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態度積極，澄澈分明的水眸一眨不眨地盯著程修杰，讓他有些難以招架。

　　“可是...”程修杰還想說什么，卻被程徽月出聲打斷：“四哥，你相信我，我肯定有自保的能力。”

　　再不濟，她還可以躲進空間里，總歸有路可退。

　　“而且就算你們不答應，我也早就這樣打算好了，不管有沒有公安暗中輔助，我都要走這一趟。”

　　原本從程勝利家出來，她構思的計劃里就有這一環，只是有了曾文和許邵東他們的參與，會讓它進行得更加順利。

　　程修杰顯然沒想到自家妹妹這么有主意，一時心情沉重，還夾雜著淡淡的心疼。

　　若是在他和家里人的身邊長大，她根本就不需要面對這些，怎么可能面對這些糟心事還這么游刃有余呢？

　　被愛的孩子，會哭會鬧會要求被保護。

　　而不是像月月這樣勇敢、頑強，仿佛穿了一層厚厚的盔甲，明知要做的事情有風險卻還是一副從容冷靜的模樣。

　　他很想同小時候一樣，把摔倒痛哭的妹妹抱在懷里安撫。



　　可是看著程徽月早已拔高的身軀，乖軟卻淡定的面容，他知道，妹妹已經長大了。

　　在他和程家人都缺席的這十五年里，她從淤泥中掙扎成長，已經無懼任何荊棘坎坷，也已經漸漸不需要他這個只會說‘痛痛飛走’的哥哥了...

　　程修杰內心酸澀，在程徽月好說歹說下，還是同意了她的辦法。

　　咋辦呢，剛找回來的妹妹，寵著唄。

　　曾文和許邵東在商量之后也勉強同意了，但還是提醒道：“雖然我們討論出這個計劃，但是要真正實施，還是得和當地警方配合，他們要是拒絕的話，你也不能輕舉妄動。”

　　程徽月自然明白，點頭應下。

　　四人話說間，點的菜也做好了，陸續端上來。

　　程修杰化悲憤為食欲，狠狠添了一大碗飯，看著桌上的糖醋排骨，嘆息一聲，內含深意地向程徽月投去一眼：“還是月月做的糖醋排骨好吃啊...”

　　程徽月了然：“以后做給你吃。”

　　程修杰桃花眼一彎，憂愁盡散：“好，等回家我給你打下手。”



　　程徽月怔了怔，知道他說的回家不是回上嶺村，而是回京都，那個她錯過了十五年的家。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家庭成員之一的程修杰又表現得這么熱情，她肯定是要回去一趟的。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跟家里說這件事，要是他們知道自己的存在，為什么這么久了除了程修杰都沒有人找過自己呢？

　　程徽月看了眼樂呵呵的四哥，暫時沒問出口。

　　程修杰見她不反駁，便只當她答應了，心中竊喜。

　　等回到程家，他就是找到妹妹的大功臣了！而且他還是月月第一個改口的人！

　　哼，這不得讓他們羨慕死？

　　曾文倒是沒想那么多，聽程修杰主動跟程徽月要飯吃，眼神好奇。

　　“糖醋排骨？妹子，我跟你哥是校友，四舍五入也算你半個哥哥了，你也順帶給我做一份唄？”

　　曾文和許邵東都幫著程修杰查了程修杰兩口子的事，十五年的過往，怎么著也算辛苦。



　　程徽月作為當事人，也是承了他的人情，一份糖醋排骨而已，她不會拒絕。

　　但沒等她說話，程修杰便冷眼甩了過去：“我妹妹的廚藝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吃的，我都是今天才聽她叫一聲四哥呢，你算哪門子的哥哥？”

　　曾文垮著臉：“不是吧，我可是跟著你跑了七八個省市，過河拆橋啊你！”

　　程修杰面無表情地移開眼：“少來這套，欠你人情的是我，要挾恩圖報找我就是，別來打擾我妹妹。”

　　“...切。”曾文沒好氣地扭頭，小聲跟許邵東吐槽：“你看他那不值錢的樣，不就是想跟他妹妹拉近點關系嘛，醋勁這么大，要是讓他隊里的人知道了，肯定得笑上半年。”

　　許邵東默默跟他移開距離，冷聲道：“我也是有妹妹的。”

　　雖然他妹妹是父母嫌他常年不回家，回家還說不上幾句話才高齡生下的。

　　她剛八歲還很粘人，跟程徽月這么能干乖巧的肯定比不上，但他也聽不得她叫別人哥哥。

　　“你想當哥哥叫你爸媽趕緊生一個，應該來得及。”他瞥了一眼曾文，一副‘別去搶別人妹妹，不道德’的表情。

　　曾文：“...”有妹妹了不起啊！



　　他無語地終止這個話題，心里卻開始盤算起家里老父親老母親的年齡。

　　這個年紀，真的還能生嗎？

　　...

　　雙水鎮，火車站。

　　程興國和程修明坐火車到了甘市之后，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上半年在人民報社上刊登的那份報紙。

　　兩人頭一次見到那版面上的照片時，神情俱是一震，雙雙認定這次肯定沒有找錯。

　　因為程徽月這張照片跟梅長蕓真的太像了，眉眼輪廓，坐在窗邊那種溫婉嫻靜的氣質，跟她年輕的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程興國當時就明白為什么妻子會這么激動，因為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地生出了欣喜之情。

　　程修明還是很沉穩，只是拿著報紙的手微微有點抖。

　　這個家里，他是年紀最大的大哥。



　　程徽月走失的時候，他已經十一歲了，記事清晰，對妹妹的記憶是最多感情也是最深的。

　　當年她剛丟的兩年里，他還跟著家里人去了很多地方找她，后來因為學業才不得以中斷。

　　眼下驟然見到已經初長成人的妹妹，不禁濕了眼眶。

　　“妹妹她，跟我想象中的樣子很相似。”程修明心情飛躍，把那份報紙疊好放進了外套的內口袋，隨后便按著報紙上的信息跟程興國找到了上嶺村。

　　兩人看了報紙，都有些急切，到了雙水鎮之后便打聽上嶺村怎么走。

　　好在隔壁村有牛車上鎮，回去的時候就順路捎了他們一段，還熱心地給他們指路。

　　程興國和程修明一路過來看到這墊著雪層的矮房，凋零的田地，邊走邊心疼。

　　他的女兒（妹妹）應該吃了不少苦吧？

　　程興國年紀不小了，因工作上的忙碌和當年喪女的打擊，其實身體也不大好，全是年輕時候當兵的底子在撐著。

　　從牛車下來走到上嶺村的距離不算短，他心里煎熬著，走得也格外艱難。



　　還好程修明工作就有勘察地址的一項任務，這么多年也經常跑出去觀察地形，身體素質還不錯，扶著程興國一腳一個雪坑地到了村子里。

　　第一次來不知道方向，他們到處轉著，首先便找到了上嶺村的知青院。

　　“月月是上嶺村的知青，應該也在里面，咱們上去敲門。”程興國扯了扯長提跋涉后有些皺巴巴的中山裝，上前叩門。

　　敲了幾下，里面沒動靜。

　　程興國皺了皺眉，繼續敲，不知過了多久，里面才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誰啊...?”

　　過年放假，知青院不少人都請了探親假離開了，不過還是有幾個沒回去，梁菲便是其中一個。

　　她打開門，縮著脖子，神色有些不耐煩。

　　她爸被抓進去，家里根本沒有人，住的房子也早就被公安局查封，回去她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而且梁菲手里沒錢，回京都的火車票最便宜的也要兩塊五毛錢，這一來一回，食宿加起來起碼七八塊。



　　回去了還得去給他爸探監...

　　說實話，她不太愿意去。

　　怕被以前認識的人看見了，會嘲笑她。

　　所以她索性就待在知青院，省點錢，也不用擔心被人指指點點。

　　這段時間天氣冷，她總是很晚才起來，這會兒被人敲了門，她又不得不出來開，態度就十分不好。

　　可是她剛開了口，心中就有點后悔了。

　　面前站著的中年男人身著青黑色的中山裝，身軀高挺，滿面慈和。

　　即使雙鬢華白，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但那通身的氣度明顯是當官的人才有的！

　　“啊...你，你們有事兒嗎？”梁菲頓時收起輕慢和不滿，磕磕絆絆地問了一句，慌張的視線又掃到了程興國身后的程修明，瞬間兩頰浮上羞紅。

　　啊啊啊！她怎么回事啊！竟然在他們面前表現得這么沒禮貌！



　　慘了慘了！

　　他肯定對自己印象不好了！

　　梁菲的視線頻繁地黏在程修明的臉上，掩耳盜鈴地試圖看別的東西消除他的懷疑。

　　自從她跟陳俊元鬧掰了之后，梁菲看男人的水準便一再提高。

　　必須要能把陳俊元比得連渣都不剩的，才可以入她的眼。

　　面前這個男人，不說陳俊元了，就連當初幾次讓她心動的沈聽南都比不上。

　　瞧他和這個中年男人相似的五官，兩人能看出是父子關系。

　　并且他們的穿著舉止都透出一種與村里人格格不入的氣質，她敢肯定，他們絕對是城里家世很好的人家！

　　梁菲不由得心跳加快。

　　回城無望之后，她幾次都想找個有錢的男人嫁了，這樣就再也不用在村里干活，磋磨自己了。



　　但是這鎮上稍微有點錢的男的長得不好看，性格也一般，她根本看不上，更別說和他們結婚過日子了。

　　可是這個男人不一樣。

　　梁菲眼睛冒光。

　　她有種直覺——要是能跟他在一起，她絕對能夠逃離這里，過上比從前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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