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老李,給個地兒,這是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抓著倆小毛賊,要翹老馬的保險箱呢!”
“嚯!膽大包天。∧遣坏眠M局子?”
“你看嘛,這不是鏈子都扣上了”
椿鎮的人向來都是本本分分一輩子,還從沒見過這架勢,街里街坊們也不擱家呆著了,紛紛出來看熱鬧。
任逸他們趕到的時候,警察正押著那哥倆上警車,沈樂綿的“阿爸阿媽”在一旁跪著哭天抹淚,懇求警察看在他們還是“孩子”的份上,放他們一馬。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這全是我們做家長的錯,要抓就抓我們吧!警察同志!求求您了嗚嗚嗚”
“是啊警察同志,您放心,等回去我一定揍死這倆混小子,警察同志,我們可都是做小本生意的本分人!”
“嘔——我想吐!敝俳分馗f,他是不要臉慣了,但也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還本分人?
他們要本分人,那老子還活雷鋒呢!
仲江生嘖嘖不已。
任逸沒吭聲,像是在專注地思考著什么,誰知下一秒,那個女人突然高喊了一嗓子:“哎!那是我小女兒!她能證明她這倆哥哥平時很聽話的,綿綿——!快到媽媽這里來!”
什么?
任逸猛地回神。
人群之外,警車車燈照亮了女孩慘白的面孔,女孩像是嚇蒙了,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唇小幅度抽動。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之前被搶錢包的男子也在其中,一看見沈樂綿,報復心起,立刻粗聲喊著:“我認識這丫頭!她偷過我錢包!媽的,一家子小偷!警察同志,您可得給我們做主!”
一語擲地,眾人一片嘩然。
“果然外面來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沒準流動作案呢!”
“小小年紀不學好,估計家長也”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嘛!”
“要是我家孩子敢偷東西,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人們的惡言惡語像潮水一般烏壓壓淹了過來,沈樂綿愣在原地,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警車,鳴笛,手銬,還有大人們避如蛇蝎的目光。
這是天下所有小孩最怕的事物,是每個跟著阿爸阿媽的夜晚,沈樂綿都會夢見的噩夢。
警察叔叔終究還是來抓她了嗎?沈樂綿呆呆地想。
可是,可是綿綿什么也沒有做呀
“哎呀,你這孩子怎么不聽話!快到爸爸媽媽這里來呀!”
阿媽還在拼命叫她過去,沈樂綿了解她這個表情,如果她再不過去,等她回去,她一定會被女人往死里打。
她條件反射地向前走了一小步,然后她就頓住了。
因為她在人群中看見了任逸。
而她,上午才被任逸抓了個正著。
所有“線索”都在那一刻閉合,讓六歲的沈樂綿如墜冰窟——是哥哥,是哥哥派警察來抓她了。
小姑娘瞬間紅了眼睛,胸脯劇烈起伏著。
明明她最后什么也沒干,明明她把所有好吃的都留給哥哥,明明哥哥今天下午還摸她的頭,對她說謝謝綿綿!
所以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背叛綿綿呢!
沈樂綿從來沒有這么傷心過,她想她的心一定是碎掉了,再也好不了的那種。
那頭任逸也覺得不對勁,小孩剛開始只是被嚇得有點傻,結果現在卻突然哭了。
不光哭,還是要背過氣去的哭,任逸甚至擔心她會喘不上來。
“綿綿她怎么了?”仲江生小聲問。
“不知道!比我菝碱^緊鎖。
他現在煩得很,他沒料到沈樂綿會突然跑來,又怕沈樂綿真的就這樣和她阿媽走了。
說到底沈樂綿和他本就沒有任何關系,哪怕她是拐來的,但這世上被拐賣的孩子那么多,他又怎么可能全都幫到?
任逸越想越煩,他突然很想把女孩藏起來,不再讓這么多人用惡意的目光看她。
可沒想到他剛有點動作,沈樂綿卻跟見了鬼似的,拔腿跑了。
任逸:“?”
-
任逸是在一根老樹樁下找到沈樂綿的。
小鎮的夜晚很黑,只有幾條來往大路上有燈,任逸打著手電找到沈樂綿時,女孩早就哭得滿臉泥道,還在不停地抽泣著。
任逸跑得也很喘,他一路心都是吊著的,生怕沈樂綿看不見路,摔著碰著。
“你跑什么?不知道晚上亂跑危險嗎?!”
任逸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此時有多后怕,沈樂綿還沒被任逸這樣兇過,小鼻子一抽,忍不住又要落淚。
她抽噎著說了句什么,任逸沒聽清,便又往女孩那兒湊了湊。
“你說什么?”任逸盡量壓著脾氣問。
沈樂綿哭得說不出話,任逸血壓都快高了,過了好久才聽女孩斷斷續續地說:“綿,綿綿沒偷東西,哥哥不要抓我”
任逸一腔怒火就這樣被一句“哥哥不要抓我”澆滅一半。
他先是一愣,弄明白后又突然很想笑,想看看這小孩大腦結構到底怎么長的。
合著沈樂綿是把他認定為報案人了。
哭笑不得的同時又覺得委屈,他有這么壞嗎?也不知是誰為了這丫頭奔波一下午。
任逸冷哼一聲,覺得自己一片好心全喂了狗。
“是嗎?”任逸冷淡地看她,“你倒說說,我憑什么不能抓你?”
沈樂綿傻乎乎張了張嘴,說:“因為綿綿沒有偷東西呀”
任逸慢條斯理“哦”了聲,手指在膝蓋上輕輕地點。
“那是誰鉆進我家的桌子底下學狗叫,又是誰拿了鑰匙,想要開鎖的?”
!
沈樂綿惶恐地睜大了眼,為什么哥哥連她學狗叫都知道!
“我問你,是誰!
男生的壓迫感很強,他微屈著身子,遮住了天邊僅有的一點月光。
沈樂綿意識到自己是徹底逃不掉了,可憐巴巴地帶著哭腔承認:“是綿綿”
任逸這才滿意地笑了聲,不過很快又恢復成不茍言笑的樣子,問女孩:“所以你說我能不能抓你?”
沈樂綿:“能”
她說著還用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伸出兩只小手,仿佛在等任逸上銬。
任逸側過頭咳了聲。
好在現在天色夠暗,沈樂綿看不見任逸臉上快要繃不住的詭異表情。
沈樂綿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世界中,不解地問:“哥哥不抓我嘛?”
回應她的,只是一張被攥了許久的一百塊,還有一塊畫著小兔兔的藍白包裝奶糖。
沈樂綿的眼睛立刻亮了,糖糖!
任逸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做這么幼稚的事,但他就是覺得有趣,逗沈樂綿很有趣,陪她演警察抓小偷更有趣。
在此之前,他的生活好像從來沒有這樣有趣過。
“我可以不抓你,我還可以放你走。”任逸蹲在女孩面前說。
“選一百塊,你回去找你阿爸阿媽,想吃糖,就要留下來陪哥哥和阿婆!
小孩的眼睛從看見糖就沒離開過,任逸故意抬高了拿糖的手,說:“一百塊可是能買很多糖,你選了糖,就只有一塊!
沈樂綿微微怔了下,任逸的心也跟著一揪,但他還是說:“機會只有一次,你要想清楚。”
他本以為沈樂綿會糾結很久,結果女孩卻像是想都不想似的,堅定地拿了那塊糖。
很多年后,當任逸再次問起沈樂綿為什么選糖的時候,沈樂綿是這樣回答他的。
她說,選糖就有了哥哥。
綿綿不想要很多糖,從頭到尾,她只想要一個哥哥。
-
“哎?所以你就這么被一塊糖拐走了?”宋琪接過大伯給她的草莓刨冰,又把零錢塞進校服口袋,舀了一大勺到嘴里。
“嘶,好涼——我看你小時候就是這么丟的”
沈樂綿也捧著刨冰,用胳膊肘懟了女孩一下。
“那又不一樣,”沈樂綿說,“他是我哥,才不是拐呢!
“是是是,咱綿綿的好哥哥,能一樣嗎?”宋琪沖她做鬼臉,說得那么玄乎,從轉學到現在,她還一次真人沒見過呢!
和沈樂綿不同,宋琪是外鎮的,因為父母的緣故,前一陣才來到椿鎮上學,住在她表哥家。
在一中,更多的同學是從一小就直接升上來的,宋琪作為“外人”,一開始一直融不進去。沈樂綿脾氣好,對誰都一視同仁,久而久之,倆人便形影不離了。
這會兒是放學時間,一中門口擠滿了人,沈樂綿坐在輪胎秋千上吃著刨冰,陽光透過榆樹葉斑斑點點灑在女孩身上,為女孩蒙上一層金光。
在宋琪看來,沈樂綿其實很漂亮——雙眼皮,大眼睛,睫毛長,笑起來還有兩顆小酒窩。
反正宋琪的語文能力就這樣,這已經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詞匯了。
對了,還有皮膚,沈樂綿吧,大多情況下皮膚都是光潔無瑕的,主要取決于早上來沒來及洗臉。
頭發大多情況下都是可愛蘑菇頭,主要取決于早上認沒認真梳頭。
總而言之一句話——糙,太糙,但凡沈樂綿多注意形象一點點,給她告白的男生絕對翻一倍!
宋琪在心中一通腹誹,今天她算是知道了,原來這不能怪沈樂綿,要怪只能怪她哥——從小沒叫妹妹養成愛美的好習慣!
“你在這兒發什么呆呢?”沈樂綿不解地看她,“來,嘗嘗我這個口味的,我也嘗嘗你的!
“嘿嘿,就等你這句呢!”宋琪立刻忘了愛美那茬,開心地和沈樂綿換著吃。
“對了,那之后又發生了什么。俊彼午鲉柕。
沈樂綿咬著勺子,想了想,說:“再之后我就住進阿婆家了呀,后來我哥還帶我去了公安局,讓我告發阿爸阿媽!
“你還有這勇氣。俊彼午髡痼@地說。
“其實我挺怕的,”沈樂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要是沒成功,大概會被阿爸阿媽打死吧但當時我哥在陪著我,所以我就不怕啦!”
一陣微風恰巧在這時吹過,吹開了女孩有些長的劉海,讓那雙清澈又充滿笑意的眼睛一覽無余。
宋琪不由怔愣,她突然覺得,沈樂綿一輩子都不該和綺羅粉黛沾上關系,她這樣就很美,自然、自由、陽光向上,像是一株不斷被大雨壓彎,卻永不折斷的野草。
再說,一個連父母的樣子都忘了的小女孩,從小和哥哥還有奶奶生活,能利利索索健全長大,已經很不錯了好嘛!
特別是哥哥,宋琪可一點也不喜歡她哥,整天跑一身臭汗回家,一屁股坐下就不動了,開始打什么psp。
要是從小只有他和自己噫!
宋琪光想想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概她會被她哥餓死吧。
“我真的,太感動了嗚嗚嗚”宋琪越想越難以自拔,夸張地抹著眼淚假哭。
沈樂綿噗嗤一笑,開玩笑地罵了句:“神經!
二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鬧了會兒,直到車鈴聲由遠及近響起,一個人騎著車停在她們面前。
陽光下的男生身高腿長,藍白校褲筆直撐著地,外套卷到肘部,露出一只白凈又指節分明的手。
他側過頭,黑色短發隨風微動,眸子明明是冷的,在看自己妹妹的時候,卻又好似多了幾分對別人沒有的耐心和溫柔。
“走了!比我輵醒笱筇崃颂嶙旖牵曇舨辉偈莾簳r的青澀,變得磁性又低沉。
沈樂綿三步并兩步跳上車去,用手攬住了男生的腰,還會使壞去抓她哥的癢,等著被男生冷漠拍開。
“宋琪——!明天見呀——!”沈樂綿惡作劇得逞,笑著沖宋琪喊。
老式自行車越行越遠,慢慢再也分不清坐在那上面的是一個人,還是兩個。
宋琪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世界仿佛一下子空了。
草,宋琪忍不住爆粗。
別人家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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