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試聽安排在徐歌家里，徐媽媽還是一早就出了門，還在走之前很細致地把客廳收拾了出來。

        但凡是在自己家給人上課，徐歌就會選擇在客廳，餐桌上鋪一張桌布，書桌旁戳一塊小白板，餐桌就變成了書桌。

        “抱歉沒聽清楚，你說……你叫什么？”

        這會兒徐歌跟他的新學生坐在書桌兩端，簡單地自我介紹之后，徐歌扶了扶眼鏡，問道。

        菜狗坐在小圓凳上，像是圖釘上戳了一個饅頭，小山一樣的身形幾乎填滿了半個客廳。他努力挺了挺背，盡量捋平了有些毛躁的聲音。

        “羅，羅放。怎么了？”

        徐歌看著他，平靜無波的眼睛暗了幾度，點了點頭。

        “摸底考的卷子帶了嗎？”

        “帶了。”

        菜狗遞過試卷，徐歌看著上面醒目的43分，又看了看“高一二班羅放”幾個字，沉默了幾秒鐘。

        “好，那我們開始吧。你的基礎比較薄弱，我先幫你把初中階段最重要的幾個知識點盤一下。”

        為了說服菜狗參與這個偷梁換柱的偉大計劃，羅放把自己跑跑卡丁車的賬號都獻出去了，他的排位比菜狗高，還攢了很多道具包，全部慷慨地拿去給菜狗揮霍。

        但即便是這樣，菜狗也還是有些不情愿，就算他不是個好學生，但也只是成績不好，還真沒干過冒名頂替這么刺激的事情。

        “你看啊，如果有學生去你家上課，學生說老師好我叫張三，你是會查他身份證還是會跟他家長要照片啊？”羅放拍著菜狗的肩膀，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你們就是一個教，一個學，又不是去嘮家常，肯定不會穿幫，只要那老師能反饋說這學生每次都來上課，我就能跟我媽那邊交差，你呢也不用再去找不靠譜的補習班了，兩全其美啊。”

        “你等等……”

        羅放忽然一拍大腿，“而且你有沒有發現這里還有個bug？”

        “這里全是bug好嗎！”

        羅放沒理他，自顧自繼續運籌帷幄，“你就告訴你媽你找了個好家教，你媽肯定會給你補課錢，我媽那邊也會給我補課錢，咱就多賺了一筆錢出來啊！”

        菜狗看著他，藏獒臉都快皺成巴哥臉了，不過最終還是宣告妥協。

        他們兩個從小就是這種相處模式，羅放負責提出大膽的計劃，菜狗負責質疑，質疑完了還是會執行。菜狗覺得羅放總是在天才和瘋子的邊緣瘋狂試探，但每次又還是會忍不住上他的賊船。大概只能歸結為每一個男孩子都熱愛冒險。

        試聽課上完，菜狗給羅放發了條消息：

        “體驗不錯，可以繼續。”

        羅放回了他一個威武賽高的表情包，然后又追問了一句：“老師沒懷疑什么吧？”

        菜狗回：“沒有，這人一句廢話都沒有。”

        羅放發了個戴墨鏡的耍酷表情，搭配了一句“相信我，沒錯的”。

        對于羅放來說，請家教這道題就算解完了，而且他另辟蹊徑地找到了一個可以省略n個步驟的完美算法，對自己的崇拜之情滔滔不絕。

        轉天到了周一早上，羅放剛一走上三樓就聽到了沸沸揚揚的人聲桌椅聲，這才想起來上周五老師提醒過的：大家周一早點到，來換座位。

        羅放進教室的時候，屋里已經很熱鬧，他看了看黑板上畫出來的座位圖，沒什么意外的——自己的位置根本沒動，依然是在靠門的角落，距離掃帚簸箕最近的地方。

        他的同桌也毫不意外地換了，鄭磊磊挪到了他左前方的座位，而他的身邊是——

        “班長？！”

        羅放不可思議地看著正在往后面搬東西的裴天明。

        “你成績這么差的嗎？”

        裴天明放下了一摞書，又把書包塞進了桌肚。

        “還行吧，也就在大榜中間晃悠。”

        “那你怎么……”

        “咱班主任說讓我跟你同桌，多幫助你。”

        哦，這是還給分配了一個監督管理員，可以，規格挺高。

        羅放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那還真是委屈你擠在這犄角旮旯里了。”

        “也不會一直在這兒啊，下周再換座就到前面了。”

        裴天明這個人，就像是從語文課本的插圖里蹦出來的好少年，不管說什么都又認真又熱情。

        “劉老師說了，我們是人性化管理，給每個人均等的機會，座位也是雙向車輪式調換的。”

        羅放沒認真聽，是車輪式還是地毯式的都無所謂，他好整以暇地翹著二郎腿，看著滿屋子的人跟螞蟻換巢似的，舉著各種各種東西大搬遷，最后把視線落在了徐歌腦袋上。

        徐學霸的座位是從靠門第一列第一排向左平移了幾格，到了教室正中央，所以很快也就挪完了。他那個溫柔可人的同桌崔曉雯挪到了徐歌原來的位置，換了個女同桌。這會兒徐歌周圍有人扔著桌布，有人嚷著“幫我遞一下”，有的在搬著書走來走去，他的新同桌還在旁邊擦著一個地球儀……而在這片紛紛擾擾雞飛狗跳之中，徐歌像自帶金鐘罩一樣，正安安靜靜地做題。

        羅放忍不住切了一聲，心說裝什么裝。

        可是人家那個認真的樣子，確實不是裝出來的。

        之前徐歌在羅放的視線盲區里，他最多就看個后腦勺，現在可以看到45°的側后臉了，輪廓和神情就更清晰可見。

        別的不說，羅放就覺得這人特別干凈。

        開學第一天從人群里一眼挑出他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那種干凈里天然透著股生人勿近的氣場，好像誰多看他幾眼都能弄臟了他似的。一般人面對這種情況也就識趣地躲了，敬而遠之還不行么。可是到了羅放這里，他反而總有種想要跨越雷池的沖動，就像一個人越是潔癖，他就越是想去踩他的小白鞋。

        就像是這會兒，他莫名地就有種沖動，想要在徐歌的本子上亂涂亂畫。

        我讓你寫，寫什么寫……

        “哎喲，還看學霸不順眼吶？”

        鄭磊磊正站著蒙桌布，順著羅放的視線看了看，轉頭問道。

        “我就是高興，終于能離那個神經病遠遠的了，哼。”

        班長也來回看了看，十分不解地問：“你和徐歌到底有什么過節啊？你們之前也不是一個學校的啊。”

        “沒什么過節，就是八字不合。”羅放說。

        鄭磊磊扭頭接話：“遠什么啊？等下周一換座你就坐他斜前座兒了。”

        這話說完，羅放才認真思考了一下“雙向車輪式換座位”是什么意思。

        靠。

        “不過你也別著急，等到高二的時候分零班，到了那時候你可就真的跟他拜拜了。”

        羅放還沒來得及吐槽，鄭磊磊又甩來這么一句。

        “那這一年有盼頭了。”羅放嬉笑著。

        這一周羅放收斂了不少，大概是經過了摸底考的刺激，又經過了菜狗也愛學英語的震動，最主要的是……他的卡丁車賬號給了菜狗，多出了很多時間精力。精神上一閑下來，羅放扭頭才發現有個高中要上，他跟心理層面上剛開學似的，帶著一點新鮮感和獵奇感，也開始正經聽上了課做起了作業。

        從前在初中，羅放一直就仗著自己腦瓜聰明而不太用功，以他的智商，哪怕是期末考兩周前開始突擊學習，也能混個過得去的成績，但到了一實驗，羅放發現從前的規律全部破得稀碎，從前積累的學習經驗也全體失效。很多時候他都懷疑其他同學的一天是48小時，只有自己是24小時，否則有些事很難解釋得通。

        英語老師問：“昨天那套卷子都做完了吧？我們講一下第二個閱讀理解。”

        就看同學們紛紛應聲掏出了卷子，只有羅放心里在咆哮：昨天什么時候布置要做卷子了？

        化學老師說：“這道題沒有什么疑問就不講了，我們看下一題。”

        就看同學們紛紛翻到下一頁，只有羅放心里在咆哮：為什么就沒有疑問了？我都沒看懂題目啊！

        語文老師說：素拓手冊誰要是做完了可以交上來我看看，課代表收一下。

        然后就看徐歌挨個過道走過來，同學們一個個都交出了那本冊子，只有羅放心里在咆哮：這玩意不是課外書嗎？

        徐歌走到羅放這邊的時候，羅放動也沒動，眼皮都沒抬。他能感覺到徐歌在他旁邊停了幾秒，然后走開了。

        這就是這周他們倆唯一的一次交流——如果這也算交流的話。

        經過了這一周，羅放得出了結論：如果想要達到他們班級的平均水平，就要犧牲掉所有的休閑娛樂時間，全部用來學習。而且在這里，一切都靠自覺，沒有人會督促你復習預習，沒有人會告訴你錯的題回去再做幾遍，也沒有人會說把省實驗的參考資料都買一份。可這已經是所有同學的基本操作。

        沒錯，這還只是基本操作，那像徐歌這種學霸中的戰斗機，每天到底是怎么過日子的啊？

        羅放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周他每天學習都能忙活到□□點，被自己感動得一塌糊涂，周六一大早就想著怎么犒勞一下自己，琢磨了一圈，打了四金的電話。

        “籃球場走一波？”

        “靠，我以為你小子掉書堆里出不來了呢，還知道給我打電話？”

        四金那邊挺吵的，好像身邊有不少人，還能聽見刀螂罵罵咧咧的聲音。

        “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哈哈，你們在外面呢？不會沒帶我這就玩上了吧？”羅放從床上蹦下來穿襪子。

        “玩個屁！正好你來電話了，走，一起去平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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