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總您先忙，下周一我一定回公司，這幾天實在是不好意思了。”

        又客套了兩句，江折掛斷了電話，向樓上走去。

        前幾天他摔了手機，又實在沒心思出門，連郵件都懶得發，今天上午他突然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可能會被辭退，或者警察上門調查人口失蹤，才終于出門買了新手機請假。他隨便扯了個謊，說自己從樓梯上摔下去，手機也沒影了，要下周才能勉強恢復過來。也虧最近事務所沒有以往那么忙，不然他懷疑自己就算剛出車禍生命垂危也能被抓回公司拼命工作。

        江折的小區離市中心有點遠，比較偏，交通也不那么方便，但江折從開始工作就想攢下一套房以備萬一，所以在吃喝住行方面能省則省。眼下拼死拼活終于快攢夠一套首付，卻覺得已經沒什么意義了。

        他這么感慨著，沒注意到樓道里好像有人搬家，差點一頭撞到前面的人身上去。202戶的門開著，看來是有人要搬進去，只是前面的人如蝸牛一般，扛著箱子卻行走的極為緩慢。

        這年頭一大男的胳膊腿都快趕上女人了，連個箱子也扛不動。江折有些不耐煩，就想催促一下，說不行我幫你搬得了不要擋我路。“那個……”

        前面的人也老早感受到后面人的不耐煩，略帶歉意的轉過來，是個面容清秀的年輕人。“啊，抱歉，我往邊上讓一下。”說著就要抱著一瘸一拐的往一邊使勁靠，江折這才發現他腿腳不便，不禁對剛才不耐煩的自己自責起來。

        “沒有沒有，我來幫你。”說著就把箱子扛在肩上準備做雷鋒，卻意外的發現箱子非常輕。“是202吧。”

        那年輕人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好像是不想讓別人以為自己是娘炮，一只手扶墻另一只手刷的撩起了褲腿，不好意思的沖江折笑了笑。

        江折在看到他褲管里的機械腿時有些發愣。倒也不是從沒見過殘疾人，只是那人撩褲腿時的爽快自然，充滿少年感的臉龐一笑，仿若不是在告訴對方：我是殘疾人，而是在向人有些羞怯的展示自己的獎狀一般。

        江折突然想說句對不起，然后在心里默念自己是傻逼，哪有這樣說話的，于是看著對方不知道說什么好，倒是那年輕人以為是自己讓他尷尬了，主動跟江折聊了起來。

        “真是麻煩你了，我自己上樓還是挺快的，也不知道今天……哈哈，可能是新搬來的不適應吧。”

        “不麻煩，以后就是鄰居了，本就該互相幫助。還有多少東西，我來幫你吧。”

        那年輕人偏過頭認真看了看江折。“是啊，以后就是鄰居了。”不知道為什么，江折感覺他在細細品讀這句話。“不用再麻煩你了，雇了人搬的，我就是上來想順道帶上點什么。”

        江折也笑了，“那我先上去了，我就住你摟上，有事叫我。對了，我叫江……陳曌星。”

        年輕人笑得更深，伸出右手道，“你好‘江……陳曌星’，我叫夏午，夏天的夏，午后的午。”

        很多年以后江折仍時常回憶起那個畫面，少年伸出的一只手，臉上的笑容，介紹自己名字時所說的話都清晰無比。多像他的名字，如午后的太陽一般燦爛而炙熱，他那么一笑，江折的大腦就自動按了快門，把他的樣子牢牢地烙在眼中了。

        這幾天江折都在逃避面對母親，面對家里糟心的事，但母親的電話他總不接卻也說不過去。他按下接聽鍵后，對面竟出奇的安靜了好一會兒。

        “媽，您怎么不說話？”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母親才開口說話“……曌星，你沒事就好，媽，媽對不起你，你工作已經很辛苦了，媽還老拿家里的事拖累你。”

        “媽，怎么能說拖累呢，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這幾天我，有點別的事要忙才……總之您缺錢了叫我，想過來住我都隨時給您準備好。”

        那頭忍不住啜泣起來。“是，媽知道你怪媽，但媽實在沒辦法……那時候把你領回來，媽腦子糊涂了，想把你當成他，所以把一家人都鬧的支離破碎，你現在也不愿意回這個家了，都是媽的錯。但是曌星啊，媽這么大歲數懷上了，媽感覺是老天爺又給了我一個機會，是我的孩子想回家了，媽沒法不要他，更沒法讓他一出生就沒有家……”

        “媽，你沒有什么對不起我的。”江折冷聲打斷道。“我很感謝你給了我一個家，你也永遠是我媽。我知道我讓您失望了，也很高興能多一個人陪你，但是媽，那個男人真能對你們好嗎？”

        “曌星，你相信媽，再給他一次……”

        “我沒有權利干涉你們。你從來也不會把我的話當回事，我只是心太累了，不想再……”江折突然有些哽咽。

        他為什么始終沒法成為一個正常人呢。從他小時候到現在，他以為自己終于可以獲得新生的時候，命運總會給他狠狠一耳光，告訴他他不配，他只能在內心的黑暗痛苦中生活，無論自己有多努力奔向光明。只折磨我也好，可要讓為什么這樣不正常的我把我唯一的慰藉親手毀掉。

        那一瞬間他和小新一人一羊互相陪伴了幾年中的點滴，似乎正狠狠刺著心臟，讓他恨透了這個不正常的家，不公的命運，不正常的自己。

        “你想帶著……弟弟離開那里的時候，盡管來找我。我每個月會多打回去一些錢，別虧待自己，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請放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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