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在貍子驛見到別人結親下聘受了刺激，元思一連幾日做夢都夢到曉嵐，白天一見到曉嵐就心里癢癢的，練功時也心猿意馬，幾次都差點反噬。有一次，元正不知道什么時候編了一個花環給曉嵐戴頭上。還有一次，元正和曉嵐在林間樹梢飛來飛去地追逐嬉戲，元正使個詐，竟抓到了曉嵐，曉嵐更是一個不留神，跌到了他懷里。看到兩個人笑笑鬧鬧，元思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天天單相思，做著白日夢，心里無端地嫉恨起自己的弟弟：自己練功比元正勤奮，做事比他穩重，曉嵐喜歡的音律，自己更勝元正百倍，曉嵐卻偏偏更愿意和元正玩。元正那些歪腦筋討好曉嵐倒挺管用。

        同樣，元正也看不慣元思滿心算計地接近曉嵐。兄弟倆漸漸生了嫌隙。后來練功切磋竟成了他們發泄報復的良機，雖彼此下手都有分寸，但比起之前的團結友愛，一團和氣，到底是不一樣了。

        在游牧和霽筠看來，兩個小子年輕氣盛，多半是小孩子心性，斗氣打架也算正常，每次打完不還是一樣親？再說，曉嵐日后一定是嫁給他們其中一個，因此也不以為意。古老頭可不干了，在他心里，元思元正可絕對配不上自己的寶貝曉嵐的，于是私下里問曉嵐怎么想，曉嵐的回答讓他很滿意，一直以來只把他們當哥哥，據古老頭觀察，曉嵐沒有說謊。于是，忍無可忍之際，古老頭發了話：元思元正大了，該出去見見世面了！此言一出，正合霽筠心意，連連贊同：“師公，何止那兩個小子，曉嵐不出去嗎？難道您老要一輩子留她在谷里？”

        古老頭沉默了，私心里真不想讓曉嵐出去，江湖險惡，她那么漂亮，那么單純，又是神女之后，這怎么讓人放心的下？可是，孩子大了，總要飛，自己已年逾古稀，還能活幾年？趁還有口氣在，放孩子出去闖一闖，即使出了什么事，自己總還能護著。想到這兒，古老頭做了最艱難的決定：“你們都出去吧！筠丫頭，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游牧你們兩個大人，千萬護著孩子！現在外面冷，等開了春，你們再走。這段時間，我得多給你們備些藥物防身。”

        三個長輩在屋里談話，三個小輩在外面偷聽，當聽到古老頭要放他們出去時，一個個興奮地差點歡呼出聲，正準備溜走慶賀一番，忽聽里面古老頭叫道：“別躲了！都進來吧！嵐兒這幾日不必去練功了，陪老頭子煉藥吧！你們倆臭小子，好好練功，出去后給我保護好曉嵐！”嚴詞厲色的模樣嚇得兩個小伙兒連連稱是，心里卻犯嘀咕：保護曉嵐？她保護我們還差不多！

        曉嵐陪著古老頭煉藥，見他總是欲言又止地模樣，忍不住問他。古老頭知道不能再拖了，一臉肅穆地說：“嵐兒，我還是不放心你啊！你的身份，你的容貌是把雙刃劍！帶來的也許是幸福，也許是滅頂之災！你可明白？”

        曉嵐自然知道古老頭的意思，安慰道：“爺爺，我出事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這么多年過去了，跟我有天大的仇怨也該結了！至于容貌，我可以化妝易容啊！”

        “不不不！孩子，易容這種雕蟲小技，很多人都會，也容易拆穿！外面的花花世界，人心叵測，真假難辨。怎么說呢？比如元思元正，都說喜歡你，可情有幾分真假，怕是他們自己也搞不明白！”

        曉嵐嗔怪地叫道：“爺爺！好端端的又胡說八道！都說了他們是哥哥！”

        “好好好！是哥哥！那你猜，若你是個丑八怪，這兩個哥哥還會不會對你這么好？你是大姑娘了，爺爺真怕你被人騙了去！”

        最終，古老頭講出了自己的計劃：“毀容！只有真的毀容，此事只能你我知道，必須瞞過所有人！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自己做決定！”古老頭嘴上說讓曉嵐自己決定，其實只是想看看曉嵐的態度，心里早打定了主意，即使她不愿意，自己也要做！令古老頭意外的是，曉嵐略一思索，便干脆地說：“行！照您說的做！”這倒讓古老頭不確定，生怕她是一時沖動，進一步解釋道：“孩子！還是好好想想吧！毀了容，你將面對世俗的詆毀譏諷，甚至錯失一生的幸福！”

        曉嵐認真地想了想，說：“爺爺，我想清楚了！畢竟安全第一，世俗的眼光我不在乎，以貌取人的膚淺之輩也不會是我的幸福歸宿。再說了，嘿嘿，爺爺你能真的讓我毀容？必定有辦法恢復的嘛！對吧？”

        古老頭指著曉嵐，無奈地說：“你呀！我只負責毀容，恢復的事我可不管！”

        曉嵐叫了起來：“什么！你什么意思啊！那我不干！”

        古老頭神秘兮兮取出一個小瓶子說：“我用這個！”曉嵐只看了一眼就蔫了，哭喪著著臉聲討：“好你個老不正經的古老頭！虧你想的出來！”

        外面，元思元正激動得已無心練功了，圍著霽筠看她做衣服，陪她聊天。難得游牧也不管他們，坐在遠處一遍一遍擦拭自己的腰刀。忽然只聽“啊”的一聲尖叫，如見鬼般凄厲的慘叫直沖云霄，驚得眾人一陣寒顫。還沒回神呢，只見“轟”的一聲，藥房上方冒出了滾滾濃煙。游牧叫聲“不好”便箭一般沖向藥房。

        幾個人到藥房前，只見房門緊閉，里面傳出曉嵐一陣哭腔：“爺爺，我的臉……嗚嗚……怎么這樣啊……嗚嗚……這也太……”古老頭只陪著小心一個勁勸：“別哭了！挺好的……沒事啊！我會治好你的……”曉嵐一聽，驚愕地抬頭：“你治……”古老頭擠眉弄眼的使眼色，一手指著外面，曉嵐當然知道是說給外面聽的，兇巴巴地瞪了一眼古老頭，嘴巴一張一合，無聲的說：“算你狠！”說罷，又故意嗚嗚咽咽地哭了一陣。

        外面幾個人叫了半天不見開門，只聽到曉嵐哭，都要急瘋了。終于，“吱呀”一聲，門開了，古老頭和曉嵐灰頭土臉地出來了，曉嵐以手遮面躲在古老頭身后。霽筠見狀驚呼：“天哪！你們這是干嘛呢？房頂都要掀翻了！快來洗把臉！”說著便去打水。元正更是心急火燎地拉曉嵐去水池邊。一拉開曉嵐的手，元正就驚慌地趔趄幾步，嘴巴張得足夠塞個蘋果，聲音卡在喉嚨里出不來。古老頭狠狠剜了他一眼，扭頭說道：“嵐兒，出來吧！遲早要見的！”曉嵐這才慢吞吞從古老頭身后探出了頭，一露面，引起一陣吸氣聲。

        元正此時已回過神來，想要撫摸曉嵐受傷的臉，卻無從落手，心疼地問：“疼嗎？”曉嵐勉強擠出一個笑臉：“不疼！”說完又覺得不妥，補充道，“爺爺已經上過麻藥了！”元思眼神躲躲閃閃，似不忍看到曉嵐慘不忍睹的臉，直接問古老頭：“太師父！快想辦法呀！”古老頭眼一瞪：“不得慢慢想嗎？”說著到水池邊洗自己的老臉去了。折回來的霽筠一見曉嵐，隨著一聲尖叫，水盆應聲而落，霽筠直接摟著曉嵐哭了起來，哭完了，一邊小心翼翼地給曉嵐擦臉，一邊埋怨古老頭：“師公，您怎么不把自己的老臉炸毀了呢？曉嵐是女孩兒呀！這可怎么辦？”古老頭不耐煩地甩了一把水，說：“行了！換做炸傷老頭子我就是喜事了？”一群人鬧騰騰一直折騰到晚上，才安靜下來。

        游牧倒沒太大反應，他想，師公那么疼曉嵐，都跟沒事似的，想必沒什么大礙，一定能治好，沒準兒是他老人家為了留下曉嵐使的計策呢！不過，這次真有些過了！

        接下來的日子，大伙都在積極準備出谷的事。除了古老頭整日拽著曉嵐躲在藥房給她“治臉”，奇怪的是，醫術高明無所不能的古老頭，治了十多天也不見起色！眼看離出谷的日子越來越近，曉嵐的臉依舊慘不忍睹！從前，曉嵐是蝴蝶谷中最賞心悅目的風景，讓人移不開眼，如今卻人人不敢直視。

        元思偷偷問元正：“她這臉治不好怎么辦？難道咱們要娶這么一位無顏女為妻？”元正立馬叫停：“打住！什么叫‘咱們’！你我之間，她只能嫁一個！你若怕，趁早閃人！別再沒事獻殷勤，影響太師父的判斷！”元思一拳打在弟弟胸膛，贊道：“好兄弟！你真豁得出去啊！”元正鄙視地瞪一眼元思，揚長而去——無法交流！

        大家躲閃又同情的眼神著實傷了曉嵐一把，每次洗臉，看著水盆中自己的丑樣子，都要鼓足勇氣盯上半天：鮮紅的印記如八爪魚般死死貼在左頰，兩條尾巴甚至延伸到了鼻尖和下巴！曉嵐盯著水盆中的倒影自我安慰：“沒關系！習慣就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啊——可惡的爺爺，有必要這么狠嗎！”曉嵐欲哭無淚，沖自己美美的笑一個，看著那如鬼魅般恐怖的笑臉，忍不住一拳打散水中的影子，打得水花四濺。古老頭一見曉嵐這個樣子，就硬著頭皮好言相勸：“丫頭別惱！淡定！淡定！”曉嵐則無聲地回應一個幾欲殺人的眼神，旁觀者也都是一副“都怪你”的模樣，古老頭只好悻悻地住口，遠遠躲開。霽筠悄悄給曉嵐繡了一個面紗，卻又藏著不知如何開口，生怕在她傷口上撒鹽。

        曉嵐則每天哀求加埋怨加恐嚇地纏著古老頭，求他準許自己出谷后穿女裝。“爺爺，我都這副鬼樣子了，就沒必要女扮男裝了吧？都怪你！下手這么狠！再不讓穿漂亮點，我就……我就，我就把你胡子全拔光！爺爺，求你了！”看著曉嵐慘不忍睹的模樣，古老頭也覺得自己未免太殘忍了些，又實在禁不住她一天到晚地纏，只好答應了。

        很快到了預定出谷的日子，游牧領著一行五人裝束好了，讓古老頭檢閱。霽筠還是老樣子，元思和元正可大不一樣了，從頭到腳煥然一新，雄赳赳氣昂昂的，倍兒精神！在再看曉嵐呢，粉紫色衣裙，簡單利落的款式，雪白柔軟的兔毛圍領，柔和而內斂，瀑布般烏黑油亮的長發僅用一條發呆束起，任其直垂腰際，前額一串簡單的綠松石額飾，一顆紅豆正好落在眉心——好一個卓爾不凡，清新脫俗的小美人！只除了那臉……霽筠終于忍不住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面紗，關切地對曉嵐說：“戴上這個吧！”大家都點頭贊同，氣得古老頭直吹胡子。曉嵐滿懷感激地接過面紗，在古老頭驚詫不滿的目光下，坦然折好收了起來，一副江湖做派地向霽筠拱手道謝：“多謝筠師父！還是您最心疼我！不過呢，既然已經這樣了，又何必掩耳盜鈴呢？對吧！”霽筠無奈又心疼地嘆了口氣，最終還不忘送一個大白眼給一臉開懷的古老頭。

        古老頭才不理會她，變戲法似的捧出一個吊墜，一個墨玉雕刻而成的蝴蝶。“嵐兒，這是老頭子我親手給你做的玩意兒，好好收著。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凡事多留個心，千萬保重，在外邊玩夠了就回來。”

        “好丑！”曉嵐嘀咕道。

        “什么！”古老頭叫起來。

        “沒什么沒什么！謝謝爺爺！我一定好好保存！”

        “這還差不多！”古老頭又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個小葫蘆。“一人兩粒解藥，僅供一人往返，切不可帶外人入谷，老頭子我活不了幾年了，也該清靜清靜嘍！去吧！”

        五個人齊齊向古老頭磕頭拜別，一步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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