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菀以往在京城中，便聽說過母憑子貴之事，不過那時她只當是傳聞。這會兒見了碧云的做派，才算大開眼界。

        周府向來單傳，讓人納罕的事，周府的男丁無論怎么娶妻納妾，每一代只能生一個男丁。大太太容貌平凡，出身卑微，便是憑著周子然一躍成為府上的女主子。碧云那日本來將被發賣到荒地，誰知碧云忽然作嘔，大夫診過脈后，發現碧云已有一個月的身孕。

        此時連周老爺也驚動了，扔下了公差，嚴肅的敲打了大太太，甚至連周子然也被勒令，回來陪碧云安心待產。

        周子然生性風流，身上總帶著眠花宿柳之后的脂粉香，碧云聞了生厭，卻又懶得與周子然計較，便時常去了小廚房與沐菀說話。

        說來也怪，之前兩人住在一個院中時，碧云只覺得沐菀哪處都不順眼，虛偽至極，可真的相處下來，碧云才從沐菀身上體會出難得可貴之地。

        沐菀這姑娘單純到了極點，聽說她有孕，胃口不佳，便連著好幾日做了山楂糕和開胃的小點心送來，口上卻從不不提自己的辛苦，還是碧云偶有一日撞見她在院中晾曬山楂，才知這點心都是她一個個精挑細選出來的。

        碧云原本打算，在周正一事上還完沐菀救命之恩，兩人便井水不犯河水，可相處了幾日，便再也放不開手了。

        “菀菀，若不是周子然最近總在我院中，我可真想讓你住到我房中去�！比缃褚呀洺蔀樯俜蛉说谋淘�，懶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對著沐菀道。

        “不必了，少夫人。這個地方很好，有你照拂，這兒也沒人欺著我。”沐菀挑撿著管事從街上收來的花瓣，心里琢磨著做用這些花瓣，做一道精致的小點心來。

        碧云依舊有些遺憾，“也是，有我這個少夫人，也沒有不長眼的撞上來。自從有了孕，除了周子然那個家伙，便再也無人到我面前晃悠了。”

        沐菀心里好笑。碧云是個愛熱鬧的性子，受不了清凈，所以她便經常央人給碧云帶些小玩意解悶，可碧云生于市井，那些東西再熟絡不過，并不驚奇。

        太陽曬在身上暖融融，有幾個小丫鬟在一旁烹茶，茶香四溢，倒是一片歲月靜好，碧云起先還說著話，沒多會兒，便闔上了眼睛。

        沐菀有些奇怪，換來了碧云的丫鬟，“你們少夫人每日都是如此嗎？”

        丫鬟習以為常，“是啊，少夫人見了您高興，從您這兒回去之后，時常要歇上兩個時辰。不過說來，少夫人這幾日睡的便愈來愈沉了�！�

        沐菀心中不安，碧云醒來之后已是三個時辰后，沐菀湊到碧云身邊，擔憂的道：“你最近身子可又不適？方才你已經歇了三個時辰了。”

        雖說有孕之人嗜睡，可像碧云除了用膳，其余時間皆在睡的婦人總歸有些異常。

        碧云也反應過來了，擰著眉摸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她這胎還沒坐穩，到底誰在暗中下這種黑手。

        沐菀見身邊也沒有旁人，便叮囑道：“你這幾日，回去仔細注意著，院中可多了什么東西，吃用的東西，可都經了旁人的手？再不濟，從家中將你母親接來，有她們照顧著，你也好安心�！�

        碧云回去之時，已經快入夜了。沐菀對著燭火，細細的想了一遍，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壓下心事，將東西歸置好了，往沈郡院子里走去。

        說起來她在沈郡院中也已經留了三四日，可這伙人都是晝伏夜出，她夜里做了吃食，溫在蒸籠上，次日再去時，就只剩干凈的碗碟。

        沐菀樂呵呵的想，這樣也不錯，起碼不必瞧見那個冷冰冰的煞神。可這回沐菀時運不濟，一進門便瞧見沈郡正襟危坐，似乎在閉目養神。

        沐菀小心翼翼，也不愿打擾，躡手躡腳的進了小灶房，偷偷將自己白日做出的糕點，放在小爐上作數，甚至連菜和肉，都是沐菀從廚房師傅那里得來的成品。

        沐菀很快做好了四道菜，熬煮了一鍋羊肉湯，擦了擦手，便打算離開了，誰知就在她邁出門的那一刻，門忽的閉上了。

        “沈大人，你這是什么意思？”

        沈郡不語，只是垂著眸，待用湯匙攪了攪肉湯，便擰起了眉，冷冷置評：“偷工減料。”

        沐菀面紅耳赤，一時心虛。這家伙怎么眼睛這么刁，光是用眼睛，也看出這湯不對勁。他不會是猜出，她在老師傅那里拿菜了吧。

        沐菀心底無比歉然，她這幾日忙著給碧云調理身子，還要給大太太那邊做宴客的點心，恨不得自己能分成兩個用，實在無暇顧及沈郡。

        “對不住啊，沈大人。最近這幾日實在太忙了，大太太那邊趕著要點心方子�！�

        “這幾日便不從那七十兩銀子里扣錢，待忙過這幾日，我得空了，便不會再犯錯了�！�

        沈郡冷著眼，沒有說話，可沐菀偏偏從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讀出點‘干我何事’的漠然來。沐菀垂下來，眼圈忽的泛紅，她早該對沈郡這個大冰塊死了心。

        他這人心腸是硬的，連血也是冰的，根本沒有半分君子之風，指望他能憐香惜玉，簡直是白日做夢。

        想起在京中話本里看的風度翩翩的男子，沐菀不禁腹誹，也不知這個大冰塊日后能娶個什么樣的妻子。若他這做派始終不改，只怕天底下最溫柔的姑娘，也會委屈巴巴的跟他和離。

        “你每次都是這個樣子，若心中不滿，只管說出來，讓我聽個明白，干嘛擺著一張臉嚇唬人�！便遢冶贿@漠然的態度弄的有些委屈，揉了揉鼻子道。

        沈郡抬眸，驀然瞧見沐菀泛紅的眼圈，已經她那雙雪白的仿若明月的手腕子，眸色漸漸轉深。

        “你自己做錯事，反倒怪我臉色不佳。難不成沐姑娘以為我是什么好說話的冤大頭？”沈郡收回了視線，慢條斯理的飲了一口湯。

        “就算是囚犯，也會有個犯罪的由頭，也能等個發落的結果。”沐菀小聲反駁道。

        哪有一直吊著人，讓別人亂猜的。再者她如今算是為他做事的，四舍五入也算是他手下的人。做主子的，哪能這么冷漠，一點也不知道體恤下屬。她在沐府呆了十幾年，便是伯娘們，也沒有對那個丫鬟這般恐嚇冷臉的。

        “哦，那你想我怎么發落你？”

        沐菀慌了，這家伙怎么這么順桿爬，她是怨他少言，怎么從他口里一說，反倒成了她主動求罰。

        沐菀趕忙搖腦袋，義正言辭，“不成不成，你不該發落我。作為主子，你應該體諒下屬，多關懷關懷我�！�

        沐菀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發現沈郡已經放下了筷子，唇角泛出一絲古怪的笑容。

        沈郡的聲音向來沙啞，在夜里聽來，仿若鬼魅，此時他放緩了聲音，“那沐姑娘覺得我該如何‘關懷’你的�！�

        沐菀聞言，還當沈郡良心發現，受寵若驚的道：“沒想到你面上雖不近人情，實際卻是個知錯就改的好人。既然你這么說了，那我便也不瞞著了�！�

        沐菀說著，自己有些口渴，自己坐在沈郡的小桌子前，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太冷淡了，姑娘家都膽子小，你一冷著臉，好像要提刀殺人，這樣自然是不成的。再者你樣貌本就清冷，與人說話總該多笑笑�！�

        沈郡皮笑肉不笑的握緊了杯子，“想不到這些日子，竟委屈沐姑娘了，不如姑娘來教教我，什么是笑�！�

        沐菀本就愛笑，心底正為沈郡的配合大為感動，聞言笑眼微彎，一雙水眸晶亮，好像盛滿星光，她彎著唇角，指了指自己臉頰的酒窩，笑了好一會，揉了一下發酸的面頰，“瞧見了嗎？就是這樣笑的。我那時就發現了，你頰邊有個梨渦，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沈郡瞧見沐菀的笑顏，盯著她看了一會，：“丑死了�！�

        沐菀不甘心的瞪圓了眼睛，沒有哪個姑娘能夠容忍，有人當著面說自己丑。正想理論，忽的想起了臉上的‘妝容’，便歇了心思。罷了，等日后不用上‘妝’了，再讓這個不識貨的家伙知道，什么話是絕對不能說的。

        “今日我們先不談這個，除了笑，你也該好好關心下屬，比如我今日說起我這幾日忙的不可開交，你便該問，最近身體可又不適，有何煩心之事呀？”

        沈郡有樣學樣，低聲問，“那沐姑娘有何煩心之事？”

        沈郡生的本就出眾，眸子極為深邃，稍微用心盯著人看時，總會讓人有種一往情深的錯覺。再者，沈郡在慶衛里呆了十幾年，也學了些惑人之術，這會兒被沐菀難得勾起興致，撐著腦袋，唇角含笑。

        沐菀心臟先是猛地跳了一下，面龐忽的紅了，接著便耽溺在沈郡那雙柔情似水的眸子里，迷糊著道：“還不是少夫人的事。她這幾日變得十分嗜睡，我憂心她的身子，可大夫瞧了好幾遍，沒有一個瞧出問題來的�！�

        沈郡聞言輕笑，收斂自己那分惑人的神態，打量著沐菀，有些興致缺缺，“中了千血花的毒而已，除了嗜睡，有傷子嗣，也無大礙，大夫查不出來也正常�！�

        “什么？你怎么知道碧云中毒？你不會是誆我吧？”沐菀將信將疑。

        “你身上也染了千血花的味道。”

        “你知道解毒之法？”

        沈郡望著沐菀，先是露了一個極大的笑容，下一刻便斂了笑，皮笑肉不笑的道：“我既不會笑，也不會關懷下屬，一無是處，又怎么會解沐姑娘所說的毒�！�

        沐菀此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這個家伙表面拒人于千里之外，皮囊之下怎么度量這般狹小，不過為了碧云，她也只好忍辱負重。

        “沈大人，小女子見識淺薄，方才的話都是玩笑之語，您大人有大量，不會與小女子見識吧�！�

        “那自然……”沈郡拖慢了聲音，最后一字說的極為響亮，“會！”

        “想救碧云，一個時辰后到這里來。還有臉上不要抹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扮的漂亮一些�！�

        沐菀搞不懂沈郡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這幾日相處下來，也知道這人是個不解風情的性子，心里也沒多想，只當沈郡外出辦事需要找個女子掩人耳目。

        半個時辰后，沐菀換了衣服，出現在沈郡面前，原本信心滿滿，哪知被沈郡從頭到腳用一種極為挑剔的眼神瞧了一遍，沐菀都快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貌若無鹽。

        盡管沈郡一臉湊活，最終卻沒有為難沐菀。沐菀送了一口氣，哪知剛出了府，便被沈郡丟進了成衣店，被人折騰的小半個時辰，甚至連頭發也被人細細梳理了一遍。

        雖然坐的腰板有些疼，但聽見老婦人贊嘆的聲音，沐菀心底找回了幾分面子。

        “沈大人這回可滿意了？”

        沐菀憋著一口氣，昂著腦袋，儀態端莊的走到沈郡面前，似笑非笑的問道。

        沈郡冷著臉，淡淡的吐了二個字：“一般�！�

        沐菀原有些委屈，瞥見沈郡略微有些閃躲的眸子，好像偷吃到了糖果的小孩子，在心里偷笑。這家伙就是嘴硬。她才不與他一般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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