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冷戰，洛清芷不理他，南簫也不知道怎么開口，兩人一路僵持著，直到在河邊休整。
  那不遠處就是翠林鎮，那里曾是沐家的所在，二十多年前，她的母親在那里生活，如果沒有那場劫難，她現在也許會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而非像現在這般骨枯黃土。
  洛清芷走到河邊，輕撩衣擺，捧起清水，清洗雙手。
  南簫尷尬的站在一旁，不同尋常的氣氛已經籠罩他一整天了，他這個人，人不壞，雖然瘋，但正常的時候對信任的人還是極為關心的。
  他思考著怎么打破沉默，見玄影從自己身邊走過，急切的拉住他。
  玄影不明所以：“你干嘛？”
  “請教個問題。”
  “什么？”
  “洛清芷生氣，怎么能哄好她？”
  玄影面無表情：“你惹主人生氣了？因為什么？”
  “這事不好說，你就說怎么能哄好她吧。”
  玄影接著冷淡的回答：“我沒讓主人生氣過，不知道怎么哄。”
  “那別人惹她，你總看過吧？他們是怎么哄的？”
  “在總舵，大家都對主人尊重有加，多是恭敬，不會讓她生氣。”
  南簫聞言，無奈的低頭，本以為只能自力更生時，卻聽玄影接著說道：“但是，我看過嚴公子哄過主人。”
  南簫聽他的話，重新燃起希望：“怎么哄的？”
  玄影淡定的回答：“他買了很多點心，然后摸摸頭，主人就不生氣了。”
  “摸頭？你認真的？”
  “嚴公子是這么做的，我不知道你做有沒有用。”玄影真誠的看了他一眼，轉頭朝著洛清芷走去，南簫猶豫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跟在身后，朝洛清芷走去。
  “主人。”玄影將手帕遞給洛清芷，洛清芷接過后吩咐道：“去看看大家休整的怎么樣了，可以的話，咱們早點啟程，爭取天黑前到達云陵鎮。”
  玄影有些疑惑：“我們不去翠林鎮嗎？”
  “云陵鎮在翠林鎮前，相隔不遠，正好那也有據點，咱們先在云陵鎮落腳，補充銀兩，糧食后再去翠林鎮。”
  “是。”
  玄影走開，洛清芷抬頭望起天邊的云霞。南簫不動聲色的站在她身邊，見她沒有反應，又想起玄影的話，十分不自然的碰上洛清芷的頭。
  洛清芷感受到他的動作，側頭躲閃：“你干嘛？”
  “這么明顯，看不出來嗎？”
  “看出什么？”
  “我在哄你別生氣呀。我們以后還要合作，總不能一直冷戰吧？”
  洛清芷回頭看著遠處：“你誤會了，我沒有生氣。”
  “那你怎么一直不理我？”
  “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嗎？”
  “翠林鎮，有什么問題嗎？”
  “那是我娘親的家。”
  南簫聞聲，忽地斂起神色：“想娘親了？”
  “每天都在想，不止今日。”
  南簫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能陪她看著天邊。洛清芷看著那燦爛的云霞，幽幽的開口：“翠林鎮埋葬了我的外祖一家，也埋葬了母親這一生所有的快樂。
  這些年我去過很多地方，看過許多景色，如，江南窗前的雨，三月揚州的落英繽紛，十月天池的白雪皚皚。可我從未來過這里，我不敢來，也害怕來。”
  “為什么？”
  “許是母女之間的牽絆吧，每次走到這兒，都覺得悲傷。璟之前說我是近鄉情切，但我總覺得，不止這樣。
  每次走近這里，都仿佛看到了我娘曾經的快樂，幸福。如果沒有那場浩劫，她還是那個溫婉知性的沐家小姐，外祖一定會為她尋覓一個好的郎君，兩人琴瑟和鳴，攜手百年。
  可又想起她在洛家的日子，心里便全是恨，恨老天不公，恨無鋒狠毒，恨我爹不忠，恨自己不夠強大。我又不想被這些情緒牽引，所有每次來這都是遠遠看兩眼就罷。”
  “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其實事情沒有你看到的那么糟，放松一點，也許會有不同的景色。”
  洛清芷微微一笑：“璟也這么說過，只不過每次都被我一笑置之。”
  “他怎么說的？”
  “他說，人生不必慌慌張張，患得患失，沉下來，靜下心，看看遠處的風景也許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就像很多人忙著追趕朝陽，因為他蓬勃向上，帶著朝氣，為了追上它，步履匆匆，不斷努力，可一旦錯過就會自怨自艾，垂頭喪氣。
  可仔細想想追不上又有什么關系呢？朝陽沒有了還有晚霞，它一樣美麗，燦爛，一樣溫柔。”
  “他說的對，晚霞不比朝陽差，朝陽是希望，晚霞是寧靜。”
  “早上的事，對不起啊，其實我沒放在心上，一整天拉著臉，害你多想了。”
  “是我抱歉，不該提你的傷心事。”
  “其實你說的也沒錯，我是在想他，只不過，不想承認而已。”
  “怕自己后悔？”
  “嗯，我知道，如果一直想他，我一定會后悔，可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不能害他，所以只能把這種可能性扼殺在搖籃里。”

  “扼殺在搖籃里的后果就是晚上不睡覺，偷偷哭？”
  “眼睛夠真尖的。”
  “洛清芷，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是你想的太多了。宮遠徵，不是一個膽小鬼，他有面對這個世界的勇氣和能力，也有和你一起對抗苦難的決心和毅力。即使你想保護所有人，但同心協力總好過單打獨斗。”
  洛清芷默不作聲，看著遠處越來越盛大的云霞：“可我還是想他平平安安，富貴榮華，不染風雪。”
  “也許，他也是這么想的。”
  洛清芷低眸微笑，抬頭望向那燦爛的云霞實說道：“走吧，去云陵鎮。”
  南簫若有所思的看向她：“云陵鎮，聽著耳熟。”
  洛清芷微微挑眉，轉身離開，南簫在她身后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啊？喂，跟你說話呢。”
  “到了你就知道了。”
  南簫追上她：“裝神弄鬼的，你不是要把我賣了吧？”
  兩人并肩而行，只聽洛清芷吐槽道：“你，倒貼銀子都沒人要。”
  洛清芷一行人進入云陵鎮時，天色已暗，未至宵禁，街道依舊熙熙攘攘。高頭大馬，黑衣侍衛，蒙面肅穆，行進在街道中引起不少百姓駐足圍觀。
  南簫冷眼看著路人的指指點點，這場景仿佛他在藥王谷時，谷中人也是如此，對他既畏懼又好奇。
  洛清芷蒙面，目不斜視，無視著周圍人的竊竊私語，玄影緊走兩步上前：“主人，前邊就是我們的客棧，掌柜已將客棧清空，我們隨時可以入住。”
  “好，我們自己過去即可。你帶人去把我們所有店面，鋪子的賬本帶來，還有掌柜，一起帶來。”
  玄影拱手：“是。”
  洛清芷幾人人來至客棧，掌柜早已在門外迎候，洛清芷翻身下馬，掌柜急忙上前：“上房都給您準備好了，請跟我來。”
  “辛苦。”
  “您客氣了，這邊請。”
  洛清芷來至房間安頓，掌柜猜測幾人一路舟車勞頓，早已疲乏，早讓人準備好了沐浴用的熱水。
  咚咚咚。
  剛坐下的洛清芷聽見門外的聲音，輕聲道：“進來吧。”
  掌柜輕輕推門：“小姐，我讓人備了熱水，您看要不要現在給您送進來。”
  “好。”
  “那我去安排，晚飯，您有什么想吃的，我讓廚房給您備下。”
  “不用麻煩，尋常飯菜即可。”
  “是。”
  水汽朦朧，洛清芷拆掉頭發，閉目養神，熱水蒸騰盡一路的乏累，也洗盡憂思。
  樓上有人沐浴，有人已換了新衣下樓，有的查看四周地形。洛清芷起身換上新衣，頭發還濕，她并未挽起，一頭烏發輕輕散落。
  南簫見她一直未露面，大家又在樓下等她，上樓輕輕敲門，洛清芷低聲詢問：“誰？”
  “是我，大家都在等你，你收拾好了嗎？”
  洛清芷開門出去，一身微粉的里衣套了白色外衫，頭發散落，臉頰因熱氣蒸騰變得微紅。南簫怔愣片刻，忙轉過頭，耳朵微紅。
  洛清芷：“走吧。”
  眾人在樓下等候，見洛清芷輕移蓮步下樓，恭敬的低頭行禮。
  “這里沒有別人，大家不用拘束。”
  “是。”
  話雖如此，但即使洛清芷已經坐下，除了南簫，其他人依舊一動不動，誰都不敢抬頭，尤其是那些掌柜，自從進了這家客棧就一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身后擺著的賬本成了他們的生死簿。
  洛清芷見眾人不動，微笑道：“怎么都不坐？掌柜的。”
  “在。”
  “替我請幾位掌柜的坐下，把他們的酒斟滿。”
  掌柜們一聽，連忙推辭：“不敢不敢，我們幾個站著就行，小姐有什么話盡管吩咐。”
  “周掌柜說笑了，這些年多虧您幾位替我照看著店里的生意，我感激不盡，這杯酒我敬諸位。”洛清芷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杯，卻見幾人低頭面面相覷，洛清芷微微一笑：“諸位怎么不喝？是嫌這酒不好嗎？”
  “不不不，我們不敢，那，多謝小姐。”掌柜們轉頭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洛清芷喝完招呼道：“大家坐，盡情暢飲，今日的賬都算我的。”
  一頓飯，除了洛清芷的人，其他都吃的心驚膽戰，索然無味。酒足飯飽，客棧掌柜命人撤下飯菜，擦干桌面，奉上熱茶。
  玄影將店鋪的賬冊搬了幾本放至洛清芷面前，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
  洛清芷微微一笑，放下茶盞，眼神中盡是殺氣，伸手拿起一本賬冊看著。她只是喉頭微癢，輕咳了一聲，卻嚇得某些人失手摔了茶盞，茶水灑了一身。
  洛清芷見此，沒有抬眼，只是輕言著：“錢掌柜，喝茶小心些，你這身料子看起來，不便宜，臟了可惜。”
  幾人聞聲慌忙起身，錢掌柜戰戰兢兢的回道：“一時失手，不妨事。”
  洛清芷：“那就好。”
  洛清芷翻著賬冊，故作為難的看向客棧掌柜：“這賬有些多，劉掌柜，借您的算盤一用。”
  “是，我給您拿。”

  其實洛清芷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賬上，只不過敲山震虎，嚇唬他們而已，可惜有些人心理素質太差，她還沒說什么，就已經汗如雨下了。
  洛清芷巴拉著算盤珠子，千影，玄影站在兩側，南簫淡定喝茶，寒鴉拾帶著容熙離開，他們的事與他倆無關。滿堂寂靜，只有算盤聲響，聲聲震人，仿佛洛清芷撥弄的不是算盤而是他們的壽限，畢竟她做的事，在云陵鎮，人人有所耳聞。
  周掌柜見洛清芷半晌沒有說話，大著膽子上前：“小姐，這些賬，您其實不用看的，完顏先生，年前已經核對過了，沒有差錯。”
  可他不知道，年前他們送上去的賬簿復核審計的人不是完顏璟而是她洛清芷。
  洛清芷認真看著手里的賬冊，沒有抬頭，聽著他的話，幽幽道：“怎么，他審過了，我就不能看了？”
  周掌柜：“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小姐一路勞累，再看賬薄恐會累著您。”
  洛清芷抬眼望向他，忽地勾起唇角：“還是周掌柜細致，這賬薄確實夠多，我這一路也累了，那就不看了......”
  眾人聞聲剛要松一口氣，卻不想洛清芷卻說道：“讓他們查，劉掌柜麻煩你備幾把算盤來。”
  “是。”
  “玄影，千影。”
  “在。”
  “帶大家核賬，好好看看我們幾位掌柜這些年的辛勞。”
  “是。”
  洛清芷轉身上樓，一記響雷劈在這些掌柜頭上，這下可是在劫難逃了。
  南簫跟在身后轉頭關門，坐下：“沒想到啊！”
  “沒想到什么？”
  “你的影衛還會查賬。”
  “技多不壓身，以后，他們就算不做影衛也餓不死。”
  “你還真是想的長遠。”
  “你沒有事做嗎？總是跟著我做什么？”
  “我人生地不熟的，不跟著你跟著誰，再者說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也出不去呀。”
  “去找玄影，他會給你銀子，出去玩玩吧，宵禁前別回來。”
  “看來是有我不方便看的了？”
  “是，所以，請南二公子給我點時間來處理家事。”
  “行，我出去走走。”
  算盤珠子打了一個時辰，洛清芷開窗看著屋外的景色，燈火闌珊，倒讓她生出去走一走的沖動，只是再有半個時辰便要宵禁，也沒再有那個必要。
  “小姐。”
  洛清芷轉頭開門：“查完了？”
  千影：“嗯，無一幸免。”
  洛清芷一笑：“猜到了，走吧。”
  洛清芷依舊沒有挽起頭發，這種自由的感覺很舒服。
  樓下的人低著頭，大氣不敢喘，洛清芷坐在原位，玄影將有問題的賬冊放到她面前，有的是一整本的假賬，有的是還未做完的亂賬，壞賬，有的是他們造假還沒寫完的賬冊。
  洛清芷翻了兩頁，冷哼一聲：“諸位，你們是打算自己說，還是我替你們說。”
  那些掌柜被嚇得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洛清芷翻著眼前的賬本：“楊掌柜，你這賬，做的真好啊，一年到頭，幾間鋪子都能既不賺，也不虧，但我想問問，你是怎么算出來，稅金一百兩的！”
  楊掌柜：“小姐饒命啊，我不敢了，不敢了。”
  “不敢？嘴上說著不敢，背地里貪的銀子倒是不少，家里那新置的大宅院就是用這些錢買的吧。”
  一本賬冊甩到他們面前，地上的人一驚：“你們真以為我看不出你們的假賬嗎？我可以理解馬無夜草不肥，你們想多賺點錢的心思。但你們把心思打到我身上就真是打錯了算盤。”
  楊掌柜求饒道：“我錯了，小姐，求您放過我，我把錢還給您，再也沒有下次了。”
  洛清芷置若罔聞，另拿起一本賬：“錢掌柜，你這賬，比起他們，可就差點意思了。這墨跡，是還沒來得及干透，就被玄影他們拿來了吧？”
  玄影補刀道：“是，我們到的時候，他的賬房正在補賬冊，被我撞個正著。”
  洛清芷：“怪不得，只寫了一半。”
  錢掌柜瑟瑟發抖：“我，我是第一次。”
  “按你的意思，我該夸夸你了。”
  錢掌柜：“我的錢都在另一本賬上記著，藏在我家里，我都悉數上交。”
  “這本就是應該的。”
  洛清芷重新坐回去：“其他人我就不說了，這些年我給你們的分紅不少，我要的是你們盡心竭力，而不是偷雞摸狗，中飽私囊。”
  周掌柜跪在地上說道：“小姐，這些年我們看著這些鋪子，店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您網開一面。”
  洛清芷來到他面前：“我倒是把你給忘了，周掌柜，我聽說你手里的賬冊，壞賬，爛賬最多，到底是否確有其事，你心里清楚吧。”
  “小姐，我的賬完顏先生是審過的，這店面有虧空，有壞賬是正常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問完顏先生。”
  “拿他壓我，你是硬氣的很啊。玄影，把他的賬拿來，今日，你就一條一條的解釋給我聽。”

  周掌柜：“您不要強人所難，我們一人管著那么多店面鋪子，怎么會記得所有賬的由來。”
  洛清芷微微一笑：“不記得，那我要你做什么。周掌柜，我記得你手里的鋪子有些是我從莫家收回來的產業吧。”
  “是。”
  “那真是辛苦了。”
  “不敢當。”
  “你們有些是曾經莫家的老人，莫家覆滅，我沒有驅趕你們，把你們留了下來，你們手里如今或多或少也都管著他們原先的產業。事雖如此，但別忘了，誰才是你們的東家。如果你們顧念舊主，以權謀私，那我不介意送你們去繼續伺候他們！”
  洛清芷低頭看著地上不卑不亢的周掌柜：“周掌柜，你以前就是莫家的人吧，既然你如此忠心，那就去見他吧。”
  周掌柜一聽，猛地起身：“你要干什么？”
  “聽不懂我的話嗎？”
  “你敢動我？殺人償命，官府不會放過你的。”
  “周掌柜，我洛清芷遵紀守法，倒是你，違反律法的事沒少做吧？”
  “你！”
  “為民除害，人人有責。玄影。”
  “在。”
  “羅列他的罪狀，送到官府法辦，也算我們為云陵鎮的長治久安盡一份力。”
  “是。”
  “洛清芷，你給我等著！”
  哐的一聲，周掌柜被玄影用刀柄打暈，影衛拿來麻袋，眾目睽睽之下，周掌柜被裝進麻袋帶走。
  其他人頭都不敢抬，生怕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洛清芷盯著他們：“自己的賬，自己拿回去。兩日內，補齊你們的賬款，少一分，你們的下場會比他慘。你們也不要存什么妄想，要知道，莫家覆滅，官府尚且不聞不問，你們，他們更不會管。我年紀小，將來還要仰仗諸位，但若欺我年少......下場會如何，你們心中有數。況且，你們的把柄都在我手里，老老實實，我不會虧待你們，但若有異心，就怪不得我了。諸位，好自為之。”
  眾人見洛清芷離開，逃一般的抱著自家的賬本離開，千影緊隨其后，跟著她進門：“小姐，你就這么放過他們了？”
  “敲山震虎，有了這一次，估計他們會老實一段時間。”
  “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先在這里住幾天吧，之后的事，等澤黎回來再說。”
  “我們不進翠林鎮嗎？”
  “讓我再想想吧。”
  “那我先出去了，小姐有事叫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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