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這樣相處了兩三個月,和敏也算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皇后鳳顏大悅,命尚儀準了玉錄玳五日休沐,可以回家探親。
“雖準你休沐,到底早些回來,”皇后難得屈尊視察尚儀局,攜過玉錄玳的手,笑容慈祥,“和敏如今只信你的,屆時及笄大典,點名要你親自操持呢。”
玉錄玳腹內五臟糾結,面上笑盈盈:“主子信任臣,臣萬死難報。”
于是收拾了幾件細軟,往西便門的佐領府上家去。
二門上的小廝見了她,喜得活蹦亂跳,一路通報到上房去:“大姑娘回來啦!”
府中眾仆從年余未見她,此刻都新奇喜歡得很,紛紛從不知哪里的犄角旮旯跳出來迎接她。
一個嬤嬤拉著她的手腕子不放,口中喋喋只說她瘦了;另一個媳婦忙接過她的包裹去,連聲問她這次怎地回來,要待幾日。
玉錄玳頭大如斗,一路分花拂柳進了上房的院子,便見喬夫人從屋里子打了簾子出來迎她。
“我的兒!”喬夫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上來攬著她便是一通摩挲,“想煞我了!怎地一點兒消息也沒有,悄么聲兒地就回來了,別是惹了主子不痛快,叫人給貶回來的?”
瞧瞧這張嘴,半句中聽的也無。
玉錄玳喚了聲太太,卻不與她計較,掙開熊抱,蹲了個雙安,“請太太的安,太太身上好?”
喬夫人開始拈了帕子抹淚,說好什么好,“你弟弟一天天兒地沒個正形兒,年下便是童試,他倒好,成日家斗雞養鳥兒,好似與他無關似的。作孽呀,要是讀了這些年之乎者也,連個童生都考不下來,我的臉都要丟盡了。”說著拉她進屋,迫她坐在一旁炕上,“你是做姊姊的,又在宮里頭見慣了大世面,你好生說說他。”
這話叫旁人聽見,只說是慈母多敗兒,卻也惦記著上進,要做官的姐姐勸誡,當真是母慈子孝。玉錄玳卻瞧這位后母演戲十來年,早早學會了聽她的畫外音。
她哪里是真真兒念著要兒子考取功名,不過是她嫉妒玉錄玳的親額涅出身書香世家,曾是太常寺少卿獨女,養出玉錄玳知書達理模樣,而自己不過是個小吏人家出身,拼著一口氣想蓋過她們娘兒倆。可她那親兒子隨她,也不大是個讀書的料,她便指望玉錄玳在宮中為他某個前程。
玉錄玳哦了一聲,“依著我,那真既不好讀書,倒不如罷了。前兒萬歲爺正想著給大阿哥、二阿哥挑幾個哈哈珠子當伴讀,我瞧那真倒不賴。太太若有心,我與主子娘娘跟前提一嘴,也不是不成。”
喬夫人疑惑道:“伴讀?是要陪著讀書去的?那真自己個兒都讀不下來書,能去給阿哥當伴讀?”
玉錄玳說不是,“說是伴讀,實則是找幾個布庫場上喂招的玩伴罷了。”
布庫是滿語,譯為官話便是“摔跤”之意,是滿人男子的傳統技藝。當年□□皇帝東取滿翰八部,見了這布庫,說強身健體,練兵鍛將,是個好玩意兒,遂命子孫從小習之。當今萬歲,乃至現下的幾位阿哥,都是從會走路起,就開始練布庫的。
喬夫人一聽卻徹底耷拉了臉子,也懶得演那一出母慈子孝的戲碼了,冷聲道:“可見不是一個娘胎肚子里出來的,你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給人喂招兒,那不就是挨打的嗎?你讓你弟弟去干那個?他從小嬌生慣養,虧你也說得出口!”
玉錄玳哂笑,知道她見識短淺又刻薄寡恩,原不想理會,又恐她在阿瑪面前吹枕邊風,于是耐著性子道:“太太誤會了,阿哥們練的布庫,不是南橫街上胖子摔屁墩兒似的打法,是正經練武,卻點到為止。皇子伴讀是極好的差事,將來阿哥成年,開府建牙,封王冊侯,都要有人輔佐,這些個打小兒一起玩起來的伴讀,多半都會有蔭封。如今的體仁閣大學士,從前就是萬歲爺的陪讀。”
喬夫人卻認定她是要坑害幼弟,嗤笑道:“你甭跟我這兒哩格兒楞,當初也說進宮當女官是個極好的差事,現在怎么的,不照樣還是給人端茶倒水吹小曲兒嗎?”
話已至此,玉錄玳明白,再怎樣說也是說不明白的。人家從未將你這個人放在眼里過,你說什么自然都是錯。
于是點一點頭道:“太太說得是,我在宮里頭原算不上片葉子,主子們面前,也說不上話。太太指望我去提點那真,真是高抬我了。”說罷便福了福,欲退下。
喬夫人既不信她的實話,也不信她的陽奉陰違,當下垮了臉:“你站著,長輩話沒說完,誰許你退下了?你要仔細,甭論你在宮里是個金的還是個銀的,將來說親,橫豎得我這個額涅說了算。”
她在玉錄玳面前口沒遮攔、極盡打壓,早是慣了的,還待再說時,卻聽外頭丫頭揚聲道:“太太,老爺身邊兒的德四兒來了。”
玉錄玳松了口氣,喬夫人只好讓德四兒進來。
原是玉錄玳的阿瑪蘇合泰打發他回家取一件要緊的公文:“老爺說了,體仁閣大學士今兒上衙門來了,要緊要緊,請太太尋個妥帖的丫鬟小廝送去。”
嘿,才說到這位大學士,人家就又出場了。
喬夫人聽了忙道:“既這么要緊,怎么不叫打發你帶回去?”
德四兒道:“嗨,奴才還得幫老爺跑腿兒,往城西統領府上去呢!大學士突然到來,衙門里一切準備都無,老爺和眾大人們都快嚇瘋了。太太快別墨跡了,耽誤了大事兒,老爺只怕頂戴不保。”說著打了個千兒,前腳打后腳的,一溜煙兒又去了。
喬夫人待他走了,方氣得跌腳,對一旁丫鬟們道:“你們瞧瞧這德四兒,仗著自己個兒是老爺的常隨,連我也不放在眼里,什么東西!”
她不通官場庶務,玉錄玳卻是聽過這位體仁閣大學士的威名的,原本若只是喬夫人撒癡,她是不管的,但如今涉及阿瑪的官途,少不得她要勸一嘴:“太太別為了這起子人生氣,想來是老爺急著要東西,他也慌了神兒,這才口沒遮攔起來。那體仁閣大學士來頭大得很,都說他是本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內閣大學士,自萬歲爺龍潛時就跟在身側的,文韜武略無一不可,有從龍之功,現下更是如今皇上的左膀右臂,老爺不過一屆四品佐領,實實是得罪不得。”
喬夫人冷眼瞧她一眼,自知說不過她,便不肯再說,只命丫鬟上書房里取了公文來。思來想去,她到底不肯墮了威風,眼珠子一轉,又想出個埋汰人的主意來:“既這么,就勞煩大姑娘去衙門送一趟吧。”
玉錄玳一驚:“叫我去送?”她雖然在宮中當差,到底當的是內宮的差事,一個未出嫁的大姑娘,怎能上衙門那種男人混雜的地方去呢?
喬夫人笑得志得意滿:“這樣要緊的公文,旁人送去,我哪里放心?老爺點了名要府里一等的妥帖人送去,我瞧著滿府里的丫鬟小子,沒一個比得上姑娘辦事老道。再者了,那些個丫鬟小子又不識什么大學士,冒失沖撞了怎么好?我是不放心叫他們去的。”
玉錄玳恨得牙癢癢,可喬夫人已經端著裝了公文的匣子,遞到她眼吧前兒了。她向來是知道她阿瑪這位續弦的太太是個狠角色,不然六年前,怎么就能逼得她沒法子跑進宮里頭當女官了呢?今日不去,她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來,若不知輕重害得阿瑪得罪了上峰,又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她終究決定替她阿瑪跑這一趟。既是送公文,送到衙門口,交給衙役還不行嗎?橫豎她帶著帷帽,不進去就是了。
于是接了匣子,換了衣裳,讓人備了車一路趕到了衙門。玉錄玳進宮當差多年,府里頭早撤了跟她的貼身丫鬟,她這回為了便宜,連個嬤嬤也沒帶,只好自己下了車,親自將匣子遞給門口當值的衙役。衙役不識她是誰,只道是給佐領送要緊公文的丫鬟,也不敢接手,只說:“蘇大人說了,府里來了人,直接將東西送去內書房里頭,不得假手于人。”
玉錄玳氣得跌腳,她阿瑪平日里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兒,一到了溜須拍馬的時候,裝得比什么都正經,可害苦了他嫡親的閨女。
她不好說自己是佐領府的小姐,多丟人吶!被人當成丫鬟小子呼來喝去,傳進宮里去,她這司樂大人也不要做了!說來可笑,她在宮里頭明明是做奴才的,竟做的有半個主子的體面;回到家里來,明明是個當主子的,卻被人當個奴才一般驅使。皇后準了她的休沐,以為她必定喜出望外,哪知道她寧肯待在宮里頭,跟小姐妹們嗑嗑瓜子喝喝茶,悄悄說些小主娘娘們的閑話,也不愿回家給人家當眼中釘!
沒法子,她只好捧著匣子一路跟著衙役進了內院,好在一路都沒遇上什么人,想來是大學士在,誰也不敢偷懶造次,都借口躲出去了吧!
及至書房門外,那衙役道:“里頭就是佐領大人的書房,你進去等著,大人這就來。仔細些,里頭的東西都是軍務機要,由不得你亂動。”
玉錄玳哭笑不得,又不便多說,當下便捧著匣子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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