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站立在那里，身后是別家熱鬧非凡的爆竹煙火，眼前是朱氏假惺惺的哭腔和林冬生不分青紅皂白的呵斥。

        她一雙眸子清冷，看得林冬生莫名心虛，林黛玉緩緩開口

        “是親爹沒錯。為著你這個親爹不心煩，為著這個家和睦，做女兒的四歲學(xué)著在廚房做事，五歲洗一家人的衣服，受了打罵也忍著連兩句抱怨也不曾有。夏日里曬糧食，冬日洗衣服，縫補(bǔ)、劈柴、刺繡，長工都沒這么用的。”

        林冬生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一件一件數(shù)落出生平經(jīng)歷，他清楚地知道這些就是事實，哪怕他裝作看不見，聽不見，但其實心里一直清清楚楚，他的女兒究竟過著什么日子。

        他張了張口，再也說不出完整的一個字。

        林黛玉卻不放過他，

        “七歲林鳳嬌要上學(xué)，怕她一個人上下學(xué)不安全，便叫我陪著去，學(xué)了一年又嫌家里沒人幫襯，又叫我回來。我究竟是個什么？”

        “平日里有什么好東西都是她一個人的，我連鎮(zhèn)上鋪子糕點(diǎn)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林冬生終于開始小聲反駁

        “是，是你娘親說你不愛吃這個。”

        林黛玉掃他一眼，“這話你自己信嗎？那是根本分不到我手上。”

        林冬生訕訕閉上嘴，林黛玉接著道

        “你是親爹不錯，這些年當(dāng)牛做馬也算還了，不過吃你家一口飯，不曾多得過半樣?xùn)|西，就要扒筋抽皮，一分一厘血汗錢都要攥在手里，甚至把命都賠進(jìn)去嗎？”

        腦中畫面轉(zhuǎn)到原主磕在冰河奄奄一息，只為了撿回那件順流而下的衣物，一條命就這么賠進(jìn)去了，為了順這位后娘歹毒的心意，為了所謂的平靜，忍氣吞聲，受盡委屈。

        一字一句將原主的委屈撕了個干凈，林黛玉直直指著林冬生道

        “你這個親爹，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林冬生呆楞立住，好似被這血淋淋的真相震住了一般，但明明他應(yīng)該知道，他也確實知道，他從前也看到過，他卻只是想著大家都忍一忍就罷了，他沒勇氣把家事攤開來，也沒勇氣和朱氏爭吵對抗，他像是一個可憐蟲，沉浸在自己壁畫的美好畫面里，但他也知道，這里頭藏著林黛玉多少眼淚。

        一切自欺欺人都被撕扯開，只有委屈和不堪，林冬生終于沉默。

        他不敢去看林黛玉，他太長時間沒好好看過自己這個女兒，以至于現(xiàn)在有些認(rèn)不出來她來了。

        見林冬生啞火，朱氏自己扯開嗓子叫喚起來

        “這丫頭只發(fā)了瘋了，滿口胡言亂語，對著長輩敢這么說話，前幾日還將家里盤子都摔了，這像個什么話，活活一個失心瘋。”

        林黛玉將目光轉(zhuǎn)向朱氏，她微微笑一笑，這個瘋字倒是提醒她了，話說完了，發(fā)瘋就發(fā)瘋吧。

        腦中系統(tǒng)緩緩畫出幾個字；第二話，發(fā)瘋的作精。

        ～～～

        林黛玉挽了衣袖，露出纖細(xì)漂亮的手腕，她輕笑，眼里還含著因和原主感同身受而暈染出來的秋水明淚，襯的原本就絕色的面容越發(fā)鮮麗明言，她對著朱氏和林鳳嬌一字一頓

        “就算是發(fā)瘋，那也是被你們逼瘋的。”

        話音未落，她抬手將這滿桌子的菜掃落在地，噼里啪啦一陣脆響，伴隨著瓷器尖利的碎片飛濺，朱氏摟著林鳳嬌尖叫。

        屋子里的年貨拋了滿院子，大小物件能砸的都砸了個稀碎。

        林黛玉一樣一樣將原主的怨氣發(fā)泄出來，朱氏想攔，卻被這燃燒生命般的怒火和林黛玉不管不顧的姿態(tài)嚇退。

        ～～～

        萬家煙火齊放，村口一輛馬車靜靜停靠，車上下來一個年輕人，月光將他的側(cè)臉照得深沉，鋒利英俊的五官藏在夜色里，周身的寒涼之氣。

        他穿一件普通樣式的束服，一舉一動卻考究又有氣度。

        謀逆的余孽，落難的鳳凰，陸辰溪無法定位自己如今的身份。

        他只知道一路南下，無數(shù)人為了保他這一根獨(dú)苗付出沉重的代價。

        漠北歷練猶在昨天，北方鐵騎踏破山河，族人的鮮血和尸體，發(fā)霉的軍糧，折斷的兵器，遲到的援軍，說不清道不明的勾結(jié)書信，連天的大火，天坑的埋伏。

        痛苦的記憶只能捏碎了塵封在腦海，懷疑和質(zhì)問也只能咬碎咽進(jìn)肚子里。

        現(xiàn)在他是林長衍，也只能是林長衍。

        這是一張復(fù)雜的人情網(wǎng)絡(luò)下，為他保留下的真實而又安全的身份。

        真正的林長衍死在漠北，他帶著無數(shù)個林長衍的夙愿，帶著他們的不甘，帶著他們的質(zhì)問，藏在這遙遠(yuǎn)的山野，等一個重見天日撥開云霧的機(jī)會。

        馬車略停了停，便揚(yáng)蹄而去，陸辰溪將林長生的身世經(jīng)歷牢牢記住，從這一刻成為真正的林家人。

        老鄧家的帶著兩個孩子放了爆竹回來，前面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向她問路

        “請問，林冬生家怎么走？”

        老鄧家的抬起燈籠，看著眼前陌生俊朗的年輕人，想起林冬生家那個打小出去的兒子，心里一動，歡歡喜喜問

        “你是林家那個大小子？你回來了？”

        這下林家那個可憐的小丫頭終于有人撐腰了！

        老鄧家的一邊將林家最近的事挑揀著給他說了，一邊帶著他來到林家院子前。

        林長衍敲了敲門，院門傳出沉悶的聲響，林黛玉剛剛滿屋子砸了個過癮，心里的委屈發(fā)了個一干二凈，緩了緩神從容開了門。

        門外是林長衍，門內(nèi)是林黛玉，兩個人四目相對，林長衍看著眼前的頭發(fā)有些凌亂雙眼通紅明顯哭過的小姑娘，再看看身后一片狼籍的院子，沉了漆黑的眸子，朝著瑟瑟發(fā)抖的朱氏幾個道

        “又在欺負(fù)我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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