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傅繾容(2)
畫卷中人,看起來確實是尚且年幼,明珠垂冠,琇瑩曳耳,錦衣加身。
正雙手合袖,端正不已地坐著,華冠之下的一張臉雖還未長開,卻已是面容如雪,清雅端肅地直視著畫卷之外。
顯然畫師的功力相當了得,又像是牟足了勁花了十成十的功力,被細細描摹的傅家少主幾近躍然紙上。
玉階下的大臣們支著脖子等著,王座之上的帝君卻看著畫卷似陷入了沉默。隔了許久,才收回了視線。擺手讓內官將畫卷收了回去,啟唇道,“拿下去傳抄,依像搜尋,速去!”
大臣們在殿上一番心肝膽戰,終于能散朝出來時無不松了一口氣,也不互相招呼了,都急著趕緊回去辦事。范丞相沉默往外走,出殿門之時,視線往回廊轉角處一掃,廊角的陰影中正站著一個宮女,見他看了過來,微微施了一禮。老人搖了搖頭,那宮女便示意知道了,悄無聲息地順著院墻的陰影離開。
后宮紅墻深深,已是一月有多,天上飄起了細雪。宮女悄無聲息地轉進了貴妃庭院的后門里,小門里正有人守著,當即便有小宮女為她撣起了肩上雪,又有人為她打起了門簾,宮女只迅速理了理鬢發,端著茶盞便趕緊進去了。
暖閣中花團錦簇,春光融融,一群明艷動人的妃子們正湊在一起喝茶玩著花箋。宮女挨個換過茶,最后在美人們簇擁著的貴妃耳邊附耳輕言了幾句。
宮女進來時,本來正嬌聲笑語著的妃子們都若無所事地放下了手中的花箋,喝茶地喝茶,吃餅地吃餅,仿佛都心照不宣地等著什么。
眼瞧著那宮女回稟完行禮退下了,便一個個目光灼灼地看向了上首慵懶靠著的貴妃。
“娘娘,可是有消息了?”
榻上斜倚的貴妃皓腕微陳,豐腴嫩白的身子像是柔弱無骨般的雍容慵懶,滿頭珠翠,映著一張容光非凡、鮮妍嫵媚的臉,如同春風熏沉中裊裊婷婷盛開的牡丹,可謂媚色逼人。聞言,傾城絕色的臉上只現出一絲嘲諷的輕笑,捧起了茶盞。
下頭有機靈的妃子一看,聰明接話道,“想是還沒找見罷,陛下也真是,這都找了多久了……竟然還未死心。”
“我瞧著啊,這么‘稀罕’的人兒,指不定早就被賣去哪兒了呢,即便真給她接了回來,這身子……陛下敢不敢納都是個問題呢。”
一群婀娜香艷的嬌俏美人們在意味深長的曖昧之中掩唇笑了起來。
暖閣內一片歡聲笑語,顯然都在為那個橫插一道、將要入主滄瑯后宮的傅儲妃至今杳無音信而僥幸不已,邊上卻有一個近幾日才得了晉升的貴嬪左右看看,在這種看笑話般清閑的氛圍中沉默著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欣妹妹這滿臉憂色,是怎么了?”
欣貴嬪沒想到被貴妃一眼便看了出來,暖閣中的姐妹們都奇怪地回頭去看她,她霎時間絞緊了手中的帕子,猛地下了決心,從座上起身,幾步上前,撲通一聲便在范貴妃面前跪下了。
“娘娘,妹妹前幾日,曾收到了父兄的消息。娘娘是知道的,妹妹家中大哥在前線領兵,說曾抓到過大幽落跑的宮人……”
暖閣中的美人們,本來就對那個只聞其名、從未見其人的鳳神后裔傅氏隱隱有些忌憚。今日在貴妃之處喝茶閑聚,無非就是來打聽消息的,見欣貴嬪如此說,一時間都暗暗坐直了。
“那宮人受了刑,說了些事,妹妹聽后,只覺得心里不安。聽聞大幽帝,早就察覺了傅家有不臣之心,將傅氏接進了宮養著,欲行大禮之時,卻遇到了刺殺!大禮未成,血濺宮階!”
“……可是事后,傅氏仍是作為儲妃養在宮里,沒得幾日,竟然自己刺了大幽帝一刀!那大幽帝也不知是如何被迷惑了心神,竟然還將那傅氏牢牢放在身側,幾次欲行大禮,但似因當時戰事吃緊,幾次都未能成行。”
欣貴嬪膝行上前了幾步,一臉倉惶驚懼,“娘娘,這個傅氏,哪里是什么良善之人,明明就是虎狼之心,禍國之物啊!”
“且若是、若是讓陛下找到了傅氏,接進了宮里,那便直接就是皇后!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不管哪國的后位,便都是為他們傅家備著的么!”
貴妃在宮里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尊貴非凡,可是亦有一事,是絕對不可輕易提及的。那便是在她頭頂空懸了多年的皇后之位!
連疏妄并不沉湎后宮,多少年來,似乎也沒有要立她為后的意思。欣貴嬪這話一出,無疑于亮出了一把在割著貴妃的刀子,榻上雍容華貴的美人倏忽變了顏色,眼中似有危險的鋒利急遽一亮。
“胡言亂語,自己掌嘴!”
欣貴嬪終于將心口壓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跪在一邊,這嘴扇得是毫不在意。
今日能在暖閣里的,大家都是明白人,欣貴嬪雖然沒法開口了,但是立即便有人摸明白了其話中深意,有美人瞧了眼跪著的欣貴嬪,溫言笑著,“娘娘也別怪欣妹妹,這傅家血脈如此厲害,若生下來個一兒半女的,那直接就是太子,日后,哪還有我們姐妹什么事情?”
貴妃一瞥欣貴嬪隆起的腹部,冷笑了一聲。
“這還真別說,先不論大幽的歷任帝君是不是個個都是癡情種了,那后宮里幾乎從來都只有一個傅氏,子嗣稀少,人丁單薄的,又不以賢能立長,反而以血統來,那滅國了也不稀奇。”
“說什么以守護赤陽為大任……真是笑死人了,按我說,這傅家,這血脈,就不應該存在!”
大家又輕柔地笑過了一輪,仿佛說得只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兒。可是溫語笑言之下,話里話外,竟然都是白亮如刀的殺意!
暖閣里國色天香的女子們,能被連疏妄收進后宮,家里不是軍政要臣就是世家大宗,背后一個個的都代表著了不得的勢力,身上亦牽系著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即便不為自己,也要為家族的前程掙上一掙。
笑完了,一雙雙秋水般嫵媚的眸子便全看向了上首坐著的貴妃。
貴妃卻只是凝著眸,把玩著指尖一寸長的琉璃甲,看上去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頓時暖閣之中的心思又開始浮動了起來。美人們三三兩兩地過著眼色,這個傅氏絕對不可以留!還要趁她遠在國都之外才好下手,但若是貴妃不牽頭,她們又怎好妄動?畢竟若找到了傅氏,首當其沖的是貴妃,還遠遠不到她們著急。
在一時心思各異的沉默之中,外間又有宮女轉了進來,手里捧著一卷薄薄的畫紙,附身在貴妃耳邊小聲稟告道,“娘娘,范大人送來一物,望呈娘娘過目……據說,是那位的畫像。”
貴妃飛快瞧了她一眼,舒手拿過那卷薄紙,想也沒多想地便展開了。
暖閣里的眾妃子當即又都好奇了起來,等了片刻,卻只見貴妃沉沉看著手中之物,仿佛入了神,許久都沒有反應,宮女躬身立在一邊,見狀遲疑地喚了一聲,“娘娘?”貴妃仍是沒有反應。
“娘娘!”
貴妃終于聽見了身側的輕喚,猛地吸了口氣,回過神來。從畫紙上抽回視線,定了定,又重新低頭看了過去。
方才她一眼掃過去時,內心便當即咯噔了一下!
怎么會這么小?
紙上的人像顯然只是臨摹,畫得有些簡略,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幅女童的樣貌。想來是為了方便辨認,抄了許多張,讓爹爹趁機送進來了一幅……
可紙上之人雖然是畫得簡略,卻已經形神兼備,躍然紙上。按理說,她已生的足夠美,一個女童的樣貌,即便多么驚采絕艷,也不會令她在意分毫。但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畫此畫之人顯然也是明白得很,只要抓住了這雙眼睛的神韻,便就抓住了這個人。畫上其他的地方只是簡略而過,唯獨這一雙眼睛,用了許多的筆力刻畫了一番!
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瞳!線條舒展而干凈,毫無這個年紀帶著的無知幼稚。清冷又明麗,像是看著人,又沒有看著,像是有情,卻又無情。一眼望去,便能將人的眸光心神牢牢吸住,竟再難以移動分毫。而關鍵是,有著這樣眼神的人,竟然只是一個丫頭而已!
若是連她都是如此,那么陛下……
這一霎那間,貴妃的心里終于升騰起了遲來的殺心。
只是背著他去做小動作……連疏妄的決絕狠厲,她最是清楚不過。
貴妃輕輕將手中之物放回了身側之人手中。暖閣之中的一眾妃子,眼見著貴妃面上的神情終于從輕慢慵懶變冷了下去,無不心照不宣地收起了臉上的美好溫婉的笑容。
貴妃環視著下首一張張俏麗森森的臉。
可若是今日不除大敵,待得此女日后長成,于她們這些人來說,再哪有什么明日可言?!
“眾位姐妹今日在此,皆是因為心有憂慮。如若不除傅氏,大幽今日便是滄瑯明日。”貴妃輕輕揮手,身側的宮女便將手中薄薄一卷畫像捧給了下首的眾位娘娘們。座上一干將門貴女,宗門之后們挨個傳看而過,一個接一個的都挑起了眉梢。
“我等身居陛下身側,勢必不能令此等妖物再度毒害我滄瑯,迷惑我君心智。今日各位妹妹既然坐在了這兒,那便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回去便各自吩咐族人,若見此女,務必——格殺當場!”
幽香暗浮的暖閣之內,當即響起了一片應諾之聲。大敵當前,這也許是眾位娘娘們最齊心的一次。不管一國之君下了什么命令,實施起來的永遠都是下面的人。但若是各大家族都聯起手來誅滅一個傅氏,連疏妄又怎么能指望,他可以得到一個活人?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金霖暖閣中的這一場吃茶打牌秘而不宣的小聚,日后竟于仙門最暢銷的雜談《釋天秘事》里有了姓名。一場由后宮娘娘們暗地里發動的追殺,史稱——
花箋刺殺令。
盛世繁華的金霖城之外,雪越下越大,一張滿是污垢的臉在漫天輕盈的雪沫之中默不作聲地出現在距離薊州城門不遠處的街角里。
裹著深色破爛衣袍的身影幾乎融入了背景之中,大路上車水馬龍,行人來去匆匆,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里竟然站了個人。她看向了城門處,近幾日查驗的官兵越來越多,亦越來越嚴,若沒有文牒,根本不可能走出這道城門。
“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傅繾容掃視了一眼滿城墻密密麻麻巡守布防的官兵。但若是不從城門走,也根本沒辦法出去。她悄無聲息地轉過身,離開城門,重新回到了城內。心里不斷思量著,通關文牒看樣子有了著落,只要——她能把那個姓左的殺了。
除去這條路,以她現在的身份,已經沒有其他任何辦法可以搞到文牒了。
“……一命換一命嗎。”
按那個校尉給的消息,今日左千秋去了別府議事,大抵到了夜間才會回來。傅繾容在必經之路的墻角處蹲了下來,仰頭看著天。
漫天雪花飛舞,如鵝毛般紛紛揚揚、無聲而落,似要將整個天地間就這樣溫柔地掩埋,街上的路人無不行色匆匆,著急著找個地方避一避,再暖暖地喝上一口熱湯。
她很喜歡這種下雪時的靜謐,一切的吵嚷鋒利似乎都被裹上了一層安寧靜謐的外衣,變得疏離和柔和了。只不過,這些都是她還能吃飽穿暖時候的后話了。
現在的一場大雪,只會讓溫暖的顯得愈發溫暖,寒冷的愈發寒冷。傅繾容裹緊了身上的袍子,從懷里摸出了一枚冰涼的銅錢。雖然手腳有些冷的難受,但體內的心火卻幸好還能夠保持軀體的溫度,令她不至于被凍僵。
她看著手里這枚鋒利的銅錢,輕聲,“正面我的命,反面你的命。”
說著銅錢應聲被彈入了空中。
旋轉著落下時,她看也未看便將它接住,隨后慢慢移開手,掃了一眼。
“……抱歉。”
傅繾容將手里的銅板收回懷里,輕聲道,“既是滄瑯的官,想來死了也不冤。”
天色一寸一寸黯淡下去,傅繾容坐在墻角一動不動。雪越下越大,幾乎已要將墻角這一抹身影掩埋。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隨后天黑了。
她握著手里的刀,閉上了眼。
夜色愈深,街道上已沒有了任何聲響。在快要到丑時的時候,雪里傳來了震動。接著,便是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落在街道上厚厚的雪上,聽起來有些沉悶。
來了。她睜開了眼。
“報——!金霖急令!!”
整座大雪中沉睡的薊州都督府開始由外及內的亮了起來,隨著傳令兵一路快馬加鞭,沿路所有的燈籠都被點了起來。薊州都督尹公昂正睡的香甜,猛地被驚醒了。肥胖的男人一個猛子扎起身來,喘著粗氣驚恐地四下去看,還以為遭了敵襲。
外面軍營的燈火直晃眼睛,尹都督爬起身來正要叫個侍衛進來大罵一頓,遙遙聽見了傳令兵的高呼,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事,剛囫圇裹上外袍,一路奔馬而入的人就已到了門外。
“都督大人!!金霖急令!!”
尹公昂又驚又疑,推門接過密封的信。
“陛下口諭,傅氏有女,尚未及笄,附以畫像,速傳各州各府務必嚴加搜尋,若有私放暗藏者!罪當誅,夷三族!”
尹公昂一聽,心想這叫什么事,將人大半夜吵起來,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下去吧!”
傳令兵還躬著身想再說些什么,男人就已回到了房內,猛地將門合上了。
尹公昂點上了室內的燈,心里不屑地腹誹著連疏妄果然是個青頭,沉不住氣,不過跑了個小老婆,鬧得滿——
男人展開信卷的手猛然一頓,不可置信地看著手里的畫像。他飛快眨了眨眼,以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連滾帶爬地到了燭火下再度定睛細看。
這、這、這怎么越看越像——
尹公昂登時起了滿頭的汗,一掌拍在案上,對著外面的侍衛大吼:“給我立馬叫風斐來!!”
瘦削高大的校尉幾乎轉眼便到了。
已是子夜,風斐身上武袍,腰后懸刀,卻仍是一絲不亂,顯然不知在做什么,在這么深的夜里仍未睡下。束起的長發如墨般黑,從肩頭柔順滑落,上面落滿了星星點點的雪。
“大人叫我?”
“你!”尹公昂怒氣沖天的一回頭,卻霎時間被身后下屬身上那渾身挾裹著風雪與兵戈鐵銹的冰冷氣味給割到了,話音當時便噎了噎。
挎刀從門口行來的人一身沉沉的黑,眼神鋒利而幽深,仿佛是頭從夜色中行來的悍狼。
“……你。”尹公昂恍然回過神來,趕緊將差點給嚇散的怒氣重新匯聚起來。
“且看看你今日找的究竟是誰!!”說著便將手中之物劈頭蓋臉地沖著正沉默筆直站立的黑衣校尉扔了過去。
風斐只一側身,兩指便接住了那封嘩啦啦飛來的傳信。低頭看了過去。
“今日那個女娃,原來就是上面找了幾月的傅氏,我說哪來的丫頭這般……哎!竟然還將她放了出去!你們一路進來,府里侍衛有多少人看見了她?得趕緊將她抓回來!!”
尹都督話音脫口而出后,又突然意識到不對。等等,若是先讓她殺了左千秋,之后再將她呈給圣上……那豈不是……一劍雙雕?
尹公昂當即大喜,還是我聰明!轉身便要去喝風斐,沒想到剛一回身,脖頸便是一涼。尹公昂不可置信地看著風斐手中的刀——
那不是他的刀嗎?什么時候竟然到了風斐手里?!
喉嚨中迅速涌出甜意,肥胖的都督大人金魚般徒勞地張著嘴,卻已發不出一絲聲音,尹公昂恐懼地看著滾滾的鮮血從他的脖子里往外噴涌,如同惡鬼般的男人就站在他一步開外,殺人的刀法卻是如此精準,竟沒有一絲血濺到他身上!
風斐甚至沒去看腳邊在失血中抽搐的上司一眼,仿佛只是宰了頭豬般,隨手便將借刀殺人的刀扔在了地上,理了理袖口。
“來人。”
剛殺完人的聲音輕而冷,門外卻當即便有侍衛推門而入。來人掃了一眼還在地上恐懼爬動的上司一眼,竟然毫不動容,沖著都督房內晦暗燭光中站立著的黑衣校尉跪了下去。
“大人。”
“傳出去——薊州都督尹公昂,收受賄賂私放傅氏,行跡敗露,已于子夜畏罪自盡。”
侍衛掃了一眼地上的刀與人,立即應聲道,“是!”
尹公昂是到死都沒有想明白,自己養的手下,究竟是什么時候竟然成了風斐的人。
侍衛看著地上的肥豬斷了氣,隱晦地笑了一下,恭順道:“恭喜風大人了,取都督之位,便如探囊取物。”
“天時助我。”風斐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問道,“那丫頭呢,盯好了么。”
“是,一直縮在巷尾未曾動過。”
風斐走出房門,看了眼不斷飄著雪的天色。深夜的空氣冰冷刺骨,口唇間呼出的氣立時就在夜色里凝成了白霧。
“……”
他沉默了會,接著問道,“左千秋呢。”
“據說已出了門。怕是馬上就要遇到了。”
侍衛端詳著面前之人的臉色,遲疑道:“大人,要現在派人去將那丫頭帶回來嗎?”
風斐卻沒有說話,像是也陷入了抉擇之中。
沒有想到連疏妄竟然得到了傅繾容的畫像,不多時,她的樣貌將傳滿整個滄瑯,她在薊州的消息,只怕他不說,也會有人漏出去,必須搶占先機……
尹都督大概不會知道,自己任人擺布了那么久,愚蠢了那么久,竟然在最后一刻竟跟身邊偽裝著的豺狼不謀而合了。只要借她之手殺了左千秋,那他操縱尹公昂囤兵之事就不會被人發現,之后不管她是活著還是死了,都足以向上面交差。
躬身候在一旁的侍衛眸光閃了閃,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聲:“大人,傅氏若是在刺殺中受了傷,怕是不好向上面交代。”
“……上面,有人想要她死。”
侍衛一愣,當即閉上了嘴。心里驚嘆,又是好一招借刀殺人。
風斐看著滿天的大雪,眸光有一瞬間的茫然。飛雪掩住了他英挺的眉鋒。
風斐曾經得幸,見過她最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鼎盛之時。當他看著她時,想到的都是當年這個女孩穿著幾重華服,腦袋上頂著層層極品的東珠,像個衣架般標準地端著手,紋絲不動地坐在鸞車上的樣子。
漆金的車輪有半腰高,悶雷般滾過平整的石板大道,身后的隨從蜿蜒如龍,彤闈遮天蔽日。那時候他穿著沉重的鎧甲護衛在車邊,烈陽曬得那甲熱得幾乎能烤熟皮肉,而就算他抬頭去看,也只能看到鸞駕上如腰般粗的流蘇。
就連金黃的流蘇都熏過香,高高在上的搖曳著,并不明白他們這群護衛的辛苦。也不明白這世間的一切。
鑾駕開過的地方風都是香的,他說不出那是什么香味,但記憶尤深,因為它不像屬于這塵世的味道。
風斐在回憶中慢慢拽住了拳頭。掌心里微沉的觸感似乎尤未消散。他尤記得,有一次鸞轎上得急,沒有腳踏,是他主動跪了下來,讓她踩著自己的手跟肩上去了。似乎他一收緊手掌,便能握住那小巧玲瓏,穿著八瓣蓮花綴玉盆底、白鶴環繞云頭錦鞋的腳心。
那玉盆底是鏤空的,里面裝有香粉,一步便是一朵青白色的蓮花。
在他那覆著黑皮套與黑甲的掌心留下了那么小小一個印,讓他擦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像他現在的處境般。
細雪中那個裹著破袍子的纖細身影一開始跟著難民涌進城里之時風斐便察覺了,薊城是他的地頭,多出一只耗子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但他站在城防之上,看著那抹身影混入人潮之中時,卻突然開始開始犯難。
萬萬沒想到,傅繾容竟然還活著!
只是一朝云霄落凡塵。即便他放過她,她又能去得了哪里?又能如何活下去?男人一瞬間有些迷茫的神情盡數褪去,眼神變得深而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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