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時面容俊朗，身材高大，威嚴、冷峻，沉穩剛毅，像一塊風棱凌厲的巖石，只憑一個眼神就能讓人不敢造次，陸以平雖然執掌刑獄，氣勢上卻遠不如兄長，且多少有些讀書人的自矜，兩相對比，就顯得有些溫吞了

        父母離世的時候，陸以時也才十六歲，不僅千里迢迢扶棺返鄉，還一肩扛起整個宗族的家業，殺伐決斷，魄力如山

        陸家是豪門大族，親戚關系錯綜復雜，陸以時能在各種明槍暗箭中殺出一條血路，并將祖業經營得蒸蒸日上，讓家族中人無不心悅誠服，這般心機城府，不是一路順遂的陸以平所能比肩的

        看著病容黯淡的幼弟，陸以時搖頭嘆息，都說君子如玉，玉卻是最嬌貴易碎的，陸以平一生未遇挫折，如今偶遭磨難便被折磨的脫去半條命，這樣的人，怎么適合留在官場上呢？

        “你去長安能做什么”，陸以時沉著臉，沒好氣的問，“你現在一介草民，連奏柬陳詞的資格都沒有，難道你想硬闖官門，陳尸死諫？”

        “有何不可？”陸以平咬著牙，對上兄長冰冷的視線“大哥，你告訴我實話，江家現在如何了？”

        被他眼底的光芒與絕望所觸動，陸以時沉默了半晌，答道：“以謀反罪名被捕下獄，九月過后，滿門抄斬”

        陸以平只覺胸口像被巨石砸中一般，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陸以時眼中閃過一抹慌亂，傾過身去探他鼻息，隨即平復了心神，轉頭命令道：“叫大夫來診治，不惜代價也要治好他”

        “是”阿桂一溜煙跑了出去，房中只剩下兄弟倆個，以時揉揉額角，終于流露出疲憊之色，日夜兼程地趕了這么多天路，鐵打的人也承受不住，他看著臉色灰白的陸以平，心中陡然生出無力之感

        將揚州商業動向掌握在指間，能號令半個江南大大小小商賈的陸以時，卻奈何不了他這個倔強而柔弱的弟弟

        大夫又被請來，滿頭大汗地為陸以平施針，陸以時站在一邊看著，待到弟弟呼吸平順，陰沉的臉色才稍稍放晴了些，把大夫叫到門外，提出一個讓人詫異的要求，：“以調養為主，別讓他康復太快”

        大夫張了張嘴，把滿腹狐疑都咽了回去，神情復雜的看了陸以平一眼，問：“拖到什么時候？”

        陸以時一瞇眼：“秋決之后”

        大夫似有所悟，心知這些事還是少打聽為妙，免得惹禍上身，他捋了捋胡子，嘆道：“常言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令弟的病本來就不是一天倆天能好起來的，老朽多開些溫補的藥材，慢慢調養吧”

        陸以時滿意的點點頭，送走大夫，留下幾名心腹守著弟弟，他回房匆匆沐浴更衣，略進了幾口餐點，額角還是隱隱作痛，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披衣起身，一個人踱步到后花園散心

        這房子就無人居，雖不至于破敗，入目也難免荒涼，后花園平時疏于整道，蔓草橫生，把中間那條卵石小路都遮了個嚴實

        陸以時借著月色，深一腳淺一腳的踩過草叢，朝池塘邊的涼亭走去

        池塘邊沒什么花木，只有那一株海棠，枝杈參差，稀疏的葉片在夜風中沙沙作響，不復初見時枝繁葉茂、花開似錦的樣子

        一別多年，物是人非，讓人分外惆悵，陸以時俯身拾起一片落葉，低聲道：“一別十數載，你可還在此處愿現身一見？”

        微涼的夜風拂過耳畔，幾片枯葉飄下枝頭，陸以時屏息凝神等了片刻，海棠樹下依然空無一人，他嘆了口氣，轉身要走，卻驀然看到有人坐在涼亭上，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月色凄迷，依稀看得清對方俏麗的眉眼以及嘴角那抹漫不經心的笑容

        “難得你還記得我”，她仰頭向月，任由涼潤的月光勾勒出姣好的輪廓，一身紫色綢衫衣袂裙裾，飄舞間暗香浮動

        陸以時也笑了，朝她一拱手，語帶微諷：“我以為你早就走了晉升天神，怎么還在這塵世間蹉跎呢？”

        她娥眉微蹙，冷哼一聲：“一別多年，你怎么還是這么討人厭呢？”

        陸以時大笑，縱身躍上亭子，遲疑片刻道：“他現在病情危急，你有沒有辦法……”

        他話還沒說完，對方已經變了臉色，：“你當我有多大的法力？何況他自己要尋死覓活，就算華佗再世又有什么用？”

        陸以時皺眉：“你見過他了？”

        她一臉慍怒，沒好氣的說：“傍晚時候在窗外瞥了一眼，二十幾歲的人了，遇到點挫折就把自己折騰的像病西施一樣，真是不中用”

        陸以時心生不快，語氣也有了幾分不耐煩：“他再不中用也是我弟弟”

        她嗤笑一聲，嘲諷道：“你對這個弟弟還真是疼愛有加”

        陸以時瞇起眼睛，不知道她這話什么意思，淡淡地說：“父母遺命，不能有違，身為兄長，敢不盡責？”

        珈月站起身，心想自己上次才因為干涉人間之事受天罰，頓感不快，冷冷地說：“你家的事我才不想管，他覺得了無生趣就讓他下去伺候父母吧，你也別在我面前裝了，一走十幾年不管不問弟弟，真是個好兄長”

        說完，她長袖一揮，在他面前化霧成煙，消散在夜風中，陸以時伸出手去卻撲了個空，只來得及抓住一縷余香，他呆怔了片刻，喉間逸出低啞的嘆息

        “珈月……”

        當年相識回憶還如在眼前，夜風一吹，陸以時從回憶中清醒，看著海棠搖曳的枝葉，恍然驚覺流光似箭，自己心底少年時代的悸動早已在塵世中消磨的涓滴不剩，多年來俗物壓身，父母離世后便獨自一人回到揚州，數十年沒回到這，誰還有心去兌現那些花前月下的承諾？

        碾碎了手中的枯葉，陸以時甩甩頭，命令自己不要沉浸在虛幻的迷情中，弟弟的病情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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