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噩夢糾纏，陸以平睡得并不安穩，在京城發生的事像走馬花燈一樣在他腦中一幕幕閃過，官場傾軋，恩師被牽連，大理寺一次又一次庭審，想盡一切辦法為江家洗清冤屈，連日的奔走都比不上皇帝寵妃幾句枕頭風，最后連他自身都難保，被革了官職，連急帶氣，一下子病倒，于半昏半醒之間被送出長安，連未婚妻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他想到很多人，咄咄逼人的政敵，來傳旨時神色傲慢的小太監，恩師絕望的神情，以及雪柔淚水漣漣的臉

        許多面孔在他腦海中轉過，紛亂不堪，最后突然變成一片空白，他發現自己躺在海棠樹下，抬頭只見繁星如海，片片花瓣飄落在他身上，香氣佛過鼻端，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想動，卻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渾身冰冷，如灌了鉛般沉重，后背陷在泥土中，身體被慢慢侵蝕，緊接著，潮水般的恐懼席卷而來，他感覺不到疼痛，聽不見聲音，視線也漸漸模糊，僅存的意識都淹沒在一片無能為力的絕望中

        他覺得自己正在死去，漸漸與泥土融為一體，人世間的喜怒哀樂再無緣體會，最后留在他停滯的血液中，只有入骨的寒冷與絕望

        陸以平醒來時一身冷汗，眼中噙滿淚水，渾身無力癱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喘息著，生怕一不留神，會讓自己的三魂七魄隨著鼻息逸出體外

        胸口的疼痛漸漸漫上來，喉嚨又是一股腥甜，陸以平竟然覺得病痛的感覺是如此珍貴，至少證明他還活著，沒有墜入那無邊的虛無中去

        “少爺醒了”，阿桂一撩帳子，乖巧地過來扶他，喝了藥，陸以平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熬化的肉粥，抬頭看到大哥走進來，身后還跟著一個面生的女子

        他有些驚訝，咽下一口粥，怯怯地打招呼：“大哥？”

        陸以時見他醒來，臉色和緩了一些，湊過來探看了一下病情，又拉過身邊的女子道：“這是珈月，我從京城帶回來的朋友”

        珈月到底是嘴硬心軟，也不忍心看他這個鉆牛角尖的弟弟活活把自己折騰死，才略施小計，讓他在夢中體驗了一番死亡的恐怖

        陸以平低頭拱手，對她行了一禮，輕聲道：“在下身在病中，不能起身相迎，實在慚愧”

        珈月噗呲一笑，意味深長的看了陸以時一眼，道：“我現在覺得你們像兄弟了

        陸以時白了她一眼，柔聲勸慰了弟弟幾句，囑咐他好生養病不要胡思亂想，陸以平也聽進去了，乖乖的喝藥吃飯，加上珈月暗中求亦楓施法為他鎮住元神，幾天下來，她的身子雖然還虛弱不堪，咳血的癥狀卻止住了，臉色也不再蒼白的像鬼一樣

        陽光好的時候，阿桂會扶他到院中小坐，珈月煮了一鍋果子羹端上來，笑道：“整天喝那些苦的要命的湯藥，趁今天你大哥不在，我弄了一鍋甜湯給你清清腸胃”

        “多謝珈月姑娘”，陸以平抿唇一笑，溫文儒雅，“我大哥出門了？”

        “是啊，他去視察田莊產業了，”珈月擺擺手，不想提那個無趣的家伙，“勞碌命，脾氣還硬的跟石頭一樣！”

        陸以平差點嗆到，掩口咳了幾聲，小心翼翼的問道：“珈月姑娘跟我大哥認識很久了吧？”

        “怎么？”珈月眼皮跳了幾跳，戒備的看著他，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陸毅以平解釋道：“沒什么，只是沒人敢像你那樣跟我大哥說話，姑娘一點都不怕他，想必是相熟故交了”

        “算是吧……”海珈月含含糊糊的回答，認識陸以時的時候，他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說起來他們也算舊相識，“你大哥對誰都是那種欠了八百吊的臉嗎”

        陸以平低下頭，沉默了片刻，輕聲說：“我有點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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