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為什么那晚他對我說的話真的成了八卦頭條?我甚至懷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和本我作對的另一個邪惡的人格,為了報復長期被壓抑的命運而偷偷攻破了我的道德底線。
我要見江天海,告訴他我沒有背叛他。然而當我再次來到坤江大廈的時候,卻發現大樓入口已被封鎖,只有一個小偏門仍然開著,以保證工作人員的正常進出。一大群記者手拿話筒,扛著“□□短炮”堵在大廈入口準備隨時阻擊。我起初不敢靠近,怕再次被圍狙,但很快便發現,關于我的新聞早就成了過去時。
我先是和守在門口的保安軟磨硬套,結果自然是徒勞。于是我也和那些記者一樣,站在大樓門禁附近守著,可是過了整整一天,仍然沒有看到江天海,準確的說是沒有看到坤江集團的任何重要人物。
當天晚上,我撞著膽子去了“bluewhistle”,以我對江天海并不算深的了解,我猜想他會到那里去發泄情緒。我在迷亂混雜的昏暗空間里四處張望,沒找到江天海,卻看到皮浪那個小子坐在吧臺前,神情凝重地喝著酒。我心中怯喜。
“皮浪先生。”我走到他身邊,輕聲叫了他一聲。他一定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么稱呼他,于是莫名其妙地皺起眉頭看我,愣了一會兒,一雙小眼睛里透出些微靈光,然后又馬上熄滅,他繼續漠然地喝酒。
“你……看到江天海了嗎?”
他不做聲,像是沒聽到我的話。
“你能不能告訴我江天海的電話?”
他仍然不說話,也沒再喝酒,低著頭,像是在策劃什么似的眉頭緊鎖。
“要不然你記下我的電話吧,看到江天海就通知我一聲……”
“走開!”他用沉重的低音呵斥著我,那聲音與他的年齡完全不搭。
“我想你誤會我了,江天海的事不是我……”
“快滾!”
他沒有看我,但攥著酒杯的手卻突然加大了力道,我看到他的側臉突起一道棱,他在咬牙切齒。我惹惱了他,但是我的直覺感到他并不是因為江天海的事而對我怒目。
我愣著不知如何是好,皮浪像是忍無可忍一樣轉過頭來,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快點滾,待會這里會死人!”
我像踩在了棉花上,兩腿發軟,屏著呼吸,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他的警告不像是玩笑。
逃出了“bluewhistle”,我又去了“海棠刺青”,那里還是大門緊鎖,我這才意識到那家刺青店已經停業很久了。時間已過晚上九點,疲憊和恐懼如期而至,想著皮浪的警告,我突然覺得我所生存的世界是如此可怕,偌大的世界好像都已沒了我的棲身之地。回家,可是家在哪里?那個不足四十平米的小格子嗎?
拿出鑰匙,擰開門把,我托著步子走進屋,仍然沒有開燈,燈光于我而言是多余的東西。我徑直走向臥室,卻在開門的瞬間怔住了,客廳里的家具羅列出的暗影有些異常,那暗影里好像多了些什么。我的心提到了喉嚨口,正想按燈的開關,黑暗里響起了一個聲音:
“別開燈。”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提起的心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江先生……”我的記憶中,那是我第一次主動叫他。
月色和路燈的光線從窗外透進來,融入這個狹窄空間里的夜,四下的一切都像是沉浸在靛藍色的深海。我的眼睛早已習慣了夜色,可以辨別不同層次的黑暗。我看著他的暗影從沙發上起身,在黑夜的背景下逐漸清晰,然后慢慢移動到我的面前,他的瞳孔里,又是另一種黑暗,明亮而又深遠的黑暗。
“你,叫我什么?”他的聲音很穩,卻在狹小的空間里泛起回音。
“江先生,我……”
“叫我小海!”他突然大喊,雖然知道他是出于悲傷才如此失態,但我仍然很反感他語氣中的霸道,我沒有聽他的話,默不做聲看著他。
“叫我小海!叫啊!”
“你冷靜一下……”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再次用手箍住我的身體,我感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威脅。
“叫我小海!說你喜歡我!說你愛我!”他說話的尾音里夾雜著抽息的聲音,我同時在他臉上看到了明亮的液體。
“不是我。”我的語氣還是很平靜,因為我當時仍然覺得他的悲傷不足縈煩。
“快點說啊!你……你要是不說,我就……”他突然放開了手,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藥瓶,把多半瓶藥片倒在了地上,四下里響起了輕脆的嘀嗒聲。
“你要是不說,我就一直站在這兒,不吃飯不喝水不睡覺不吃藥,直到死在你面前!”
“我說過不是我,你別逼我。”
“我逼你?你那天是怎么逼我的?”
“我很抱歉。”
“你是女巫!是毒蛇!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你就……”
“我再說一遍不是我!”
“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給不了……”他的身影開始在黑暗里微顫,他像是得了癡心瘋一樣碎念著同一句話。我有些發慌,又想打開燈,看看他是不是覺得不舒服了。
正在這時,他突然把我擁進懷里,還沒等我回過神,他便把雙唇緊貼到我的唇上,然后用舌頭侵占了我的整個口腔。霎時,記憶里的一股痛苦而又甜蜜的分支又被開封,如果不加以阻止讓它噴薄而出,我將會徹底崩潰,于是我拼命把他推開,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在他的臉上揮了一掌。
他的臉偏向一邊,怔了很久才慢慢轉回來。我感到他又要做些動作,于是又推了他一把,然后快速跑進臥室鎖上了門。
“開門!”他邊大喊邊用力捶門,使得我抵在門上的身體也跟著震顫。恐懼像無邊的黑暗一樣向我侵襲,我把江天海臆想成了九年前的那個壞人,我快要瘋了,想打電話報警,卻發現手機丟在了客廳。我四處張望想找個能做武器的東西,視線移到陽臺的時候,我下定決心,如果他沖進來,我就從那里跳下去。
然而他施加在門上的力道漸漸弱了下來,直到完全消失,接著,我聽到一聲鈍響,是他跌坐到地上的聲音。他是不是又心絞痛了,我正猶豫著是否打開門看看,他的聲音在靜謐的夜里空明地響起:
“桐,你的窗外也有個十字架。”
其實那并不是十字架,而是遠處的電視塔尖,在深夜的空中孤單清冷地忽閃著紅光。
我也低下身坐到地上,耳朵緊貼著門,想把他聽得更清楚。
“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就是這樣盯著窗外的十字架,有時候會有鳥落在上面,有時候會從那飄過一朵云,運氣好的話,還能看到一架飛機。
我的心突然顫了一下。
“真的很無聊啊,什么都做不了,也沒人跟我說話,我想動,可是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想說話,嘴上又罩著氧氣罩,安靜極了,只能聽到心臟監控器的嗶嗶聲。
“我做過四次手術,每次在昏厥的瞬間,我都祈盼再也不要醒了,可是林院長總能把我救回來。”
心跳又一次亂了頻率。
“每次醒過來,我身上都插著好幾個管子,旁邊放著好幾個機器,直到最后一次手術,林院長把一個機器裝進了我的身體,他們就放我回家了。可是,我媽沒有放過我。
“在爺爺還沒發現我的病的時候,媽媽整天盼著爺爺快點死,爺爺改了遺囑后,她又祈禱爺爺能活得長一點,活到我……我有了自己的男繼承人。媽媽把我和一個女孩鎖進一間屋子,我……,桐,你很看不起我吧。”
我沒有說話,不是因為我習慣冷漠,而是我對此無話可說。
“可是媽媽的計劃沒有成功,因為我的心臟根本承受不了。所以她……她又把我送進了醫院,然后,她強迫我用手……”他的聲音像是被無形的暗涌吞沒了,良久,我又聽到了他的抽答聲。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也跟著傷心起來。
“走吧,求你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臟?”
“你別多想了,我……我不可能喜歡你的,我……”
“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他又像說臆語一樣反復念叨著同一句話。
這時,我聽到腳下傳來一陣窸窣聲,低頭看去,他正從門縫外塞進一個信封。我看著那個信封在黑暗中泛著白光,封面上有幾個模糊的黑點。接著,通往走廊的門吱吱地響起,一束光線從門縫里鉆進來,正好打在信封上,我看清了上面的字,是坤江的聘用書,職位一欄上寫著“攝影記者”。
幾乎是同一時間,那束光芒像是被熄滅的燭火一樣消失了,從外面傳來安全門沉重的閉合聲,然后,房間里的夜徹底靜了下來。
我站起身,坐到寫字臺前,打開臺燈,仔細閱讀著聘用書上的字。“我給不了你想要的。”那句話一直在心頭縈繞不散,他努力為我爭取過,但是憑他的能力和在家族中的地位,他只能為我做這么多,他告訴我的那些不幸,也讓我久久不能釋懷。還有……
我把顫抖的手指抵在嘴唇上,他剛才好像吻了我,我感到自己又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在既往時空的某處,我好像對誰說過:我不會再去吻別人的……
但是,我的心并沒有被那些事所占據,因為有兩個結點牽制著我的所有神經:看得到十字架的病房,林院長。
那天晚上還發生了件事,謝經堅死在了“bluewhis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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