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菀追問了許久，使勁了法子，也沒能從沈郡口中問出一個字，沈郡被追問得緊了，又丟了一堆衣服扔給沐菀，美其名曰練眼力。

        沐菀憤憤不平，不由的小聲嘟囔，“沈大人便是這么糊弄人？”

        然而還不等沈郡那雙清冷的眸子看過來，自己先失了氣勢，“沈大人，你聽錯了，剛才沒有人說話，許是鳥鳴。”

        沈郡眉頭微蹙，眉心隆起一道豎紋，清冷俊美的面容瞧上去愈發嚴苛、不可接近，他的目光在沐菀身上停駐了片刻，旋即放在書案堆積如山的公文上。

        慶衛每年需處置無數棘手的案子，不是涉及王公貴族，便是宅院里的陰私勾當。如今他被統領派到青州刺探虛實，京中便只剩了幾個資歷尚輕的后輩坐鎮。這些人雖行事果斷，官場上的門道卻還知之甚少，每每遇到拿捏不準的案子，便拍了快馬加鞭送來青州。

        青州一應官員掩藏的秘密也已浮出水面。青州地廣人稀，男丁稀少，何青查了戶籍文書，發覺每年都有數千青壯年無故死亡，可青州連年雨水充足，也無兵亂，怎么可能每年有這么多壯年男子離奇死亡。

        每戶有青壯年死掉的人家，沒有絲毫悲痛之色，細究起來還有幾分慶幸。更怪異的是，相比往年，日子竟都寬敞起來，不僅衣食不愁，更有甚者還置辦了幾畝薄田。

        顯然，那些青壯年似乎沒有死亡，極有可能被人收用。可青州這么大的地界，這一連幾年消失的人也已經近萬人，誰能有這般打的本事，將這些人都藏得干干凈凈。

        “沈大人，這些衣物縫補的差不多了，都快一個時辰，顧離還沒有回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沐菀悄無聲息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挪到了門邊。

        “站住。顧離公務在身，不可打擾。”

        沐菀討好的笑了一下，“我不打擾，不打擾。我就是想問問小桃怎么了？我好歹也算個受害者，平白無故被騙了這么久，總該問個明白。再者，小桃若是蘇敏敏派來的，定有幫手，顧離萬一打不過怎么辦？”

        沈郡一眼便看穿了這不老實的小姑娘打的什么主意，分明是好奇小桃要做什么害人之事。若是旁的算計，沈郡也沒功夫計較，睜一眼閉一只眼也便罷了。

        這小姑娘在他身邊也留了不少時日了，雖然性子略有些蠢鈍，心底軟弱，不喜吃苦，總想躲懶，但到底嬌俏堪憐，善良單純，在他眼里瑕不掩瑜，也算是個好苗子。

        顧離時常嘟囔慶衛陰冷凝滯，總該有些光明善良的人驅一驅慶衛的陰寒，他以前只覺得是胡言亂語，這會兒與沐菀這種嬌滴滴的小姑娘處了一陣，倒也覺得逗趣有生氣。若不是她出身高門大戶，這么個討喜的姑娘他也愿意養在身邊護著，如今說一千道一萬，也無濟于補，只能道一句可惜。

        不過，雖然與沐菀這小丫頭無緣，在青州之地護她一段時日也算是舉手之勞，小桃手段太骯臟，算計到干干凈凈的小丫頭身上，他自然不能坐視不理，這種卑鄙惡毒之事不該污了這小丫頭的耳朵。

        “顧離行蹤不定，耐心等著便是。”沈郡默了片刻說道。

        不多會，顧離與何青帶著捆成粽子的小桃回來了，沐菀湊了過去，沒來得及多說，顧離、何青二人便被沈郡叫去復命，半刻鐘后，等到沐菀再問時，顧離支支吾吾的道：“小桃與周正飲了致人發狂的酒，在屋子廝打，這才扯壞了衣裳，弄亂了頭發。”

        沐菀想了一會，生氣的道：“小桃太壞了，周正乃是七尺男兒，沒準她的主意便是讓我與周正廝打起來，小時候伯娘們讓我練武時，我都偷偷躲開了，這會兒若與周正對上，還不得吃一個大虧，小桃心腸也太壞了。”

        慶幸自己躲過一層皮肉之苦，沐菀這會兒瞧著沈郡便更尊敬了。看來光學易容之術，不足以在市井立足，慶衛是出了名的功夫卓絕，她可得好好討沈郡歡心，沒準能從他哪里學到一兩招防身之術。

        沐菀在沈郡府宅上呆了一會兒，日頭西斜，便是想再與沈郡說些什么，也不好再說了，只得依依不舍的告了別，待回了蘇家，一眼便瞧見了挺著肚子，滿臉控訴的碧云。

        沐菀頓時心虛，早先她同碧云說好，今日要早些回來陪碧云聽戲的。

        碧云卻是早早從周嬸口中打聽過，小桃早在沐菀落難之際，便存著暗害沐菀的心思，這會兒瞧見沐菀一臉疲態，也顧不上使性子，“菀菀，今日情況如何？那個小桃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沐菀將顧離糊弄她的說法說給了碧云，碧云嘴角一抽，瞧著沐菀沒有半分懷疑的眸子，道，“沒想到這京官瞧上去不近人情，待你還算體貼。”

        說起這個沐菀可就委屈了，揚起自己的紅通通的十指，“那個臭冰塊才不體貼，我每日都要縫補十件衣裳，針法若是不會，被他看出來，還得重新再縫。這世上怎么有這般斤斤計較的男子？”

        碧云輕笑，“那沈大人樣貌俊美，身份高貴，竟然對女紅之事也樣樣擅長，想來是個聰慧極了的男子，誰若是日后嫁了他，才是享了大福。”

        沐菀總覺得碧云面上的笑容有些說不出來的意思，連忙找了其他的話搪塞了過去，兩人親親密密說了一會話，碧云忽的提起今日蓮枝找上門來之事，沐菀心里覺得詫異，本想問問是何事？

        碧云揮了揮手道：“她這人慣會偽裝，在大太太面前混的如魚得水，想來是來者不善。千血花之事周子然也托人去查了，沒準就是她的手筆。我沒找她算賬便罷了，她怎么有臉面來找我。”

        沐菀心里一琢磨，心下凄然，思及小桃，頓時也沒有了勸慰之意。縱使是親如姊妹的主仆，也會因為名利做出背叛之事，萍水相逢的緣分又怎么經的住考驗。這世上至誠之人總歸是少數，在沒有足夠的自保能力之前，護住自身才是上上之選。

        沐菀送走了碧云，在榻上輾轉反側了一陣，鼻尖傳來一陣馨香，她嗅了一會兒，發覺是沈郡身上的氣味，她有些好奇的摸了摸自己的衣衫，在腰側發現一個小小的香囊，拆開一看，里頭竟留有一張字條，“明日尚有十件衣衫，切記養精蓄銳。”

        沐菀有些好笑，這個沈郡怎么連人睡覺也管了起來，有朝一日待她學成了功夫，她也要讓他日日做這些瑣碎之事，好叫他知道何謂君子之風。

        不過沈郡雖行事嚴苛過分，沐菀卻歪打正著得了一夜的好眠。次日尋了空到了沈郡府上，只見小桃與周正正狼狽的跪在堂前。

        至于如何處置小桃與周正，昨日沐菀從沈郡口中已經打探過，知道他們一會兒便要送去見官。

        官府在沐菀心中一向清正廉明，沐菀遂放心的將此事交給了沈郡。這會兒見著這兩個人，沐菀還有些驚訝。

        顧離一臉怒意的道：“若不是我在縣衙里多留了一會兒，竟然就讓她給脫了身。難怪被我們抓住這般有恃無恐，原來是使了銀子上下打點過了。”

        “還有這周正，原先總覺這人氣量狹小，這會才長了見識，紅口白牙的，仗著在青州地盤上，竟然在縣衙里胡言亂語起來。”

        周正在沐菀到來的那刻起，便已經目不轉睛的盯著沐菀瞧了，看見沐菀那盈盈一握的小腰，還有那雙水汪汪的眸子，腦中不禁回憶起二人初見之時沐菀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菀菀，我錯了，是我不對，我不該逼迫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周正跪在地上原本不便移動，膝行了幾步，“以前是我對不住你。只當你是尋常人家的丫頭，沒能三媒六聘，娶你過門。這會兒我已知道錯了，你原先與我在一起時，總是笑盈盈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是我沒有抓住機會。菀菀，你不是喜歡京官嗎？我已經讀了十年的書，先生夸我天資聰穎，文章一流，日后總能考取一個功名。”

        沐菀退了幾步，被周正那副癲狂的樣子瞧的有些害怕，下意識躲藏在沈郡身后。

        “菀菀。”周正氣極，嘔出鮮血來，“我已知道了這幾人的身份，不過是臭名昭著的慶衛之徒，你若生我氣，不理我便罷了，怎么能與這群人為伍？”

        縱使溫柔如何青，也被氣出了三分火氣，“周公子這般情深義重，不知如何待小桃姑娘？畢竟昨日小桃姑娘已共處一室，清白盡失，周公子這般大義，想來也不會對小桃姑娘始亂終棄吧？”

        周正聞言，看了一眼面容蒼白的小桃，又看了眼沐菀，情真意切，“菀菀，我如今才知你竟是沐將軍的女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你。我自知青州之地苦寒，我家產不豐，不足以娶妻納妾。你即是沐府的嫡姑娘，不若讓沐府替我疏通些關系，待我有了官身，便迎你進門，小桃原先就是你的婢女，納為妾室，也能照顧你。”

        “你倒是想的美！”顧離哼了一聲，“沐菀又不是眼睛有疾，怎么會瞧上你。”

        沐菀聞言，迅速點了點頭。

        方才周正說那一大番話時，她已經渾身不適了。先不說她是否對他有意，單是納妾這一條，她便不會選他做夫君了。夫君是將來要與她相伴一生的人，她可做到忠貞不二，一心一意，對方自然也得從一而終。

        “粗鄙！”周正聲音大了幾度，隨后瞧了小桃一眼，“小桃是菀菀的婢女，她口中的話怎么能有假？菀菀最喜歡的便是儒雅多才的翩翩君子，她若不喜歡我，難不成會喜歡你們冷若閻羅的煞星。”

        小桃被周正那副自負至極的模樣也弄的有些下不來臺，不過思及蘇敏敏交給她的任務，也只能硬著頭皮順水推舟，“姑娘，咱們府上家教最嚴，您流落在青州，與周公子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還隱隱傳出婚約之事，此事若傳回青州，有傷沐府的名聲。”

        “您如今也已經及笄，到了婚嫁之日，你最該知道失了清白的女子在京中會遭受怎樣的非議，若錯過了周公子，還不知被配給什么人呢。”

        “你胡言亂語！”沐菀憤然，清白對女子是何等重要之事，豈容小桃堂而皇之的污蔑。

        小桃道：“姑娘也不必生氣，好在周公子心里有你，又是個書生，日后也能謀得官身。”

        “我倒不知道，一個小小的丫鬟也能做的了主子的親事？”

        “我雖做不得，可我在沐將軍身邊呆了幾日，自然最知道他的想法。如今沐將軍正在撮合傅公子與蘇姑娘的親事，眼下若被沐姑娘毀了沐府的名聲，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小桃硬著頭皮道。

        “姑娘流落在青州，又與慶衛廝混，已算是白璧微瑕，到了這份上，還有什么資格挑挑揀揀。”

        沐菀氣的眼睛通紅，被小桃一通大道理壓下來，偏偏連半句辯白的話也說不出。她清清白白一個人到了小桃口中，哪里就萬惡不赦了。

        小桃大放厥詞之際，沈郡一直漠然，見沐菀紅了眼，心臟剎那間有些悶痛，他冷然看著小桃，“沐姑娘與慶衛之事輪不到一個丫鬟非議，不止輪不到一個丫鬟，整個沐府也沒有多嘴的資格。”

        “沐菀辦的是皇差，是替圣上辦事。”

        小桃臉色發白，“不可能，你瘋了，我們姑娘怎么可能有本事辦皇差？”

        沈郡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是不是，由我說了算。沐姑娘聰明機警，幾次救慶衛于水火之中，實乃女中豪杰。”

        “不會的，你說謊！”

        沈郡神色不變，“說不說謊，待回了京你便知道了。沐姑娘不僅不會聲名有礙，甚至還會因為得了圣上的賞，將那些齷齪骯臟的人全部甩到身后。沐姑娘這種聰慧干凈之人，生來便是讓人敬仰，一些妄圖抹黑陷害的，永遠只能在暗處發瘋嫉妒，卻毫無他法。”

        “還有你，周正周公子。你癡心妄想，胡攪蠻纏，竟然敢詆毀功臣之后，辱罵為圣上鞠躬盡瘁之人，妄議朝政，罪加一等。慶衛行事有先斬后奏之勸，二位這般挑釁，看來只得委屈二位了。”

        早已摩拳擦掌的顧離與何青粗魯的用帕子塞緊二人的嘴，毫不留情的將人托了下去。

        堂上唯余沐菀與沈郡，沐菀方才遭了一番污蔑，難得聽見沈郡的維護，這會兒正呆住了，沈郡卻當沐菀被小桃與周正這等無恥之徒嚇住了，走到沐菀身旁，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今日被人擾了心神，無心理公事，小廳里買了幾份糕點，顧離烹了茶，你今個兒便歇著吧。”

        沐菀還來不及反應，已經被沈郡帶到小廳里，矮桌上擺滿了她愛吃的糕點，還有桌上放的那杯茶，她只要一嗅，便知道是沈郡親手煮的。

        沐菀像做夢一般吃了糕點，忽然明白了為何沈郡冷若磐石，何青、顧離卻對他忠心耿耿。風暴襲來，若有一人昂然挺立，從容淡然的斬殺所有魑魅魍魎，之后尚記得為你備上壓驚的茶水，這份心意，有有誰能拒絕？

        有的人或許表面冷硬苦澀，內心卻甘甜柔軟，沐菀覺得沈郡便是如此，撥開刺人的表皮，底下便獨屬于他沈郡一人的溫柔。

        想來這世上也沒有其他人，能像他一樣，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僅是站著，便能讓人覺得無盡的安全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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