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翻臉不認人的做派，沐菀瞧著只愣了片刻，唇邊便漾出了一絲苦澀。

        她怎么也想不到，清正儒雅的周大哥端方的面孔下，藏著這般偏執恐怖的心思，這些時日，她雖受到他的照顧，可她并不一味索取。他贈與她小玩物，街邊的吃食，可她亦會回贈些糕點，絡子等物，甚至周嬸為他準備的接風宴中，也有幾道菜是她的手筆。

        流落在青州，日子過得雖苦，可收到陌生人的善意，她的心中亦是溫暖的。在這方陌生的土地上，她為自己遇見的善人，感到幸運，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這安靜祥和的表面破碎的這么快。

        “菀菀，你不要擔心，正兒只是一時想偏了，你生的這般貌美，正兒對你一見鐘情，卻不知道如何表達，便用了這般偏激的法子。周府里面，到處都是主子，他也是擔心你被人傷害了。”

        “周嬸，我沒事的，我歇一會便好了。至于欠周大哥的銀子，我會想法子還的。”

        周嬸面露尷尬，想說些勸解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后嘆了一口氣道：“菀菀，對不起啊，是我害了你。我也不知道正兒他會是這樣一個極端的性子。你別害怕，我會回去找他的雙親，他向來孝順，雙親發了話，他便不會為難你。”

        “再不濟，我這里也有一些銀子。別怕，菀菀，你是我從那老賴子手里救出的人，我不會讓別辱了你的。”

        “放心吧，周嬸，這些日子，我做的糕點得了大太太的喜歡，有不少賞銀呢。不過是五十兩銀子，這些錢，我總會想法子拿出來。小虎子也快到入學的年紀，您手里的銀子，還是給小虎子攢著。小虎子機靈聰明，是個讀書的好料子。”

        周嬸心里知曉沐菀不愿麻煩她，心里更愧疚了，這些時日，雖是她引著沐菀到了周府，可是她一個農婦，怎么懂得大家族里的彎彎繞繞，還有小虎子讀書一事，哪一件不是沐菀費心安排的。若真的將一切都計較的那么清楚，還不知道是誰欠了誰。

        正兒這孩子怎么這么糊弄，姻緣哪能強迫呢。

        周嬸聞知此事，也無暇做活，憂心忡忡的告了假，回家之后本想好好勸慰一下正哥兒，卻劈頭蓋臉被哥嫂罵了一頓：“你這是從哪帶回來的狐媚子，害的我們正哥兒這般消瘦，不過幾天，便清減了這么多。你還有顏面到這里來為那沐姑娘說話，你當真分不出親疏遠近？正兒是你正經家人，你不為正兒打算，全了他的心愿，讓他日后做官，有個好前程，怎么反倒給外人說起話來。”

        周嬸百口難辯，“嫂子，沐姑娘對正兒無意，此事又怎么強迫的來？”

        “強不強迫的，也沒有虧了她，正兒這么喜歡她，日后進了門，享福的還不是她。再者正兒不是給她留了一條路么，她自己不自愛，受了正兒的恩，沒有銀錢還，以身相許也不算過分。”

        “嫂子，沐姑娘當初可是投奔我來的。”

        “你也是個沒良心的，不顧正兒死活，我話便先說清楚了，沐姑娘籌不出銀子，是她自己的事，你若給她出主意，那便是毀人姻緣，從此便再也不要認我這個兄長。”

        周正與沐菀的事在府上沸沸揚揚傳了一日，最后連大太太身邊的丫鬟也過來跟沐菀打探。沐菀這幾日忙著湊錢，畫了許多圖樣賣錢，可比起周正獅子大開口的五十兩，也只是杯水車薪。

        這會聽見大太太身邊的丫鬟打趣，沐菀心里好像籠罩了一層厚厚的陰云。這幾日，沐菀有時經常在小廚房遇見周正，周正倒是神色如常，溫煦的看著她，表現的好似兩人兩情相悅，可一旦身邊沒有了旁人，周正便會用一種勢在必得的眼神看著沐菀。

        這日周正又將沐菀堵在湖邊，沐菀為了籌錢，面色不佳，眼底烏青，再畫了周嬸吩咐的‘美人’妝，瞧著倒真有幾分粗鄙之貌。

        “沐姑娘，這已經是第二日了，你銀錢籌的如何？”

        沐菀抿起了唇，不愿與周正多說。

        周正苦笑，“沐姑娘，我知道你現在心里厭極了我，可我真心喜歡你。自從姑母將你帶到我家中的那刻起，我便深深喜歡上你了。我不愿讓你進周府這種腌臜的地方，可那時你我不相熟，我怕拒了你，我們便再也沒有緣分。”

        “這會兒時機已經成熟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你也應該足夠了解我。你若嫁了我，我必不讓人受這種委屈。”

        周正說著往沐菀身邊靠近了幾步，神態癡迷，目光中露出幾分神往，“等你我成了婚，我便新買一座宅子，擺設首飾，全都任你挑，只要你歡喜，我便死也無怨了。”

        沐菀被這露骨的話，弄的一陣惡寒，她想往后推，誰知卻被周正拽住了袖子，眼見周正離自己越來越近，沐菀惶恐不已，“周大哥，今日只是第二日，還請你自重。”

        “沐姑娘，你何必嘴硬呢？五十兩銀子，便是你做上一年，也拿不到那么多銀子。你怎么就這么冥頑不靈，我說過了，我心悅于你，我不會讓你傷心的。”

        “沒想到今個兒還有這么一場好戲呢。”顧離手里顛著一顆小石子，語氣雖然調笑，臉色卻沒有半分笑模樣，他冷冷的瞪著周正，“我只數三聲，你的手若還放在不該放的位子，可別怪我不客氣。”

        周正被人撞破，羞惱不已，見是京里來的官人，新仇舊恨涌上頭，更是不依不饒，“不過是打秋風的罷了，老爺樂善好施，給了你們幾分薄面，你們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不過是個京官，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青州水深，貴人們還是縮著尾巴，客氣點，小心在這淺灘翻了船。”

        顧離氣的眼珠子幾乎都要瞪了出來，可當他瞧見頭兒斂了神色，便也沒什么可氣的，倒為周正生出了點同情。

        頭兒可好幾年沒有這么生氣了，這家伙還真是好大的本事。頭兒生氣的下場可是連他都不敢回想呢，記得一年前，宮中有名極受寵的太監害死了慶衛的一個侍衛，頭兒面上毫無波動，下一刻便當著眾人的面，砍了那太監的雙足。后來那太監的干爹使銀子，疏通門路，想要給頭兒治罪，次日便被頭兒查出了罪證，連帶著那個太監的干爹以及他的十幾位干兒子一道掉了腦袋。

        若真論起來，那太監還算是他們上司的上司，頭兒尚不留情面，更不用說眼前這個只知道欺壓女子的跳梁小丑。

        分明就是強娶，還非要裝出一副深情的樣子，也不知是惡心誰呢。

        “你想做什么？”周正望著逼近自己的男人，那人身上冷意逼人，眸色淡的像是獸物一般。

        沈郡哂笑的捉住了周正的手臂，打量著他的手，輕笑，“讀書人？”

        “怎么，你怕了，我日后可是要走仕途的。”周正強裝鎮定。

        沈郡不答，手上不知從何處得了一根繩子，將周正那雙雙牢牢捆住，綁在湖邊的柵欄上，“可惜了，這么一雙干凈執筆的手，做的卻是強娶的惡事，還真是辱了圣賢書。”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就知道，沐菀不安分，勾引了你。你今日是專門來為她出頭的！你好大的膽子，你們這對狗男女。”

        沈郡冷然的看著周正，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做出了一個噤聲之態，狀若苦惱，“原以為你只有手不安分，現在看來你的嘴巴也很不安分。”

        沈郡壓低了聲音，“知道捆你這繩子是什么嗎？這是慶衛里專門用來捆犯人的繩子，掙不開，砍不斷，你越掙這繩子便會勒進你的皮膚，直至勒斷根骨。”

        周正嚇白了臉，面目里滿是恐懼。

        沈郡好整以暇的看著他，拍了拍他的臉，“不愧是讀書人，真會審時度勢，知道不安分會手法，這會兒也不敢狂吠了？”

        周正氣血上頭，又驚又怒，竟是一個激靈，直接昏了過去。

        沐菀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才道：“他沒事吧？”

        “沒事，嚇唬他而已。”顧離見狀趕緊擠了過來，對著沐菀笑瞇瞇道：“別怕，我們慶衛才不是什么窮兇極惡之徒。都是那些人嫉妒我們，有心惡意中傷。”

        顧離頭腦靈活，這幾日見了沐菀與頭兒的相處，立刻明白了些驚人的事情。不過這事兒有些驚世駭俗，他也不敢確定，只能埋在心里。

        不過頭兒對沐丫頭卻是難得的好，哄好這沐丫頭，總歸不算壞事。起碼沐丫頭上一回做的飯，頭兒還是很欣賞的。

        “沐丫頭，這周正一瞧就是個孬種，你可別被這人花言巧語跟騙了。他人不大，野心倒是挺大，五十兩就像白白娶個媳婦。要我說，沐丫頭你若真想嫁人，還不如嫁給我們……”

        顧離忽的捂住嘴，偏過腦袋，疼的呲牙咧嘴，頭兒下手也太狠了，開個玩笑而已，沐丫頭可是沐將軍的女兒，一時落難，不代表一直落難。這丫頭自己骨頭硬，不愿求人，可不代表沐府的人都能無動于衷，這么一個鐘靈毓秀的姑娘，誰家丟了，不得心疼死啊。

        再者這丫頭難得心地善良，這種單純的好像稚子一般的小美人兒，當然要與慶衛這伙窮兇極惡之人在一起才妙，用何青整日念叨的功法來說，這就是陰陽調和。

        “沐姑娘，那日我所說的依舊作數。”沈郡恢復了冷冰冰的模樣，絲毫瞧不出方才狠戾到似乎要殺人的煞氣。

        沐菀此時已走投無路，也只能上了這個賊船，不情不愿的點了點頭。

        “一天一兩銀子，飯食可口，會另有封賞。”沈郡假裝看不到沐菀面上的為難，又道：“那便從今日開始。”

        沈郡說完便離開了，留下沐菀呆呆的看著他那高大淡漠的背影。這人到底有沒有同情心，雖然他能出手相助，她從心里感激他，可也不止于這么快就懷了她的好感。

        沐菀盯著他的背影瞧了一會兒，忽的想起什么，快步追上二人，好說歹說從沈郡手里得了解繩之法，可憐巴巴被扣了二十兩的外債。不過雖然周正是個小人，不配原諒，可看在周嬸的面上，她總不該將事情做的這么絕。

        于是乎沐菀解了周正手上的繩子，并不呼救，反而使了十二分力氣，將人藏在湖邊的山洞里，找了一些招引蟲子的花草一股腦全塞了進去。

        她雖然心善，可泥人兒也有三分脾性，他做出這般過分的事，自然該受到應有的懲罰。

        沐菀沒有想到，沈郡的威懾力竟這么大，周正醒來竟是兩天之后。當他腫著一張臉，氣勢沖沖的想要找沐菀報仇，卻被兜頭扔了一腦袋的銅板，以及幾塊碎銀。

        周正本來想說些什么，可是還不等張口，便被碧云指著鼻子從頭罵到腳。碧云前幾日得了沐菀的銀子，并沒有找家人，而是托請了周少爺，也不知說了什么，竟在府上又留下了。

        “不會吧，沐姑娘，周管事當真做了這般過分的事？”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理，雖說周管事引薦了人，最后被選用，可全憑沐姑娘的本事。哪里又都是他的照拂。”府上的老人說了一句公道話。

        年輕的丫鬟們說話便沒有這么客氣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周管事還有這樣的本事呢，用銀子逼沐姑娘成親，還口口聲聲說心悅沐姑娘，我看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周管事，我真是看錯你了，以前我還給你送過荷包，現在看來，給了你是白瞎了我的心，你今晚便還回來吧。”

        “還有我的，我也送了。”

        碧云一面閑適的磕著瓜子，一面安撫著沐菀，瞧著周正那愈來愈難看的臉色，揮了揮手，道：“還不趕緊給周管事請大夫，瞧瞧，他又要暈了。”

        沐菀從未想過自己一時的善念，竟能給自己解了這么一個圍，她有些不安的看著碧云，“已經夠了，再鬧下去，大太太該知道了。”

        “怕什么，我肚子里的是周家的孩子，那個老巫婆也不敢奈我何，不過今日是有些夠了，看了這么久戲，我都已經累了。小廚房這地方簡陋，配不上你，我看還是給你尋個更好的去處，罷了，明個兒再來找你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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