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嵐和云鴿兩手空空，尚未走出二進院院門，迎來就沖進來了氣勢洶洶的夏雙芙夏大小姐，一張嘴說出的話更是不堪入耳。

        “你這賤人！敢對哲哥哥使妖術！我殺了你！”說著，揮舞起手中長鞭，直取曉嵐要害。未等曉嵐出手，云鴿就搶先一步，輕而易舉把鞭子攥到手心，怒斥道：“哪來的瘋丫頭！豈容你來撒野！”

        夏雙芙算是將門之女，雖然做將軍的老子尚且武藝平平，女兒卻從小和南明哲一起讀書學武，長大些后，因男女有別，不再一處學習，卻依舊得名師指點，若不是嬌慣的厲害，又擔心長期習武有損女孩的柔美之姿，恐怕會真成一代將門虎女。

        云鴿幼時貧苦，因戰亂加上瘟疫，家人早就死了，哪里有條件學本事？若不是被云公子看中買了下來，恐怕也和別人一樣被賣進青樓了！雖然啟蒙的晚，因經過嚴酷的訓練，自身又十分刻苦，學問和武功都不差，至少對付一個花架子多過殺傷力的夏雙芙綽綽有余。

        夏雙芙一出手就被制住，大為惱怒，杏眼圓瞪，怒吼道：“該死的賤婢！給我拿下！”她身后的兩個侍衛得令沖上前去。曉嵐早看出來云鴿武功不差，見她輕松應付兩個侍衛，也放下心來。不過，云鴿雖能應付兩個侍衛，卻再無余力顧及夏雙芙。夏雙芙得空再次向曉嵐攻去。她這點微末把戲豈是曉嵐的對手？但曉嵐顧慮她身后的將軍老爹和皇后姑姑，怕給筠師父招麻煩，一時也不敢還手，只像耍猴般逗著她玩。

        這邊正打得熱鬧，外面來了更大的人物，是霽筠。身為貴妃之尊，又深得皇帝寵愛，霽筠的陣勢可比小小臣女大多了。倉促出宮，來不及清道，沿途跪滿了小老百姓，大街上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雖然人人對這位傳奇的貴妃充滿好奇，卻沒人敢偷看一眼。豪華的馬車一停到別院門前，就有數十個宮女把尊貴的貴妃圍得密不透風，前呼后擁地向院內走去。原來，南明哲暈倒的消息第一時間報進了皇宮，深知事情原委的霽筠，一刻也等不了，急匆匆地就要出宮，皇帝的御批和這威風的儀仗都是后來皇帝補上的。

        “住手！”霽筠夾著內力的聲音重重沖擊著每個人的耳膜，成功阻止了亂糟糟地打斗，確切的說是夏雙芙單方面的撒潑。

        霽筠目光冷冷地掃過曉嵐，落在夏雙芙身上。“本宮的徒弟，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夏雙芙被霽筠看得一時氣短，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憤憤地退至一旁。一時間，小小的別院烏壓壓跪倒一片，參拜貴妃娘娘，霽筠不開口，誰也不敢動分毫。早有人抬了太師椅出來，霽筠挑著眉，看也不看，冷著臉，由宮女扶著款款落座，珠釵寶鈿，錦衣華服裝扮下，竟透著無比的高貴，無聲地釋放著上位者的威壓。曉嵐悄悄抬眼去看，意外對上霽筠盯著自己的冷眸，忙收回目光，低頭斂眉。眾人跪得膝蓋都麻了，頭頂終于傳來一個縹緲的聲音：“平身！”筠妃身邊的公公立即尖聲叫著傳達主子的旨意，驅逐了閑雜人等。眨眼間，內院里只剩下了曉嵐和筠妃。

        明明是從小跟著長大的筠師父，曉嵐此時卻覺得從未有過的陌生，心中沒來由生起一絲怯意。

        “葉曉嵐！”霽筠突然出聲，一下子掠到曉嵐眼前，鑲紅寶石的赤金甲套，末端尖利猶如匕首，輕輕一鉤，曉嵐的面紗飄然而落。冰冰涼的觸感從帶疤痕的臉頰劃過，曉嵐禁不住一陣哆嗦，她清楚地從筠師父的眼中看到了殺氣，她為兒子而來。

        “筠師父！”曉嵐喃喃出聲。

        霽筠指尖略頓，終于離開了曉嵐的臉。“別再叫我師父！”

        曉嵐愕然無語，筠師父身上散發著凌厲的氣息，因為自己的催眠術傷害了她的兒子，所以才這樣無情的嗎？

        “放過哲王！解開催眠術！”霽筠的聲音平靜了下來，卻多了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曉嵐終于回過神來，對自己的無情，卻是對兒子的情深似海！原來母親對兒子的愛可以不問對錯，只有無條件的維護。“筠妃娘娘！催眠對你兒子沒有任何傷害——只要他放過我，不再見我。”

        霽筠一陣輕笑：“你這副鬼樣子！呵呵！不知好歹！”

        霽筠一字一句就像針扎在曉嵐心里：這是從小疼愛我的筠師父嗎？對南明哲的無條件維護可以理解，但是一定要這樣傷害我嗎？路人甲的指指點點曉嵐不在乎，路人乙的譏諷挖苦曉嵐不介意，可是親近之人的攻擊，曉嵐的心都在滴血。筠師父不是一直如此嗎？愛憎分明，對于厭惡的人從不留情！從她發現南明哲中了自己的催眠術開始，就把葉曉嵐這個乖徒兒劃到了對立面吧！換做別人，曉嵐會置之不理，或者迎頭反擊，可面對筠師父，曉嵐不知該怎樣面對，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強忍淚水。

        霽筠卻不愿輕易放過：“從小看著你長大，我竟不知道你如此不知廉恥！在本宮眼皮子底下偷人！呵！膽敢給我兒子戴綠帽子！放心！我兒子對你情深意重，離開？想都別想！就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兒子的后宮！你那野男人，哈哈，本宮定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霽筠猩紅的雙眼，淬毒般的眼神，令曉嵐不寒而栗，兒時被鬼王追殺的情景無端涌入腦海，突然一陣眩暈，曉嵐一頭栽到地上。霽筠這才慌了神，畢竟是十年來看著長大的徒弟，就算因為兒子的事而惱恨，畢竟不是解不開的深仇大恨，曉嵐是什么樣的人，她能不清楚嗎？曉嵐受到的陷害更是她曾經經歷過的。霽筠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逞一時口舌之快。霽筠也是蝴蝶谷出來的，耳濡目染，多少懂些醫道。霽筠急忙扶起曉嵐把脈，見她不過是急怒攻心，沒什么大礙，才放下心來。留下來照顧不可能，剛把人罵暈就留下照顧，霽筠可抹不開這個面子。“來人！”

        霽筠一聲令下，隨行的宮侍就涌了進來，云鴿可憐兮兮地被擠到了最后。

        霽筠又擺出了貴妃范兒：“這里是誰在伺候？”

        云鴿這才一副戰戰兢兢地小可憐樣兒上前跪下：“回貴妃娘娘的話，是奴婢伺候的！”

        霽筠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姑娘受了驚，好生伺候，不得有誤！”

        云貴妃一行終于浩浩蕩蕩開走了。云鴿剛剛見到曉嵐暈倒在地，心中大駭，眾所周知，筠妃是葉曉嵐的師父，還以為霽筠對曉嵐做了什么。終于等到筠妃離開，才慌忙扶曉嵐到床上，小心地放下帷幔，見曉嵐呼吸正常，這才松了口氣。

        別院恢復了以往的寧靜，誰都沒有注意，內院西廂窗下僵硬的身影，正是南明哲。南明哲剛被國師救過來，一聽說夏雙芙去找曉嵐，生怕她仗勢刁難，急匆匆趕來，正巧看到筠妃的車駕，明明知道夏雙芙在筠妃面前囂張不起來，卻還是鬼使神差地來了，從密道直接潛入內院西廂，從筠妃進門到離開，每個細節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直到院子里空無一人，南明哲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氣，跌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兒子！是真的！從第一次見到筠妃起，一幕幕在南明哲腦中回放，二十年來，因皇后的疏離而空蕩蕩的心，瞬間被填滿，仿佛從這一刻起，才真正成了有娘疼的孩子。南明哲失魂落魄地撞開西廂的門，聞聲出來的云鴿看到哲王，驚惶地跪下行禮，南明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一絲反應，呆呆地向外走去。原本就習慣在南明哲身邊做隱形人的術易，眉間擰著解不開的結，無聲示意云鴿退下，盡職盡責地尾隨南明哲而去。二十年的欺騙！日復一日尊敬的母后，到頭來是害自己母子分離的元兇！父皇一定知道真相，為什么要選擇欺瞞？

        南明哲從小被皇帝當做接班人精心栽培，哪怕此時心中早已翻江倒海，走出別院的時候還是恢復了一貫的高冷清醒，其實，聽到筠妃說“兒子”的時候，能克制住沖出去的沖動，理智就已經戰勝了感情，暫時的失神，是南明哲難得對自己的縱容。術易終于松了口氣。

        直到南明哲主仆二人出了別院，云鴿才起身進屋。曉嵐本無大礙，經過云鴿又搖又晃的折騰，此時已幽幽轉醒。云鴿簡要回稟了一下南明哲出現的事情，顯然，他是從密道進來的。筠妃離開的時候安排了御醫，想必也快到了。曉嵐長吁一口氣：離開需趁早！一想到神出鬼沒的密道，虎視眈眈的各路人馬，曉嵐就特沒安全感。

        可憐曉嵐和云鴿還未來得及踏出內院，不速之客再次從天而降，神棍國師駕到。“葉姑娘，這么快又見面了！”曉嵐兩人警惕的姿態令國師十分愉悅，連一貫平靜無波的語調也帶了幾分戲謔。“本座受哲王委托，給你看病！”

        “我沒病！”曉嵐脫口而出。

        國師星眸微瞇，嘴角淌出一絲邪獰的笑，令人不寒而栗。這哪里是高居廟堂的國師？分明是來自地獄的惡魔！“病在這里！”國師手指輕抬，驟然指在曉嵐腦門，像施定身術般，冰冷的指尖讓曉嵐頓時僵住，國師的聲音如魔咒繼續在曉嵐頭頂飄蕩：“煙淼閣與蝴蝶谷的實力，與一國之力相抗，你認為哪方更勝一籌？想離開，就要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比如，從朔方沁公主入手！”說罷，不顧曉嵐驚愕的表情，瞬間飄離三步開外，似笑非笑地看向門口，片刻，門人來報，宮里的御醫奉云貴妃懿旨給葉姑娘瞧病。

        曉嵐這才恍然驚覺，方才身不由己，被催眠一樣的感覺，讓她心悸不已，這不同于催眠，更像是傳說的攝魂術，難道國師真的有什么法力？這是比武功高強更恐怖的事！曉嵐不知不覺又后退幾步。

        宮里的御醫不過例行公事把把脈，開個藥方就回宮復命了。

        國師帶來的驚嚇不亞于童年時鬼王留下的心理陰影，國師什么時間離開的，曉嵐也完全沒注意到。不過，國師的話，曉嵐記在了心里。他說的對，煙淼閣有多少實力，曉嵐不知道，但蝴蝶谷，實在沒什么殺傷力，僅有的幾個人，筠師父和元思顯然是向著南明哲的，古老頭、牧師父和元正，他們避世都來不及，曉嵐怎么忍心因一己之私拉他們下水，與一國政權為敵？雖然風平浪靜地長在蝴蝶谷，但是史書平靜的紙張下藏著多少驚濤駭浪，曉嵐也能明白，偶爾也會聽古老頭講上邦大陸分崩離析之際的故事，多少血雨腥風，曉嵐也能感受得到。再強大的江湖勢力，與一個國家作對，無異于以卵擊石。那么，以另一國之力相抗呢？雖然朔方的實力比南明略遜一籌，但也不差多少，兩國聯姻，是為了對付東萊而結成的同盟。作為盟友，大婚在即，南明哲卻大張旗鼓地娶側妃，納妾，顯然對兩國的合作太沒有誠意。不得不說，國師這主意不錯！沁公主？是朔方此次和親的沁公主嗎？曉嵐多少有所耳聞，是朔方古蘭皇后的女兒？那豈不是自己的妹妹？一別十年，不知道娘親現在過得好不好？

        十年前那場災難，少不了朔方皇室的參與，否則誰敢動皇上皇后的女兒？就算是義女，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輕易動的了的！娘親刻意向朔方皇帝隱瞞自己是他親生女兒的事實，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古老頭費盡心思隱藏自己的真容，必定是猜到了其中利害。這些事，曉嵐不問，不說，不代表她不明白。正因為明白，才心甘情愿聽從古老頭把自己扮丑的所有安排，才懂事的從不提及娘親，好像忘了一切前塵往事一般。唯一的一次任性，就是為了證明晗劼對自己的感情，被冠上了“側妃”的名頭，到現在還沒能擺脫，幾乎把自己賠了進去，現在，為了重獲自由之身，終于要面對一直逃避的人嗎？多年未見的娘親，從不親近的爹，不知何時多出的妹妹，還有猜不到的背后兇手！

        就算不是因為晗劼，曉嵐也不會把自己交代給南明哲，自己捅的簍子就要自己想辦法彌補，曉嵐決定暫不離開。

        云鴿默默服從，悄悄向無名居遞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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