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衛眾女笑鬧了一番，為了不在新人面前失了面子，卯足了勁清理菱衛各處居所。

        沐菀與青嵐在菱衛放置文書的院中，整理了許久，累的腰酸背痛，這里的文書繁雜，曾經是慶衛放置卷宗的地方，圣上重用慶衛之外，修建了更為寬敞明亮的居所后，這間放卷宗的地方便就此閑置了下來。

        卷宗上面積了不少塵土，稍微一碰，塵土便飛揚起來，沐菀掩著口鼻，在塵土堆積的卷宗堆里艱難前行，忽然被一張畫吸引了主意。

        這是一張泛黃的畫像，被人不甚珍重的丟棄在卷宗里，畫上的人卻美的如同惑人的妖精，那雙清寒的雙眸，只一眼便讓人忍不住就此沉浸在那雙眸子之中。

        沐菀大為納罕的將畫像取了下來，用帕子擦拭干凈上面的塵土。

        “青嵐姐姐，這畫上的人怎么瞧著有幾分眼熟？”

        青嵐漫不經心的盤著小黑，往畫上瞧了一眼，“是有幾分眼熟。”

        沐菀將那畫小心翼翼的收了下來，驚訝道：“這人怎么與沈大人有些相像？”

        畫上這人比沈郡要年輕上幾分，眉眼清寒，梳著女子的發髻，唇上點了朱紅，柔和了沈郡五官上的冷厲，卻讓人生不出半分褻瀆的心思，這樣的美人若是當真存在，可謂羞殺了一眾傾城美人。

        “莫不是沈大人的妹妹？”沐菀好奇的猜測道。

        “頭兒沒有妹妹，從這畫像的年份上看，這人應是頭兒。”

        青嵐回憶道：“沒錯了，這人就是頭兒，當年蕭統領創立慶衛之時，藩王割據，擁兵自重，咱們頭兒用女裝迷惑了敵人，將那叛賊斬首于馬下，這才平息了朝堂之人非議的口舌。”

        沐菀聽著青嵐所言，亦回想起前幾年聽的一樁風流事來，當時京城里的小兒將那藩王之事編作歌謠，譏諷藩王的愚蠢，稱贊立下戰功的少年。

        當時二位伯母們并未人云亦云，沐菀與阿姐玩鬧時，在她們窗外聽見這場風流韻事的真相。那藩王雖威震四方，卻實打實是個泯滅人性的惡鬼，朝廷想要削藩，卻因國庫空庫，遲遲沒將此事提上議程，只是派了不少批喂了毒的少男少女獻給藩王。

        藩王猖狂卻不是愚笨之人，待朝堂之人自然沒有良善的手段，那些被送去的人，不是被人抹了脖子，便是喂了野狼。

        在朝廷眼中，那些被送去的少男少女不過是給惡鬼送去的祭品。

        沈大人當年也不過十三四歲，縱使他身懷絕技，可十三四歲的少年，二兄還在與書院的夫子斗智斗勇，沈大人卻被人當作祭品一般送去了千里之外的民洲。

        沐菀心里像是堵了什么東西一般，又堵又漲，難受的幾近落淚。

        她的沈大人在成長的無堅不摧之前，竟然忍受了這么多磨難么？

        “攔著我做什么，我是你們副統領沈郡的表妹，你們待我如此不敬，也不怕得罪了沈統領。”

        沐菀與青嵐正對著畫像出神之際，忽的聽見外頭傳來一名陌生女子的聲音，沐菀出了門，瞧見那口稱沈郡表妹的少女發絲凌亂，狼狽的站在堂前，頭顱卻高高的昂起，倒有幾分底氣不足的倨傲。

        “小姐，就是她，宮里給三少爺賞賜的緞子，與這姑娘腰間所系的香囊分明是一樣的。”

        沐菀目光移到自己腰間，發現眾人探究的眼神，下意識的捂住了香囊。這些表面爽直干練的女人并不向她們表面那般冷淡，雪團兒多吃一碗飯，都會被津津有味的談上好幾日，她可不敢想象，若是被她們知道了她與沈大人的關系，會發生何事，總之她的耳根子定會非常遭罪。

        “這布料菱衛乃是圣上封賞，沈大人有的，我們菱衛之人有也不奇怪。”青嵐陰惻惻的掃過鄭音兒的丫鬟。

        鄭音兒被那寒意嚇的一抖，卻還是清了清嗓子道：“這香囊不過是小事，我便不追究了。不過我此番過來，是要告訴各位一件事。”

        鄭音兒的目光在菱衛眾女面前打量了一番，松了口氣，然而瞧著沐菀那扎眼的小臉時，如臨大敵：“諸位都是女中豪杰，品性端正，想來不會做出輕狂之事，沈府底蘊深厚，不是會耍些拳腳……

        鄭音兒聲音微頓，意有所指的瞪著沐菀，道：“或者披著一張好看的皮相就能攀附上的，我也是好心，不愿讓那些污人耳朵的事情臟了菱衛的名聲。”

        菱衛眾女一頭霧水，不知鄭音兒這番囂張的言語有何深意，不過那副傲慢的做派卻早已讓眾人極度不爽。

        鄭音兒被眾人眼中的敵意瞧的有幾分退縮之意，然而她還是勾起了唇，“沈郡年輕有為，生的有俊美，招人喜歡也不足為奇，可我得奉勸諸位，我才是與沈郡登對之人，你們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我和沈郡的事已得了沈家太夫人的點頭。”

        眾女這才弄明白鄭音兒這下馬威是何意思，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天底下竟有如此想不開的姑娘，竟然喜歡頭兒，這可真是女中勇士。

        沐菀看著鄭音兒耀武揚威的模樣，倒沒怎么生氣。她在沈大人身邊這么久，一直見他孤零冷寂，若真如鄭音兒所說，她與沈大人情投意合，也不至于連進菱衛尋人都得偷偷摸摸的。

        看她那狼狽的模樣，還有身上若有似無的菜葉子的氣味，想來應該是躲在運菜的車里偷偷進來的。

        “小姐，這幫人怎么一點表情也沒有，她們怎么不說話了。”鄭音兒的丫鬟不安的道。

        沐菀唇邊揚起了笑意不達眼底的笑，指了一下日頭，道：“姑娘闖入菱衛已有兩刻，無令擅闖菱衛者，一應以探子處置。”

        “你，你少用這些東西來嚇唬我，我可是沈郡的表妹。”

        鄭音兒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在菱衛眾女漠然的眼神下落荒而逃。

        鄭音兒走后，眾女哄笑了一陣，便去忙活清掃去了，菱衛在京里辦差半年，這種仗勢欺人的小姑娘她們一日之內能遇上十幾個，對待這種人，實在不需她們費神。

        起先愣住，也不過好奇這與頭兒有牽連的姑娘，到底是何來路吧。

        “頭兒與沈家的關系并不親近。”眾女走后，青嵐忽的開口解釋道。

        沐菀有些驚奇，轉過頭去看，卻見青嵐神色多了幾分認真，“菀菀，沈家與頭兒的關系不止不親厚，甚至頭兒所經受的苦難，半數源于沈家。”

        青嵐指了一下畫像，“這幅畫你若喜歡，便留著吧。”

        沐菀有些呆住，隨后點了點頭。青嵐并不是多語之人，別人問上十句，能得到一句回復已經算是開恩，更遑論主動向別人提點什么。

        沐菀想起自己之前與沈郡的那幾次‘幽會’，不禁臉紅心跳，青嵐這般聰慧，沒準已經知道她與沈大人的關系了。

        青嵐說完便離開了，小黑盤在她肩頭，眼神黑溜溜的，像是能洞悉一切的秘密。

        沐菀與眾女忙活了半日，才將菱衛清掃干凈，然而還不等眾人最后一次看菱衛時，只聽屋外再度傳來熟悉的喊聲。

        鄭音兒被眾人嚇走之后，覺得面上無光，卯足了勁要在沈郡的下屬面前揚眉吐氣，為此不禁忍痛將自己從家中帶來的首飾以孝敬之名遞給沈太夫人，這才換來了沈太夫人的出面。

        自從慶衛在青州聲名遠揚后，鄭音兒便帶娘親給的銀票，投奔到了沈府，名為替母親孝順姑母，實則不過是為了攀附沈家的權勢。

        她本以為沈太夫人在沈府，是個說一不二的掌權之人。然而到了沈府之后，她才發現，偌大的沈府雖未分居，卻早已涇渭分明，沈太夫人的兩個兒媳一個比一個出身高貴，本就短視的她拿捏不住那兒媳，自然成了空有虛名之人。

        便是團圓節這樣舉家歡慶的日子，沈太夫人身邊除了沈家二位少年敷衍了事的請過一次安過后，便再無人問津，至于京中炙手可熱的沈郡沈大人更是連面也未見。

        沈太夫人對著涼掉的飯菜，沉著臉怪罪兒孫不孝，鄭音兒從她口中聽見她待沈郡的‘恩情’時，險些驚掉了眼眶。

        據沈太夫人發的牢騷，當年五歲的沈郡被大房主母磋磨罰他在雪地里下跪，她‘慈悲’的讓人沈郡在她院中看火爐；沈郡被沈家的兩位少爺追打，她‘慈悲’的讓沈郡從書院退學，替她抄經拜佛……

        可是讓一個五歲的孩子看火爐，讓少年退學抄經，若放在別的府上，這等行為只怕是惡毒，沈太夫人不以為恥，反倒沾沾自喜，可見沈郡在沈家過的是多慘的日子。

        雖然知道沈太夫人用祖孫情倚老賣老不會起到大用，可她已經來了沈府，在沈太夫人身上砸了不少的銀子，若是攀附不上沈家的少爺，她的家族又怎么會放過她？

        “我堂堂沈家太夫人，沈郡的祖母竟被你們這般怠慢，你們這般不通情理，你們眼前站著的乃是你們統領救命的恩人。”

        “當年沈郡遭了大病，時日無多，被人扔到廟里等死，若不是老身心地善良，豈有你們那腔做派之理？”

        “這般裝腔作勢，你們又可知，你們沈大人十年前是在我房中看火的小童。”

        沈太夫人年歲大了，聲音沙啞，聲音卻沒小少幾分，那咄咄逼人的做派，以及那越來越不堪入耳的話語傳到沐菀耳中，沐菀只覺心中堵著一口悶氣。

        不等眾人反應，便已大步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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