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父子二人帶著糕點就走了, 留下陳大福他們大眼瞪小眼。
他們不配吃這些糕點嗎?寧可拿去上墳也不給他們嘗嘗味,過分了吧。
可轉(zhuǎn)念一想,等他們下山會把東西拿回來, 到時候再吃也不遲了。
他們又安心了。
幾人都沒注意到齊文致看他們的眼神不太對, 去了趟洪家, 齊文致看陳家人也是怎么看怎么壞。
陳康不是個好爹, 但他比洪小旺好那么一星半點, 他不是個愚孝的人, 也不會教著兒子做個孝子賢孫。
雖然有點晚, 但也意識到要補救父子關(guān)系了。
齊文致小聲對林永成說:“老林, 我弄懂了一件事。”
林永成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小白果豎起耳朵,準備吃瓜了。
這個齊叔叔是個一身瓜的人, 被人騙錢又騙感情,也很慘了。
齊文致說:“我跟你說過的, 洪小旺總說他父母是特別好的人。直到今天我才懂, 他跟他兒子一樣都被洗腦了,在他爹娘的教導(dǎo)下覺得孝道高于一切,生了他他就該感恩戴德。我聽了那么多次,還真的信了他的邪。”
真以為洪家老兩口跟洪小旺說的一樣好。
像這種愚孝的人, 真是可憐又可恨。
可憐他從小被洗腦,可恨他的妻兒因為他的愚孝遭罪。
林永成說:“我早就領(lǐng)略過了, 我們村也有。如果我跟洪小旺一樣,我老婆孩子早就被老林家欺負死了。”
啊不, 不會, 他老婆會離婚帶著孩子離開, 剩下他孤家寡人。
但對林家老兩口來說, 犧牲他的婚姻,就能幸福整個老林家,特別是造福林永家一家子,他們肯定是舉雙手贊成。
小白果出生的時候,林家老兩口不就是打著這個主意嗎?
白芨不好拿捏,她背后的白術(shù)和林秋容也不是好欺負的人,就借著白芨不能再生,要趕走她們母女,還張羅著給他另娶。
不就是想找個好拿捏的兒媳婦,把他留在那個家里,讓他為老林家服務(wù)嗎?
都一個癟樣,沒有誰強過誰。
吸血還吸得理所當然。
齊文致有了吃瓜的心思,“你爹娘也這樣?”
林永成就將當年的事情告訴他了,齊文致聽得目瞪口呆。
他和林永成都在縣城,還經(jīng)常來往,還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家事。
對比一下,只有自己家庭幸福?
林永成說:“在鄉(xiāng)下這種破事很多,生孩子更像是賭博,他們不用付出太多成本,條件好就多給點,條件就不好就放養(yǎng)。生一大群孩子,只要有一個出息的他們就賭贏了,全家一起上巴著吸血。如果那個孩子從小被洗腦,無法擺脫他們,真的是當牛做馬去填那個無底洞。連同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跟著遭罪。如果能擺脫吸血螞蟥,就是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家庭幸福,孩子也從小就很幸福。”
救急不救窮,如果是救急他當然愿意。
但是救窮,一家子都指望他接濟,那就有多遠滾多遠吧。
不等齊文致消化完,林永成又說:“林家養(yǎng)我,其實沒有付出太多成本。連我從小的學(xué)費都不愿意掏,是我自己跟著獵戶去山里下套子,又去水里摸魚,辛辛苦苦攢下一點錢,還被我大哥偷走買糖吃。不管我現(xiàn)在過得有多好,都不是老林家的功勞,是自己打拼出來的,都是我自己流血、流汗換來的,憑什么讓他們跟著受益?我最多給個養(yǎng)老錢,想讓我?guī)退麄凁B(yǎng)兒子養(yǎng)孫子,那是不可能的。”
沒有培養(yǎng)過他,憑什么享受成果?
這世上沒有那么便宜的事。
比起老林家,林永成更愿意孝順秀姨,隔些天又去趟她家看看。
齊文致心里感慨不已,比起幾個戰(zhàn)友,他是真的幸福太多了。
他拍了拍林永成的肩膀,以示安慰。
“老林,幸好你腦子清醒,早早地跳了出來。”
不然,也是犧牲他一個,幸福全家人的例子之一。
齊文致又說:“說起來,也是他們目光短淺,沒有遠見。好好培養(yǎng)兒孫比巴著誰都重要,家里的孩子培養(yǎng)得好,那個出息的孩子能不拉拔一下自家人?得了家里的培養(yǎng),孩子們也會反哺。這種只知道巴著吸血的螞蟥,家里的后代也養(yǎng)成了螞蟥的習(xí)性,永世不得翻身。”
也是這個道理,就像陳家,第三代要是培養(yǎng)得好,陳康能不拉拔他們?
別的不說,征兵的時候有他的推薦,侄子們?nèi)胛榈目赡芤哺摺?br />
有一個出息的,帶著一家人出息,這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
坐享其成只會讓路越走越窄,后代也是一個癟樣,更難養(yǎng)出有出息的孩子。
小白果聽了半天,聽的全是自家的瓜,還是餿瓜。
她早就聽過了。
“爸爸,我現(xiàn)在是不是吸血螞蟥?”小白果冷不丁蹦出這么一句。
林永成側(cè)目看她。
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你不是,你是爸爸媽媽的孩子,養(yǎng)你和小紫蘇是我們的義務(wù)。但有些人不是我們的義務(wù),還巴著要我們養(yǎng),那才是吸血螞蟥。”
“我特別能吃,養(yǎng)我要花很多錢。”
“我和你媽媽都是成年人了,花多少錢是我們自愿的,我們自愿才能花出去,不是你的問題。爸爸媽媽也愿意花錢養(yǎng)你們。”
小白果滿意了。
對噠,所以魚魚不是吞金獸。
齊文致嘆息道:“我有空要多看看我爸媽和岳父母,帶著老婆孩子多陪陪他們。我只看你們?nèi)齻,就覺得滿世界都是這種犧牲一個幸福全家的父母了,我爸媽是難得明事理的人,我岳父母也是明白人,我要多看望一下四位老人。”
……
齊文致在里唏噓不已,另一邊的陳康和陳六福淚灑墳前。
父子二人經(jīng)過一番溝通,陳康也放得下身段,主動跟陳六福道歉了,他承認自己以前的態(tài)度不好,也疏忽了家里的妻兒,對不起陳六福,也對不起妻子和夭折的兒子,并請求陳六福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努力當個好爸爸。
其實陳六福本性不壞,陳康的老婆就是個很好的人,她也不可能養(yǎng)歪自己的孩子。
陳康態(tài)度誠懇,陳六福的態(tài)度也漸漸軟化了。
感覺到兒子的變化,陳康又問了他很多以前的事。
陳六福絮絮叨叨地,說他媽媽,說他姐姐,也說了他弟弟,可惜他們都不在了,他們是這世上跟他最親的人。
陳康聽了直流淚,父子兩個聊了很久。
最后他說:“六福,爸爸想帶你去部隊。”
陳六福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了。
他不信任陳康,臉上滿是懷疑之色,畢竟陳康先說了把他送去別人家。
“你騙我。假裝說帶我去部隊,其實是把我塞給你的戰(zhàn)友,你就是想擺脫我這個拖油瓶!你就是個騙子!!”
聽到“拖油瓶”這三個字,陳康就開始心痛了。
這一定是他爹娘灌輸給孩子,失去母親的孩子本就敏感,再說這種話,這孩子能不渾身是刺嗎?
只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陳老頭和陳老太也能演變成洪老頭和洪老太。
好在還來得及。
陳康按著他的肩膀,“六福,你相信爸爸,再給爸爸一次機會。”
陳六福抽泣著說:“你騙我!”
陳康也紅著眼睛,“爸爸沒有騙你,爸爸是真的想把你帶在身邊,想看著你長高長大,還想看你一天比一天優(yōu)秀。爸爸一定會當個好爸爸,跟林叔叔一樣的好爸爸。爸爸還在摸索著當一個好爸爸,你配合一下爸爸好不好?”
陳六福還在哭,沒吭聲。
他們父子倆的相處時間太少了,特別是陳六福越來越大,對陳康的期待值一降再降。
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信任。
想重建信任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陳康又說:“爸爸準備再婚了。”
這句話一說,陳六福立馬就炸了。
他像只受傷的小獸,一邊哭一邊沖他嘶吼:“陳康!我媽走了還沒滿一年,你把我媽當成什么?你把我當什么了?一邊哄我要當個好爸爸,還說要帶我走,轉(zhuǎn)頭就要娶新媳婦。陳康你不是個好東西!我媽就不該嫁給你!她如果不嫁給你,她也不會死得那么早……”
他連爸爸都不愿意喊了,直呼陳康的大名。
陳六福就想跑了,陳康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了。
“六福,你冷靜點。”
“你滾啊!我不想聽你說話!”
“你聽爸爸解釋好不好?”
陳六福根本沒法冷靜,他什么都聽不進去,他滿腦子是陳康要娶新媳婦了。
在他媽病重的時候,家里給陳康發(fā)了電報,陳康沒有回來。
他媽走了還不到一年,陳康就要娶新媳婦了,他對不起他媽。
“你放開我了!”
“從今天起,我不是你兒子了,我再也不認你了……”
陳六福哭到近乎崩潰。
他揮著一雙拳頭就往陳康身上捶打。
陳康就任由他打,等他發(fā)泄得差不多了,哭聲也弱了下去,才開口向他解釋。
“爸爸也有自己的難處,我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我想把你帶去部隊,以后能經(jīng)常見到你,能當個好爸爸。可我經(jīng)常外出任務(wù),不能把你一個孩子鎖在家里,也沒辦法照顧好你。爸爸要帶你去部隊,就一定要找人照顧你。”
更重要的是,他的職業(yè)風(fēng)險太大,沒準什么時候就回不來了。
到時候他一個孩子無依無靠該多么無助?
陳六福還在哭,油鹽不進的樣子。
陳康又說:“爸爸向你保證,這輩子只有你們姐弟三個親生孩子,沒有別的孩子了。”
聽到這句不會再生孩子了,陳六福的眼里有過一絲波動,但很快又消失了。
那又怎樣?他媽給他生了三個孩子,他不到一年就要娶新人。
陳康繼續(xù)解釋,他也該跟孩子說說自己的情況。
“在部隊里,我的上級想把女兒嫁給我,他正在向我施壓。我沒有答應(yīng),一來是不喜歡他們家,二來是怕他女兒對你不好。”
“那又怎樣?不還是要娶新媳婦?”
“我想把你帶去部隊,先要找個照顧你的人。”
“你別拿我當借口。我不用人照顧,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我相信你能照顧好自己,但如果我死在外面呢?你一個孩子舉目無親,你爺爺奶奶能馬上飛過去接你嗎?”
陳六福不吭聲了,眼淚卻越流越兇。
他差點就忘記了,他爸爸的職業(yè)是最危險、也最偉大的軍人。
陳康的眼淚也淌了下來,他把兒子摟在懷里,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六福別哭了,爸爸不會死的。”
陳六福小聲嗚咽著,他已經(jīng)沒有媽媽了,他不想再失去爸爸。
“不找個放心的人照顧你,爸爸外出任務(wù)都不能安心。你相信爸爸好不好?”
“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爸爸先帶你去看看,還要看你的意見,你不滿意這事就算了。但有一點,沒找到照顧你的人就不能帶你去部隊,你得去齊叔叔家里。”
陳六福又開始掙扎了。
果然,他還是想甩開他,他還是那個拖油瓶。
陳康趕緊按住他。
“爸爸不放心把你放在家里,今天爸爸和兩個叔叔去了一個戰(zhàn)友家里。那個戰(zhàn)友幾年前犧牲了,他兒子跟在爺爺奶奶身邊,被他們養(yǎng)成了一個傻子廢物,自家房子被霸占了,他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為了那些吃他的人,把真心為他的媽媽趕出了家門。爸爸不想你變成那樣的人,爸爸信不過你爺爺奶奶還有你的叔伯。”
“爺爺奶奶對我比你好。”
“我承認以前做得不好。但是,我只有你一個孩子了,這世上也只有我會全心全意為你。你爺爺奶奶沒有我們,還有別的兒孫,你不是他們的唯一,他們能為你掏心掏肺?如果養(yǎng)壞你一個人,就能造福他所有兒孫,你說他們會不會這么干?”
陳六福陷入沉默中。
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了,他知道陳大福他們帶他去縣城不是舍不得他,而是舍不得他爸爸寄回來的錢。
只要他在陳家一天,他爸爸就會寄錢回來,所以他們不希望他走。
如果教壞他,就能造福一家人,他絲毫不懷疑爺爺奶奶會這么干。
到那一天,他的叔伯和堂兄弟全是幫兇。
這個家里,沒有一個人會站在他這邊,除了他爸爸。
陳康又把洪石頭的情況說給陳六福聽。
陳六福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被嚇到了。
好可怕,他不想變成這樣的傻子!
陳康又說:“別以為你爺爺奶奶就是什么好人,他們已經(jīng)開始了,只是動作不大,你沒有覺察到而已。你媽媽把你教得很好,如果他們一開始就下猛藥,肯定會引起反彈,所以他們的動作不大。你想想,是誰說你是拖油瓶?又是誰指使你找我要錢?”
陳六福猛地打了個寒顫,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差點就變成了跟洪石頭一樣的傻子。
他回想了一下,在他媽媽去世后,似乎家里每個人都用一種看可憐蟲的眼神看他。
以前不覺得,現(xiàn)在想想,陳六福就覺得自家人好可怕。
“他們總說我可憐。”
“他們說你有出息,以后肯定會娶個新媳婦,會生新的孩子。如果后娘不想要我這個拖油瓶,你就不會管我了。”
“他們說趁著你沒娶新媳婦,還能從你手里摳出點錢。等你娶了新媳婦,你的錢會落到新媳婦手里,拿去養(yǎng)新的孩子了,我什么也撈不到。”
陳康氣紅了雙眼,恨不能撕爛他們的嘴。
在孩子失去母親后,父親也不在身邊,他最脆弱也最敏感的時候跟他說這種話,讓他極度缺乏安全感,讓他對爸爸失去了信任和信心。
好歹毒的用心。
真是其心可誅!
“六福,你不能呆在陳家了。”
陳六福以前不知道自己身在狼窩里,現(xiàn)在知道了也害怕極了。
陳康又說:“爸爸給你找后娘也是今天臨時產(chǎn)生的想法,明天帶你去趟藍縣,讓你見見她再說。你如果不滿意,那就算了。”
陳六福抬頭望著他,“你今天是去看她了?”
“她就是洪石頭的媽媽,爸爸只見過她兩次,洪小旺犧牲后爸爸去了一趟他老家,才第一次見到她。今天是第二次,也是今天知道洪石頭的事,才反應(yīng)過來你身邊也是豺狼虎豹,怕你走上洪石頭的老路。”
聽說是洪石頭的媽媽,陳六福已經(jīng)沒那么排斥。
他有點猜到陳康的想法了,江小秀的兒子已經(jīng)被人養(yǎng)壞了,而他的爺爺奶奶正打算養(yǎng)壞他。
陳康和江小秀也算同病相憐了。
“那……她人好不好?”
“明天你看了就知道了,爸爸還不知道她的想法,要問問她看她愿不愿意。”
“我不喜歡洪石頭,也不想跟他當兄弟,更不想跟他住一起。”
“不用跟他住一起,也不用跟他來往。”
陳六福稍稍放心了一點,不用跟洪石頭來往就好,至于江小秀怎么樣,明天看了就知道了。
爸爸也承諾過他,如果他不喜歡,這事就算了。
想找江小秀,陳康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就算再婚也不可能在部隊找,否則就是打了他上級的臉,對方更會打壓他。他只能從老家結(jié)婚,說是家里的老娘給他找的。
另一個,他有六福一個親生孩子就夠了,江小秀有自己孩子,她的年紀也不適合再生育了,如果跟她結(jié)婚,她應(yīng)該也不會有再生育的想法。
當然了,還要看江小秀愿不愿意。
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情情愛愛是沒有的,最多算是搭伙過日子,他給江小秀和她兩個女兒一個容身之所,養(yǎng)她們母女三人,江小秀替他照顧好兒子。把他每個月寄給老陳家的錢拿來養(yǎng)家,也能輕松養(yǎng)活一家人了。
明天他再去趟江小秀家里,先問問她的意愿,再把話說明白。
陳六福在地上蹲久了有點腿麻,他想站起來,卻摔了個屁股蹲。
陳康伸手將他拉起來,攬著他一起走。
“你放心吧,在爸爸心里你永遠是最重要的。洪石頭的事,也算給咱們父子倆人一個預(yù)警,除了老陳家的人,外面的人也是一樣,要有防范心理,以免被他們帶壞了。還要記住一點,任何時候都可以信任爸爸,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訴爸爸。我們是這世上最親的人了。”
陳六福撇了下嘴角。
最后一句他認同,他們是這世上最親的人,誰都可能害他,唯獨他爸不會。
但信任問題他要保留意見,以后再看他值不值得信任。
“那你還放心讓我去別人家?自家人都信不過,你還敢信別人。”
“你齊叔叔和林叔叔是好人,他們的腦子比你爸清醒,他們家的孩子也養(yǎng)得特別好。像他們這種有本事的人想要什么都是自己掙,沒本事的人才會貪圖別人手里的東西。你爸爸這點錢,他們大概也看不上,更不屑為了這點錢做下作的事。”
“我懂了,他們比你有錢。”
“……”
陳康只覺得自己胸口中了一刀。
這么會扎爸爸的心,他兒子一點都不貼心。
話又說回來,兩個戰(zhàn)友確實比他有錢,他只有一個人有收入,齊文致和林永成都是夫妻倆一起拿工資,而且他們都混得不錯。
……
走出不遠,陳六福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們是不是忘記什么了?”
陳康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忘了什么東西。”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
糕點還在墳前,他們忘記拿了。
陳康拍了下腦門,“還沒走遠,回去拿吧。”
等他們回到墳前,就見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小姑娘蹲在那里,一雙黝黑的小手跟雞爪一樣又干又瘦,她抓起糕點就往嘴里塞。
聽到身后有動靜,她立刻警惕起來了,飛快地將糕點包好藏在懷里,防備地望著他們,生怕他們來搶。
陳六福就急了,“那是我的糕點,你還給我!”
陳康皺著眉頭看了小姑娘一眼,拉著陳六福不讓他搶,“爸爸明天帶你去縣城,想吃什么咱們就買什么。”
陳六福還在心疼他的糕點,“我自己也沒吃幾塊。”
陳康說:“爸爸帶你去買。”
臨走前,他從口袋里掏出兩塊錢遞了過去。
“拿著吧。伯伯幫不了你,這兩塊錢給你防身,自己藏好,別被人搶了。”
這小姑娘他知道,她父母是勞改犯,她寄居在舅舅家里,村里的小孩都喊她小勞改犯,舅舅家的孩子跟她住一個屋檐下,也被村里的小孩們孤立了,她舅舅家的孩子就遷怒到她身上,她的處境就更壞了。
如果是之前,陳康也許會幫她一把,讓村委的人管管她舅舅家里。
可經(jīng)歷了洪小旺的家人,他自己家里也是一團糟,還怎么拯救別人?
況且,他呆不了幾天就要走了。
別村委的人上門一次,她舅舅家還變本加厲了。
高菁含愣愣地坐在墳前,手里捏著那兩塊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它直看。
直到陳康和陳六福的身影消失了,她趕緊起身追了上去。
“等一下。”
“還有事?”
陳康回頭看了她一眼,陳六福悶悶的,就有點不耐煩了。
搶了他的糕點,收了他爸爸的錢,她還湊上來干什么?
高菁含小心翼翼地望著陳康,“伯伯,你可以幫我寫信嗎?我想寄信給爺爺奶奶讓他們來接我。”
陳康問:“你爺爺奶奶在哪里?”
高菁含說:“很遠的地方,在魯省,我也沒去過。”
陳康絕不是個光有熱血,沒有戒心的人,看小姑娘可憐給兩塊錢沒關(guān)系,寫信給陌生人就是大事了,況且是跨了兩個省的陌生人。
萬一對方身份有什么問題,是敵特或有別的身份,寫了這封信他就吃不了兜著走。
小姑娘再可憐,他也不愿意冒這個風(fēng)險。
“我不能幫你寫信。”他果斷地拒絕了,但也給她指了條路,“你可以去公社郵局,嘴巴放甜一點,肯定會有熱心同志幫你的忙。”
話已經(jīng)說明白了,聽不聽就是她的事了。
陳六福還一步三回頭,瞪著高菁含和她手里的錢。
陳康拍了拍她的頭,“就是個可憐的小姑娘,別計較那兩塊錢。”
頓了下又說:“回到家里,就裝作沒事發(fā)現(xiàn)。我們手里沒有證據(jù),撕破臉他們還能倒打一耙。”
“就這么算了嗎?”
“當然不算完。但也不用臟了自己的手,他們會看著你越過越好,他們會嫉妒發(fā)狂,自己一輩子爛在泥里。”
“你怎么他們一輩子爛在泥里?”
“如果能養(yǎng)出個出息的后輩,那就算他們能耐,我不會給他們提供任何幫忙。”
“現(xiàn)在的堂兄弟們,你看誰可能有出息?”
“幾個大的都是沒有遠見的,已經(jīng)被養(yǎng)壞了。小的還看不出來。你也不用盯著他們,我們肯定會越過越好,不必跟他們比較。”
陳六福想想,還覺得挺有道理的。
他們想養(yǎng)壞他,他偏要學(xué)好,要比他們所有人都過得好。
……
陳康帶著陳六福回家,陳大福他們就在院子里,見他們父子二人空著手回來,幾人面面相覷。
那些糕點呢?
總不能吃完了吧?陳六福的肚子沒那么大吧?
等陳康去找兩個戰(zhàn)友聊天,陳六福就被幾個堂兄弟圍住了。
“老六,那些糕點你們忘記拿回來了?”
“那么多,你肚子裝不下吧?”
看他們的饞樣,陳六福突然不心疼被高菁含搶走的糕點的,別說給高菁含了,他寧愿拿去喂狗都不想給他們吃。
一面害他,一邊想占他爸的便宜。
哪有這么好的事啊?
一想到陳康下山時說過的話,陳六福突然拍了下腦門,他一臉懊惱地望著幾個堂兄弟。
“哎喲!我忘記拿回來了,我爸在墳前對我一頓臭罵,我下山的時候一肚子氣,我就忘記了。天快黑了,也不知道糕點還在不在。”
其實陳六福的演技不怎么樣,但陳大福他們被先入為主的思想給蒙蔽了。
他們糊弄了陳六福那么久,明知道陳康要帶他離開,早上還是輕易地將他哄了出去。
況且,糕點都是好東西,他們在家偶爾吃幾顆糖都算奢侈了,更別說難得吃一回的糕點了。
傻子才會把糕點扔在山上,陳六福一定是忘記了。
再看他紅腫的眼皮,嗓子還是啞的,絕對是哭了很久之后的狀態(tài)。
他說的是一頓臭罵,幾個堂兄弟都默認為他挨了一頓毒打。
幾個堂兄弟沒有半點懷疑。
陳大福跟陳二福對視一眼。
“已經(jīng)不早了,我和老二跑得快,我們上一趟山吧。”
“行,咱倆去唄。”
“我也要去,天黑了去墳地多嚇人啊,我給你們壯膽。”
“我也去給你們壯膽。”
陳大福本來喊著親弟弟陳二福一起去,但陳三福和陳四福不干啊,不就是跑個腿嗎?跑個腿就能偷吃幾塊,他們也樂意啊!
他們四個一窩蜂沖了出去。
很快陳五福和陳七福還有陳八福嘴里喊著哥哥,也追了出去。
家里的女孩們沒動,天黑了,外面又下起了毛毛細雨,就算她們追上去,幾個男孩也未必會讓著她們。
她們就在家里等著吧。
陳康從屋里出來,將這一出戲看在眼里。
他不由松了口氣,還好自家這個沒有傻透了,知道小小地報復(fù)一下他們。
本來就是他們主動上山的,糕點也確實是忘在山上了,就算他們撲了個空那又如何呢?
不需要跟他們解釋。
……
冬天天黑得快,下雨就黑得更快了。
毛毛雨下久了也有分量,路面很快就被淋濕,上坡下坡的泥地滑溜溜的。
天黑看不清路,陳三福和陳五福都在下坡的路上滑倒了。
摔得褲子上全是泥,頭發(fā)也被雨水打濕了,他們一身狼狽地回來,家里已經(jīng)吃完晚飯了。
陳六福做戲要做到底,他坐在屋檐下等著他們。
一見著人,他立馬站了起來,“你們回來了,糕點帶回來了嗎?”
陳大福他們幾個白跑了一趟,本來就一肚子火了,還不能沖他發(fā)。
“沒找到。不知道被哪個狗爹養(yǎng)的東西拿走了。”
“真是個缺德玩意,以后生個兒子沒X眼,一家子早死的貨色。”
“氣得要死,我還摔了一跤。”
“這種缺德貨色一定是死了親爹,被一群野爹養(yǎng)大的。”
“一家子被木倉斃的死東西,跑到墳前做賊,明天就送他爹上路。”
“……”
兄弟幾個都罵罵咧咧的,罵得一個比一個難聽,尤其是摔跤的陳三福和陳五福,他們倆人的怨氣最重了。
白跑了一趟還不算,還摔了一身泥。
如果是夏天摔也就算了,可現(xiàn)在是冬天,他們只有一身棉衣,要穿一整個冬天的,明年天暖了才會洗。
棉衣上的泥,只能烘干了再用指甲慢慢扣掉。
出門之前,他們沒有懷疑過陳六福,他說忘記了,他們信得不要不要的。
撲了空,他們下山的路上就產(chǎn)生了懷疑,幾個人還嘀咕了一陣。
所以,他們罵人的時候還會偷瞄陳六福的臉色,看他的表情會不會不太自然,也好確定他是不是故意耍他們的。
結(jié)果卻讓他們松了口氣,陳六福沒有騙他們。
聽到他們幾個在罵爹,陳六福也氣呼呼的,跟著他們一起罵。
“氣死老子了,有爹生沒爹教的蠢賊。我爸買了那么多糕點回來,我自己都沒吃到幾塊就被人偷了。墳前的東西也敢偷,是幾輩子沒吃過糕點嗎?比臭要飯的更不要臉,氣死老子了,最好別讓我知道是誰干的!!”
陳六福知道是誰干的啊,他也很討厭高菁含。
村里的小孩就沒有不討厭她的,她還收了他爸爸的錢。
兄弟幾個在院子里罵了很久,之后被陳老頭喊進屋里問話了。
一句帶上山的糕點被人拿走了,陳老頭氣得直哆嗦。
吃飯時他們聽齊文致提了一嘴,陳康帶回家的糕點是在縣城百貨大樓買的,都是最貴的精品糕點,一塊糕點就要一毛錢了,特地買回來給他們嘗嘗鮮,陳老頭和其他人心里也是滿滿的期待。
一毛錢一塊的糕點,他們還沒吃過這么貴的糕點。
聽說糕點沒了,他能不氣嗎?
陳老頭抖著手,指著陳康就是一頓臭罵:“你的記性被狗吃了?知道拿上山,不知道拿回來。那么貴的東西也能忘在山上,你怎么不把你的蠢腦袋忘在山上?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沒腦子的蠢東西!”
陳六福壓低了腦袋,聽著陳老頭罵人。
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的真面目,也知道他們都不是簡單角色,就他那點演技騙騙陳大福他們還行,在陳老頭面前分分鐘要穿幫。
所以啊,他不敢抬頭,就怕自己暴露了。
但陳康是什么人?
知道這些家人懷揣著什么心思,他也不是個沒脾氣的人。
“你罵我干嘛?你們把六福寵成這副壞脾氣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嗎?我教訓(xùn)了他兩下,他就哭著跑下山了,要不是為了追他,我能忘記那些糕點?”陳康埋怨他們養(yǎng)壞了他兒子,又提了嘴自己山上打了兒子,再指著幾個上山侄子就是一頓逼問:“上山的路才多遠?你們幾個是跑著去的,年輕人跑得快,你們一來一回要那么久嗎?你們的時間在哪里耽擱了?都給我老實交代,你們是不是吃完糕點才下山的?怕家里罵你們吃獨食,就故意說被人拿走了?!”
陳六福:“……”
聽到前半段,他有點氣,覺得爸爸在抹黑他。
聽到后半段,他心里在吶喊:嗷嗚,我爸真是太厲害了!冤枉人的樣子跟真的一樣,看不到半點心虛!
這個家里,只有他是只單純的小綿羊,他覺得自己不像老陳家的孩子。
齊文致和林永成倆人知道內(nèi)情,為了讓陳老頭他們心痛,才故意在飯桌上提起糕點一毛塊一塊。
這會兒聽到陳康反咬一口把幾個侄子都咬了進去,倆人都表示很服氣。
陳大福幾個瞬間就慌了,怎么回事?
他們白跑了一趟,家里人怎么還用懷疑的眼神看他們?
幾個人趕緊跳出來表清白。
“我們沒有,我們一到墳前就什么也沒有了。”
“真的沒騙人,爺,奶,你們要相信我們啊,我們不是吃獨食的人。”
“我可以發(fā)誓,我們真的沒看到糕點,我們一上山,糕點已經(jīng)不在了。”
“不是我們!!”
“……”
他們一個個跳出來喊冤,自己頂著雨撲了個空,回家還要被懷疑。
他們比那竇娥冤了,最小的陳七福和陳八福都快氣哭了!
兩個都在賭咒發(fā)誓。
“我要是偷吃了點心,明天我家房子就塌了,明天就淹死我全家!”
“我也是,我要是吃了半口,明天就死全家!”
話音未落,整個堂屋里瞬間就安靜下來了。
一道道目光匯聚到陳七福和陳八福臉上。
陳老頭氣紅了一張老臉,他撈起鞋子就朝他們砸了過去,“你們兩個小癟犢子,拿我發(fā)誓我就得信你們是吧?”
倆人還有點懵,砸他們干嘛?他們敢拿全家發(fā)毒誓就一定沒做過!
就在這時,小白果還跳出來給他們添亂,“外面又冷又黑,誰吃飽了沒事干跑去墳地里偷糕點?人家又不知道墳前有糕點,只有你們知道呀。除了你們還能有誰?”
她一開口就是精準打擊。
在家里喊冤是沒用的,就屬他們的嫌疑最大啊。
除了他們,誰會在冬夜里跑去墳地?
陳大福他們瞪著小白果,他們家的事關(guān)她屁事啊?這小孩太討厭了!
被冤枉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他們繼續(xù)喊冤。
只可惜,他們是洗不白了。
重點是家里人不相信他們,不光是陳老頭和陳老太,還有他們的父母和姐姐妹妹都是不信的。
都是一家人,誰是什么性子他們能不了解?
這一群自私鬼,肯定是他們偷吃了糕點,怕挨罵所以謊稱被別人拿走了。
他們的心也痛得滴血,那么貴的糕點,八塊糕點就能買一斤肉了,被這群小兔崽子給糟蹋完了!
陳老頭不想聽他們喊冤,他直接發(fā)了話:“你們在嚎什么?嚎喪啊?家里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們在山上吃糕點吃飽了,晚飯就別吃了,免得吃撐了浪費家里的糧食。這種天氣也不怕過夜,留給明天當早飯吃吧。”
陳大福幾人再次傻眼,太欺負人了吧?
他們扛著冷風(fēng)摸黑回來,結(jié)果被家人冤枉,還不給他們吃晚飯。
本來是給他們留了飯的,可一家之主陳老頭發(fā)了話,誰敢給他們吃晚飯?
別想吃了,餓著肚子過夜吧!
……
回到屋里,陳六福怕自己笑出聲,他把臉捂在被子里偷笑。
陳康進屋拍了他一下,“你昨晚沒洗腳就躺下了,現(xiàn)在把臉蒙在被子上?你不覺得你的被子是臭的嗎?”
陳六福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在他最高興的時候說這種掃興的話,這真的是親爹嗎?
算了,看在他讓陳大福他們吃癟的份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第二天,陳六福精神飽滿。
他那些堂兄弟都成了霜打的茄子,一個比一個蔫。
做戲要做全套,陳六福還沖他們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們幾個給我記著,吃獨食的不是好人!”
陳大福等人:“……”
真的好氣哦,餓了一晚上,他們現(xiàn)在又氣飽了。
明明不是他們吃的,可就是沒人信他們,他們心里既憋屈又委屈。
他們就想解釋了。
“老六,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還信不過我們嗎?”
“不是你們還能是誰?”陳六福根本不聽解釋,還給他們出了道難題,“既然你們是清白的,那你們把偷糕點的賊抓出來啊!”
陳大福等人臉都綠了,他們?nèi)绻滥莻賊人是誰,還用得著他開口?
這不是為難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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