非常新奇。

        “可以幫幫我嗎？”他又問了一次。

        “幫什么？”

        “我忘了我是怎么死的，所以就入不了輪回了。你能幫我查出我是怎么死的嗎？”

        “如果我不呢？”我坐回床上。

        那我就殺了你。我想，他該會這么說。

        “那我就……找別人吧。”他轉過身，那張我看不見的臉上一定掛著失落的表情。

        我看著他走過的地板一片濕漉漉的，嘆出一大口氣道：“也不是不行。”

        這只水鬼的背影愣了一下，然后回過頭來，這像極了鬼片里的一幕，真是看得我背上寒毛都豎起來了。

        “可以嗎？”

        “嗯。嗯……沒有什么報酬嗎？”我開玩笑地問了一下。

        “唔……我用死后一年積的德換了個鬼影顯身術法，這樣的話……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他伸出那濕噠噠、臟糊糊的手掰著手指算道。

        我好奇道：“鬼影顯身術法？那是什么？”

        “像大多數靈體不能被普通人類所感知，但是有了這個術法就能自由控制自己能否被某個普通人看見、聽見甚至觸碰到。”他解釋道，然后又繼續說道，“現在陰界整頓游魂，所以兩年后的最后一天是我最后入輪回的時候，如果你能在那天之前幫我查出我的死因，我可以用死后十年積的德換一個凡人愿望給你！”

        “愿望？”

        “是的！一個凡人愿望，只能給人用的，但是只要不是什么世界毀滅這種離譜愿望，那就都可以實現。”

        都可以實現！我想起了一個人，那個我喜歡的男孩子，陽光帥氣，打籃球的時候很好看……

        不對不對，只有一次的話，應該拿來做更重要的事，比如一個愿望變成100個愿望之類的。

        嘿嘿！

        其實我原本也沒真想要什么報酬，但是他既然這樣誠懇，而且這個忙其實也不太容易，我想了想，說道：“好，那就這樣說定了哦。但是你跟在我身邊要乖乖聽話！”

        “好。”

        “兩年時間好像還挺多的。”我高興地從床上跳到地上，“那剩下兩年你就是我的鬼啦！”

        “我叫陳婷婷，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拍拍他濕漉漉的肩膀。

        “大寶……”

        “嗯嗯？這啥名字啊？”

        “生前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記得。就記得這個了，是有一個聲音叫我大寶的。”

        “這個……不叫名字，這個叫愛稱。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叫……鬼……陳鬼鬼，行吧？”

        “好。”

        我重新打量著著他，甚至想掀開他厚重的頭發：“你們鬼都不剪頭發不收拾自己的嘛？”

        “那不是沒錢嘛……”陳鬼鬼說道。

        我還是掀起遮擋住他面容的那些頭發了，他很白，就是那種泡在水里多年該有的白，我總感覺他生得還有點眼熟，道：“你就是在水里泡發了，剪個頭發應該也還挺好看的。”

        我想起什么似的，說道：“你這就是水鬼呀，你應該就是溺死的呀！”

        “我想也是，但是死亡檔案的死因要求記載是怎么溺的，什么時間、地點，具體要寫怎么就溺水了……”

        “這樣啊……沒事的，我會幫你查明的！”雖然我嘴上這么說，心里倒泛起了難，這可不是一般的難呀，他都死在好多年前了……

        但我還是找著剪刀、梳子和吹風機，還有網上的教程，然后就給陳鬼鬼開始剪頭發了。

        “不行不行！我感覺你要剪到我耳朵了，最后一些我自己來。”他頂著大半個遮臉的蘑菇頭開始自己研究了。

        “你這什么品種的膽小鬼呀哈哈哈！”我笑道，然后發現沒了披在衣物上的長發的他，穿的只是一身襤褸破布，“話說如果我在紙上畫點衣服然后燒給你，你能穿不？”

        “嗯，理論上可以。”

        于是我去網上找了各種好看簡約的男裝就開始動手畫畫和剪紙了。

        說實話，我沒學過畫畫，但是我一直覺得自己有這方面的藝術天賦，只是爸爸卻不愿意送我去上補習班，他說，家里沒那么多錢，再說你上那些班有什么用？還不如省下錢來給弟弟買點吃的？……雖然那時媽媽偷偷給我報了班，但很快就被爸爸發現了……

        越想越煩躁，是的，我有一個弟弟，我家雖然不富裕，但并不貧困，可我飽受爸爸那落后的重男輕女的觀念之壓已久。

        我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了，我現在擁有了一只鬼，我想我一定是與眾不同的、被選中的、天賦異稟的少女！

        中二的我這么想著，然后哼唱起來，一邊畫，一邊問道：“鬼鬼，你為什么會選我呀？”

        他思索了一會道：“你看起來比較乖，我想一定會幫我的。”

        原來是這樣……我心中不免一陣失落，其實長得乖差不多就是相貌平平的意思，我承認我長得很普通，其實小時候我長得還不錯，還有幾個親戚會叫我小美女，可后來近視，越來越厚的鏡片使我的那雙還算好看的眼睛越來越沒了靈氣。

        雖然我心里想法紛亂，但我筆下的衣物倒是越來越逼真了，當我最后把它們都剪下來粘成立體的樣子后，又找了打火機過來。

        “鬼鬼，就這樣燒了你就能穿了嗎？”

        “嗯，你就燒著的時候想著我就可以了，我們鬼魂能把收到的那些紙制品變成真的。”

        于是我把這紙衣放碗里點著了。

        望著那在瓷碗里蔓延的小火苗，我有一種玩真人穿搭游戲的感覺。

        當陳鬼鬼用術法將那簡單的白t和牛仔褲換上身，我感覺我真是個手工天才。

        而他脖子之上卻還是頂著個遮臉蘑菇頭在那——在我幫他畫衣服的這一小段時間里，他是一點也沒敢對自己的頭發動手。

        “真受不了你，我來。”

        我扶了扶眼鏡，又重新拿起剪刀站在他身后，他怕得僵硬得一動不動。

        當一切都大功告成了之后，我伸了個懶腰，捧起他的臉掰過來：

        “讓我好好看看你長什么……樣……”

        “怎么了……我果然不好看么？”他把頭轉回去，站了起來。

        他也很高，和他差不多。

        陳鬼鬼不是不好看，他長得可太符合我的審美了！但不是因為長得好看使我震驚。

        剛剛受他原本外表的那些累贅影響我還沒看出來，現在他收拾干凈了之后，我才發現，陳鬼鬼除了皮膚特別蒼白之外，他和方毅然可以說是長得一模一樣！

        方毅然是我暗戀的男孩，他長得陽光帥氣，打籃球的時候很好看，笑起來的時候很可愛……

        “你和我一個認識的人長得很像。”我想了想又補充道，“是特別特別像。”

        突然，門外大叫一聲：“陳婷婷！你還不起床煮早飯？你要餓死你弟弟嗎？”

        我尷尬地看了陳鬼鬼一眼，打開門生氣地說：“弟弟就比我小兩歲，他自己不能煮早飯嗎？！”

        “反了你了？你媽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她家里的飯都是她做的！連你舅舅的紙尿褲都是她洗的！我給你養這么大，你媽今早有事出門了，讓你做一點事你都抱怨、抱怨！”因為我顧及自己在陳鬼鬼面前的面子了，反駁了一下，于是爸爸今天火氣特別大。

        我咬了咬牙，摔了門出去，我煮了鍋很普通的皮蛋瘦肉粥，然后拿一碗回了自己房間。

        陳鬼鬼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看屁啦，要笑就笑吧。”我沒好氣道。

        他搖搖頭道：“我也想吃。”

        我把碗遞給他，只見他鼻子湊近深深吸了口氣就還給我了：“好了，謝謝。”

        “嗯？？你吃了嗎？”

        “我們鬼魂不吃食物的實體的，只吃水谷之精氣，就是你們人類說的食物的靈魂。”

        于是我舀起一勺粥吃下去，味同嚼蠟，就像在吃水煮衛生紙，呵呵，果然是沒有靈魂的食物。

        我吃著這碗沒味道的粥，對陳鬼鬼說道：“我明天就開學了，你跟著我去學校看看那個和你長得很像的男生吧，說不定是你的親兄弟呢，這樣應該就能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了。”

        “好。”那張和方毅然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乖乖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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