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羅放就跑去了牙科診所裝牙，準備早點弄完了就去奶奶家，八成還能趕上吃午飯。

        他昨天晚上意外地在茶幾上找到了補牙單據，之前掏書包看到一角牛皮紙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凈。

        這次裝牙他沒再叫人陪，即便躺在治牙椅上聽到電鉆聲音響起來，也沒有再發瘋。他找到了一個克服恐懼的方法——

        想徐歌。

        羅放覺得，這其中的原理簡直可以出本心理學的書，就叫做《憤怒戰勝恐懼》，又名《當你有了一個仇人之后人生開始大不同》。

        躺在大燈泡下面那一刻開始，羅放就開啟了虛焦模式，視線跟暖光散開在一起，回想著開學以來跟徐歌的種種，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不到兩周的時間，我跟這人已經打了兩架了……這甚至超出了羅放在初中最狂野時期的頻率。

        而且還都是徐歌先動的手。

        要不是徐歌打架實在太菜，他都要懷疑這是個什么隱藏的大boss，專職古惑仔，副業才是學霸。

        一想到徐歌咣當砸向自己腦袋的畫面，他就覺得怒從兩邊生，頓時周遭的一切就都感受不到了，連醫生姐姐拿著鉗子捅進他嘴里都很無感。

        然后就是那聲“算我求你”，還有那個側臉。虛弱的，脆弱的，蒼白的，低姿態的。

        羅放不是一個喜歡刨根究底的人，他沒有集中地去思考過自己漏掉的到底是什么情節，為啥徐歌是那個表現，搞得好像自己拿到了他的什么把柄在威脅他一樣。

        他想不通。

        只要是跟這個人相關的種種，他統統想不通，只能歸結于他的生活里實在是太缺乏學霸這個物種。

        身邊的磨牙器械在嗡嗡響著，羅放一個走神，立馬緊張地抓緊了椅子邊兒。

        邊縫上一塊金屬碰到了他的掌心，一陣冰涼。

        徐歌的手指尖也是涼的……

        臥槽，為啥又想起這個？

        羅放松了手，離開了那塊金屬。

        不過那天真切地看到了徐歌的左手是什么樣子，他忍不住就把具體的形狀放置到記憶里，重新還原了一下。

        嗯，那天抓到的應該是食指和中指，大概還碰到了一點無名指。不過他的手為什么那么涼，他的額頭也不涼啊……

        “同學，同學。”

        “啊？”

        “好了，可以下來了。”

        “哦，哦。”

        羅放裝好了牙，咧著嘴，左左右右，仔仔細細地看了看。

        “怎么樣，滿意嗎？”醫生姐姐舉著鏡子問。

        “完美！”

        羅放開心地蹦跶走了。

        羅放奶奶家樓下有個小花園，是這一片老頭老太們的聚集地。蓋花園的時候估計是正經做過規劃，種植了不同季節開放的花花草草，花園兩側各有一條長長彎彎的小徑，全都是用彩色轉頭砌出來的，花園中間的鐵架子上爬滿了葡萄藤和牽牛花。

        這個時節葡萄沒見結出來，葉子倒是長得生龍活虎，幾星白盤紫邊的牽牛花點綴在里面，風一吹，整個架子上就像是起了層微波，濃淡不同的綠色此起彼伏地晃著，看著就覺得心頭一陣清涼。

        這個小小的花園也是羅放小時候最常玩耍的地方，他身上奇形怪狀的疤痕大部分也是來自于此。

        什么抓螞蚱的時候被玻璃碴子劃了手掌；

        跟人玩捉迷藏的時候絆倒在花壇邊蹭破了膝蓋；

        從涼亭上面跳下來的時候摔到欄桿上戳破了肚皮；

        還有曾經被一個小女孩在胳膊上咬出了血印……

        哦對了，他也是在這個小花園里認識菜狗的。

        羅放還沒到什么追憶往昔青蔥歲月的年紀，就是每次走到這里都覺得很自在，很愉快。

        這會兒剛過了十點半，葡萄架下的陰涼處圍坐著一群老太太，正在各自掐著菜，準備張羅午飯了。

        有人剝蒜，有人扒玉米，有的挑韭菜，地上堆了一攤紅的黃的灰的綠的，很是熱鬧。

        羅奶奶也在這群人里。她坐在小馬扎上，左腳邊放著一個小鐵盆，膝蓋上放著一袋子豆角，已經擇了大半。在她身后不遠處趴著一只長毛小狗，毛色十分雜亂，大部分是白色，只有兩只耳朵和尾巴骨那里有點發棕。

        小狗半白半棕的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腦袋趴在前爪上，眼睛時不時地閉兩下。老太太們聊天時音量忽大忽小，每次一大聲笑起來的時候，它就抬起腦袋，豎起耳朵來回瞧，也跟著興奮幾秒，等大伙音量低下去了，它就又趴回去打瞌睡。

        “我大孫子不愛吃苞米，你自己留著吧。”

        羅奶奶說話帶著山東口音，她跟羅爺爺是結了婚之后才闖了回關東，來的這個城市，鄉音一直就沒改過來。好在跟這幫鄰居都認識了十幾年，大家交流起來完全無障礙。

        “哎呦你看你這老太太，就不能自己吃？啥都是你大孫子你大孫子。”

        羅奶奶笑彎了眼睛。“大孫子今天過來，得給他做他愛吃的呀。”

        “唉要我說你就不該讓他爸媽把孩子接走，一直住你這兒不挺好的，你也有個伴兒。”

        “那哪成啊？人家那大房子新裝修的，不比我這里強？再說一個大小伙子天天跟我這老么咔嗤眼的待在一起干啥，孩子都待傻咯。”

        正說著，羅奶奶身后的狗子忽然猛地站了起來，腦袋唰地望向花園外面，停頓了兩秒，像在確認什么，然后就一邊狂叫一邊抬起三條腿飛奔了過去。

        “屁顛兒！哈哈哈，想我沒？”

        羅放蹲在地上，伸出雙臂，狗子結結實實地跳到了他身上，然后又蹦下來，又跳上去，在他脖子上下巴上一通亂舔。

        羅放趕緊把狗子舉起來，對它笑著。

        “屁顛兒，咱矜持一點行不行，你好歹也是個大姑娘。”

        花園里的老太太們這會兒也都看到了羅放，此起彼伏地跟羅奶奶匯報著。

        “你大孫子來啦。”

        羅放抱著屁顛兒，幾步跳過了小花園門口彎彎繞繞的小徑，來到了葡萄架下。

        “奶奶們好！”

        “哎，好，小放回來啦。”

        “嗯。”羅放湊到羅奶奶身邊，“奶，今天吃什么呀？我都饞死了。”

        羅奶奶一邊擇著最后幾根豆角，一邊笑著：“豆角燉排骨，還有紅燒肉，行不行？”

        “行啊，太行了！”羅放把屁顛兒放下，然而狗子還沒有從興奮勁里緩過來，不斷在他腳邊亂蹦。

        “那我要吃大米飯，大米飯配紅燒肉最香了，不吃饅頭。”

        “行，想吃啥就吃啥。”羅奶奶眼睛樂成了一條縫兒。

        “小放這拎的是什么呀，黑乎乎的。”

        羅放提了提手里的袋子。

        “山竹，我爸朋友送的，我偷偷留了點兒出來，就想著今天帶來呢，你們都嘗嘗啊。”

        羅放給奶奶們分發著山竹，受到了一通夸獎。

        羅奶奶笑瞇瞇地聽著，滿臉的褶皺都跟著蕩漾起來，好像夸的是她一樣。

        “我這孫子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奶奶的盲目彩虹屁羅放平時也沒少聽，但今天聽著忽然有點鼻子發酸，大概是昨天承受的暴擊有點多，這會兒猛地撞到一點柔軟就有點受不住。直到上了樓這股子酸勁兒才褪了下去。

        午飯羅放吃了滿滿兩碗飯，兩道大菜也被他一掃而空，最后連一口水都喝不下了。

        羅放打了個飽隔，心滿意足地癱在椅子上。

        屁顛兒伏在桌子下面，專注地啃著他剩下的骨頭，小舌頭吧嗒吧嗒地嘖嘖作響；電飯鍋里飄著新鮮的蒸米飯的香，不是熱剩飯剩菜時候的那種香味，屋里的電視機放著午間新聞，奶奶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一周的家長里短。

        舒服，哪哪都舒服。羅放很想就這么一直癱下去。

        “放放吃飽了嗎？”奶奶又從廚房里端了一盤煮花生出來。

        “飽了飽了！”羅放趕緊擋住那盤花生，“再吃就要爆炸了。”

        “那吃點西瓜？”

        羅放嘿嘿一笑，“這個可以。”

        他總覺得自己對西瓜的熱愛導致生理構造都改了，好像專門有另一個胃是用來裝西瓜的，吃得再飽也互不干擾。

        啃西瓜的時候，奶奶還在不斷嘮叨：“最近是學習太累了？都瘦了啊。”

        “是嗎？”羅放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沒覺得啊。”

        “那是在家住不慣？”

        “沒有啊。”羅放笑了笑，又啃了口西瓜。

        “唉，你爸那個驢脾氣我知道，他要是犯渾你就告訴奶奶。”

        “奶，你放心吧，他現在打不過我。”

        “臭小子。”羅奶奶樂呵呵地看著大孫子。

        吃完飯又跟屁顛兒玩了一會兒，陪奶奶看了一會兒狗血電視劇，羅放就去了菜狗家的服裝店。

        菜狗家原本就在奶奶家后樓，他們這片沒有什么小區的概念，就是普通民房區。后來菜狗家條件好了一點才搬到一個正經“小區”里，離這也不遠，走路就十分鐘，蔡媽媽租的門市就在他們小區外面，門臉對著大馬路，緊挨著一個公交站。

        店面不大，門臉也就兩米寬，招牌上四個大字——外貿服飾。也不知道誰給設計的，搞了個藝術花體字，在草綠色的底色上又粉又藍的，還有白色描邊，獨具城鄉結合部特色，一看就很不外貿。

        今天進的這批貨，跟這塊招牌倒是很搭配，羅放一進屋就看到了滿眼的花花綠綠。

        “羅放來啦！”蔡媽媽一邊往后屋庫房拖著一袋衣服，一邊熱情招呼著。

        羅放上前接過了袋子，又順手拎起了另外一袋。

        “我來吧蔡姨，蔡博宇呢？”

        “去上課了。”

        “啊？”

        羅放驚呆。

        “今天不是周六嗎？”

        “是啊，給他報了個課外班。”

        “啊？！”

        羅放驚呆雙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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