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2
呂肅吃完飯,準備返回辦公室,路過何子桓的病房,聽到她正在和別人爭論,情緒越來越激動。與她爭執的是一名五十多歲身穿黑色呢絨大衣身材魁梧的中年女人,她對何子桓說,妞,你就不能看在媽媽的面子上,饒過你舅舅一次,咱跟警察說說,私了好不好。何子桓立即紅了眼眶,說,媽,我都這樣了,你還在維護你弟弟。何媽說,那你不是沒有生命危險嗎?難道你真要你舅舅去坐牢?何子桓抹了一把淚水,咬牙說,那都是他們自找的。何媽說,你一早給他錢,事情何至于弄成這樣啊!何子桓說,我憑什么給他錢?何媽給女兒拿了一根香蕉,遞給她說,你先消消氣。何子桓一下子把香蕉打掉,說,媽,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那些弟弟的!
何媽氣急,正要抬手教訓,呂肅趕緊進來,說,吵什么,這是醫院,要吵出去吵。何媽拎起挎包就走,何子桓又拉起被子蓋在了臉上。呂肅不語,看了看她的傷勢,溫和地對她說,你傷勢嚴重,不能動氣,你需要休息。她依舊隔著被子,語氣沉沉對他說,謝謝你,呂大夫。呂肅勾唇一笑,撿起香蕉扔到垃圾桶,便離開了。
周末范寧要去外地學習,孫小蒙就去博物館義務講解,卻碰巧遇上了同樣來義務講解的徐瑾瑜。領導安排他們給一個外地旅行團講解一下三國館的歷史。他們從黃巾之亂講到司馬懿高平陵政變,兩個人合作的相當默契。游客指了指曹操的畫像,問,都說曹操是宦官之后,宦官怎么能有后代?是過繼的嗎?孫小蒙整了整擴音器,說,曹騰早年因事入宮,擔任黃門從官、太子侍讀。漢順帝即位后,歷任小黃門、中常侍、長樂太仆。定策迎立漢桓帝有功,受封“費亭侯”,累遷大長秋,加位特進。曹騰用事宮中三十多年,服侍四位皇帝,未有顯著過失。心懷寬廣,推薦賢人。于是他從夏侯氏過繼一子,該名為曹嵩,也就是曹操的生父。游客恍然大悟,說,原來曹操姓夏侯啊,那他不得叫夏侯操?此言一出,引得全場大笑。徐瑾瑜接話說,當然,曹操本來就是夏侯一族,所以對夏侯氏多加提攜。
臨近中午,二人完成了工作,走出了博物館。徐瑾瑜順著階梯,調皮地一格一格跳下去,孫小蒙說,別跳,很危險的。徐瑾瑜并沒有聽話,卻沖他吐了吐舌頭,然后越跳越歡愉,孫小蒙也加快腳步,一邊追她,一邊說,老師請你吃飯吧!徐瑾瑜停住了腳步,回眸望著他,他穿著一身藍色運動服,和在學校的樣子截然不同,她想了片刻,說,那我想吃肯德基。
孫小蒙帶著徐瑾瑜來到肯德基,尋一個靠窗的地方坐了下來,十幾分鐘,孫小蒙端著餐盤坐到她對面,把餐盤推給她。她看只有一個漢堡一份薯條,一杯可樂,便問,老師不吃嗎?他笑了笑說,這不都是小孩子喜歡的嗎?老師是個大人,不吃這些。吃到一半,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帶著一個三十多歲長發披肩的時尚女士和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一起推門而入。就在那一瞬間,徐瑾瑜變得臉色鐵青,趕緊坐到孫小蒙身邊,從包里拿出一張報紙,遮在身前,孫小蒙回頭一看,那三個人坐到了他們前面,趁那個男子點餐的時候,徐瑾瑜抓起背包就往外跑,孫小蒙立刻去追。
約莫跑了好幾百米,徐瑾瑜在一個廣場上停住了腳步,眼中泛著淚花。孫小蒙遞給她一包紙巾,她擦了擦眼睛,對他說,孫老師,我先走了。說罷她揮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孫小蒙拉開了車門說,我送你,你一女孩回家不安全。
二人一路無言,直到出租車駛到燕來居小區,這是全幽益市最高檔的小區之一,孫小蒙目送著她走了進去,然后結掉出租車費,轉頭走向公交車站。
徐瑾瑜回到家,氣沖沖地把她好不容易保留的一家三口的合影給砸掉,然后趴在沙發上哭了起來。她今日終于明白,父母因何離婚,原來爸爸的私生女都那么大了,這么說,她在上小學的時候,爸爸就已經出軌了。原來媽媽忍了這么多年,前幾天她還責怪媽媽為什么不為了她繼續忍下去。
傍晚時分,范寧身形皆憊地從幽益酒店走出來,沒有幾分鐘后,科主任也走了出來,跟范寧不一樣,科主任似乎很滿意。范寧失神地走向地鐵口,滿腦子浮現的都是和孫小蒙一路走來的畫面,她很糾結,很郁悶,也很無奈。快走到地鐵口,她的手機忽然響了,電話說媽媽打來的,說大哥的心臟病發作了,急需用錢,問她有沒有三千塊,先借幾天。她最近買表買衣服開銷比較大,實在拿不出,本向打給孫小蒙,可一想孫小蒙花錢大手大腳,每個月工資三分之二都要花在吃上,肯定沒錢。她又把翻蓋手機重重合上,忽然手上的戒指閃了一下,她轉動著戒指,陷入了沉思。
晚上孫小蒙依舊在廚房忙活著,今日他準備給范寧做油燜大蝦,范寧一進門就聞到了香味,卻冷著臉說,成天不是魚就是蝦,咱又不是大款,再這么吃什么時候才能攢夠房子首付?孫小蒙把蝦端出來,說,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房子的事兒我想辦法,但咱不能在吃上虧待自己!
范寧被他這番話徹底激怒了,她把孫小蒙的手按在飯桌上,說,小蒙,咱們已經老大不小了,得買個房才能在幽益市站穩腳跟。當初不讓你學歷史,你非不聽,現在呢?你看看人家呂肅,扎扎實實地學醫,已經成住院醫了。再看看你,不是去代課,就是泡在博物館當義務講解員。
孫小蒙知道范寧心里苦,便坐了下來說,可那是我的理想!范寧說,理想能當飯吃嗎?我小時候的理想還是當一名舞蹈家呢?那現實嗎?小蒙,向現實低頭不丟人。孫小蒙說,那你想讓我怎么做?范寧冷靜了下來,說,小蒙,我們,我們分手吧!
孫小蒙先愣了一下,后來拿起一個油燜大蝦啃了起來,范寧別過臉不再看他,對他說,我說分手是為了你好,我不想耽誤你,你也別想多,咱倆的事兒和呂肅無關,我和他只是好朋友。只是三觀不合的人,很難在一起生活。孫小蒙緊咬嘴唇,說,小寧,這件事還有回旋的余地嗎?范寧搖搖頭,她說,過一段時間,等我攢夠你的戒指錢我再還給你。孫小蒙拍了一下桌子,說,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們做不成情侶,還可以做朋友!范寧說,我看沒有這個必要!孫小蒙還幻想她們可以把這頓飯吃完再散,看來是不可能的了!他站起身低聲說,我這就去收拾東西搬走。范寧說,不用,出租車已經在樓下,我搬走吧!小蒙,臨走之前我只能對你說對不起。
防盜門關上的瞬間發出一聲巨響,這才震醒了孫小蒙。他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對他們的未來充滿著希望,不到一日,他怎么就一無所有了呢?他難過地嗓子干涸,卻還一只一只吃著油燜大蝦。他收拾完廚房,沖了個澡,便深思凝重地躺在床上,床頭柜上還放著他和范寧的合影,照片上的他們剛剛大學畢業,笑容都充滿著陽光與朝氣。他又把照片放回原位,面無表情地關上了燈。
第二日一早,第一縷陽光洋洋灑灑照射進窗內,孫小蒙癡癡地坐在床邊,一臉頹廢,看樣子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他走到衣柜前木然地打開來看,范寧把她的衣服都帶走之后,衣柜頓時變得空空蕩蕩。他拿了一件白色襯衣,那還是他24歲生日的時候,范寧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袖子上的扣子,范寧都給他縫了一遍加固?伤僖矝]勇氣穿上這件衣服,他把襯衣疊好,收在一邊,找了件藍色衛衣套上。
何子桓已經達到出院標準,正在辦理出院手續,她坐在輪椅上,護工阿姨推著她。辦完出院手續,在醫院走廊上遇見了呂肅,呂肅對她說,回家可得注意些,傷筋動骨一百天,等你取鋼釘的時候直接來找我就行。何子桓有氣無力說,謝謝呂肅說,怎么,你家人沒來接你嗎?何子桓苦笑一聲說,我沒有家人!護工阿姨一直朝呂肅搖頭,何子桓卻笑著對他說,呂大夫,我知道你很好奇,你看了這個就明白了了!
她塞給何子桓一份疊成方塊的報紙,然后示意護工推她出醫院。呂肅一臉茫然地展開報紙,這一份是三個月前的幽益日報,頭版頭條就寫,幽益荊縣一名女大學生,喜中五百萬大獎。
2012年10月11日,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也是中國本土作家首次獲得諾貝爾獎,莫言身穿燕尾式西服登上領獎臺,成為了中國文學界的驕傲。
幽益市這幾年大變樣,市中心的寫字樓多出了十幾幢寫字樓里多得是忙忙碌碌的人影,孫小蒙穿著一身正式的黑西裝,提著一個商務手包,從最高的銀灰色外墻的寫字樓里出來。他的樣子相較于四年前更成熟,他梳個大背頭,手腕上戴著價格不菲的名表,額下被刮得干干凈凈。他走到門口,一輛商務轎車停到他面前,他坐上車,司機說,孫總,咱們去哪?他說,去盤水第二小區。司機不解地說,孫總去那里干什么?他說,別問,只管去就是了。距離目的地還有半個多小時,孫小蒙靠在椅子上瞇了一會。在夢里他又夢見了范寧,夢見當年范寧沒有跟他分手,二人順利地結婚了,生了一個可愛的寶寶。
一腳剎車后,他到達了盤水第二小區。自從他分手后,不再去學校當代課老師,而是一個人打了三份工,一年下來攢下一筆錢,租了一個房子,搞起了教育機構,這兩三年,課外教育風生水起,他賺了不少錢,今年年初便入駐了本市最高的寫字樓。成為了本市教育機構響當當的人物,他早已在市區桃園壹號院買了一套三居室,還把老家的父母接了來?杀P水第二小區的房子,他一直續租著,因為這里有他和范寧最美好的回憶,屋里的陳設他也沒動,一直保存著最初的樣子。
幽益市第一醫院骨科手術室,斷骨再接手術有條不紊地進行中,主刀醫生是剛剛晉升為主治醫師的呂肅。這些年他在科室里勤勤懇懇地工作,不怕累不怕苦的精神感動著領導和同事,他成為了第一醫院最年輕的主治醫師。手術結束,去換衣房換下了自己的手術服,回到了辦公室,拉開抽屜,里面是何子桓當年給他的報紙,邊緣已經泛黃。當年何子桓出院以后,并沒有來找他取鋼釘,他時至今日也不知道她怎么樣了,他很擔心她。他的手機響了,是孫小蒙打來的,約他晚上到“江東域”坐坐。
“江東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私廚菜館,開在了桃園壹號院臨街的樓里。老板非常有個性,一天只接待十桌客人,必須提前一天在手機上預約拿號。它家菜品并不是那些珍饈美味,只是一些精致的家常菜,吃的時候能感受到家的味道,深受像孫小蒙這些漂泊的外鄉人的喜愛。
他們點了四個小菜,一壺小酒,對酌起來。呂肅說,范寧還沒有消息嗎?孫小蒙搖搖頭說,就跟人間蒸發一樣,我回過村子,她媽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呂肅接著說,自從09年她離開醫院之后,就再也沒有聯系過我。小蒙,你別再等她了,你看你事業有成,什么樣的對象找不到?他悶了一口酒,失落地說,是我對不起她,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無所有,我現在什么都有,她卻不在了,我如果當時聽她的話,跟你一樣一步步腳踏實地,不去浮想聯翩,說不定我和范寧的孩子都上幼兒園了!
呂肅打氣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蒙,過去的人,過去的事兒,有時候不必太執著。孫小蒙點點頭說,小肅,在幽益市。沒有你,我可真成了孤家寡人。呂肅爽然一笑,說,孫總說的哪里話。
二人吃完飯,呂肅去桃園壹號院小區門口的彩票投注站,買一注彩票,他也不選號,買完也不看,就塞進了上衣兜里。孫小蒙噗嗤一笑,說,我們的呂醫生,什么時候開始買彩票了。你以前不是說這都是虛無縹緲的事兒嗎?呂肅一邊走一邊說,這人又豈是一成不變的?彩票買了就有希望,不買就一點希望都沒有,我需要希望。孫小蒙說,小敬有消息了嗎?呂肅說,沒有,但我不會放棄,我有一種信念,我一定會找到我的弟弟。
早在他們離開“江東域”的時候,一個穿著黑色連帽加絨衛衣戴著口罩的女子,從飯店里悄悄跟他們到殿門外,她的雙腳似乎受過傷,走的時候有點跛。她兀自地倚在門口,神情凝重地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她對大堂經理說,以后每天空一桌位置,無論他們什么時候來,一定要通知我。
呂肅正打算向孫小蒙告別,可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孩,忽然出現在大馬路中央,他們二人趕緊示意來往車輛注意,并把小女孩抱到了人行道上。呂肅蹲下對小女孩說,小姑娘,你一個人嗎?爸爸媽媽呢?孫小蒙仔細打量著這個女孩,她居然跟范寧長得很相似。忽然一個熟悉又焦急的聲音向他們逼近,一個身穿格子風衣大波浪發型的女士喊著典典,典典。那小女孩似乎被召喚,向那個女士奔去,撲到那女士懷里,喊著媽媽。
孫小蒙和呂肅死亡般凝視著那個女士,那聲音,那身影再熟悉不過,正是失聯了四年的范寧。范寧抱起女孩,責怪地對小女孩說:典典,你怎么亂跑?小典典嗷嗚一下,大哭起來。孫小蒙上前一步,說,孩子還小,別過分苛責。范寧也認出他的聲音,本來想抱著典典逃離是非之地,可她的腿似乎被施法定住了,怎么也抬不動。她視死如歸地轉向孫小蒙與呂肅,厭厭地說,二位,好久不見!
呂肅不可思議地指著典典,對她說,范寧,她是你女兒?范寧點點頭,他同情般望著孫小蒙,沉默不語。孫小蒙說,我們談談吧,去我家,正好我父母回徐村辦事了!范寧一邊安撫著女兒,一邊說,我看不必了,孩子該睡覺了!孫小蒙上前一把抓住她,說,不跟我說清楚,我不會讓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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