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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天邊響起一道驚雷,散在地上的劣質塑料袋被溫度驟降的風掀了起來,揚得到處都是。

        趕集的人們紛紛加快腳步,說是要下雨了,估計大得很。

        “還沒那么快!天還不夠黑!”隔壁擺攤的嬸子對任逸說,“至少還有三個小時!”

        “你這娘們,掉錢眼里去了吧!”另一個攤主笑道,“趕緊收拾收拾回家吧!你家娃還等你做飯呢!”

        任逸只是淡淡地提了提嘴角,不知怎么,他突然覺得很不安,右眼眼皮一直在跳。

        “早點回去吧孫孫,”阿婆用塑料膜蓋好籮筐,又撐起來三輪車后防雨的棚子,“回去跟綿綿準備晚飯,阿婆下午約了人家,那家過幾天辦喜事,阿婆給他們送完炒貨就回家。”

        任逸微微蹙眉:“明早我送就行,一起回吧。”

        “傻小子,都到集上了,還走回頭路啊?”阿婆笑道,“這邊走很近,放心,阿婆有雨披,要是真下雨了,就等雨小點再走。”

        “那您一個人小心。”任逸說。

        阿婆擺擺手:“知道知道,你快回去找綿綿吧!”

        “讓小逸跟我們的車?”開三蹦子的大爺問道。

        “行!麻煩您了。”阿婆說。

        “麻煩什么,順路嘛!”那大爺哈哈大笑起來,“坐后面行嗎?有幾頭豬就是。”

        任逸輕輕松松翻了上去,也沒管那幾頭得以幸存的肥豬,對大爺說過謝謝后便獨自坐在了一角。

        他的心跳得很快,右眼皮也是,任逸狠狠揉了把臉,眸子一動不動盯著越來越黑的天際。

        這份不安在趕回五金店時達到了頂峰。

        只見狹小的店鋪里空無一人,里屋的小飯桌也被掀翻在地,碎片附近留有幾滴血跡,已經徹底干涸成暗紅色。

        任逸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幾乎是瘋了般推開所有房間,但怎樣都找不到那個小小的身影。

        冷汗從脖頸逐漸蔓延到全身,任逸劇烈喘息著,這種滅頂的恐懼自從八歲那個夜晚以后還是頭一次出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這漫長的幾秒的,所以當他聽到后院杜凱東暴跳如雷的聲音,還有女孩的幾聲嗚咽時,他只覺得腦中“翁——!”的一響,如同被帶電的鞭子猛地抽到神經,瞬間吞噬全部理智。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杜凱東早已被他一腳踹飛在墻角,嘴里快把他祖宗十八代罵遍。

        那一腳下得極重,杜凱東干嘔了好幾聲,蛆一樣在地上扭動著。

        旁邊杜爺已經面色慘白到說不出話了,任逸這才發現,老人一直在護著身后的沈樂綿。

        被瓷片劃破的,也是老人的手。

        任逸目光一頓,下一秒,眼前已然迎來杜凱東重重的一拳。

        只聽“哐啷——!”一聲巨響,靠近墻體的鋼筋被撞得散落一地。

        身材高大的男生像是頭暴怒的黑熊,任逸咬著牙,任憑對方的拳頭砸在自己臉上,單薄的短袖被鋼筋劃出一條條血道。

        “——哥哥!”

        沈樂綿忍不住嗚咽著捂住了眼睛,杜爺更是嚇得臉都綠了,趕忙把失控的杜凱東拉開。

        任逸隨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撐著墻壁緩緩起身。

        他了解杜凱東。

        這人雖然魯莽沖動,又愛虛榮好面子,但他絕不會故意惹是生非,不然他和阿婆不可能放心把沈樂綿單獨留在這里。

        只是剛剛,杜凱東顯然是要對沈樂綿動手的。

        是杜爺保護了沈樂綿,并因此受了傷,杜凱東是杜爺的孫子,所以他不能再還手。

        “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平靜地問道,“如果沈樂綿做錯了什么,我會好好負責,如果你覺得不爽,可以繼續打我,但不可以打她。”

        “你還好意思問怎么回事!”杜凱東喘著粗氣,眼中泛著野獸般的兇光,“她就是個婊/子,她和仲江生里應外合偷老子東西!瞧瞧你們養了個什么雜種!”

        “東兒!”杜爺顫著身子厲聲喝斥,咳嗽到肺尖都在疼。

        “沒有證據,不得胡說!”

        “怎么沒有證據!我怎么沒有!要不是今天天不好,老子可能已經帶著這包廢紙出發了!”

        他“啪!”的一聲將一個牛皮信封摔在地上,從里面散出許多剪成紙幣大小的廢報紙,惡狠狠地瞪著角落里的女孩。

        “今天我才從郵局取來的錢,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和我爺的錢呢!你說啊!說!告訴你的好哥哥你是怎么騙我出去的!”

        整個后院都是死一樣的寂靜,沈樂綿張了張嘴,濃密的睫毛一下子掛滿淚滴。

        “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仲江生沒有要偷錢”

        “沒有要偷錢?”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杜凱東冷笑數聲,面部表情更加猙獰,“那這錢呢?啊?為什么和你出去一趟錢就沒了?!哦,這么問你可能不懂,那我換一個問法,為什么非要讓我陪你玩跳房子,老子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這么招小孩喜歡?!”

        說來也是可笑,他竟然心一軟,真和這小騙子出去了,還他媽傻了吧唧跳了好幾回!

        杜凱東越想越氣,他堂堂東哥,和六歲的小娃在石板路畫房子跳,最后把一萬塊錢跳沒了,這說出去,他還能有臉?!

        “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我”

        “沈樂綿。”

        沈樂綿身子一抖,緩慢地看向叫她名字的少年。

        在她的印象中,任逸還從來沒有叫過她全名,這讓她心里沒來由地感到恐慌,藏在背后的手指使勁揪著裙擺。

        任逸先是問杜凱東:“你確定是仲江生干的?”

        杜凱東不屑地切了聲:“當然確定,他昨晚就在我家院外鬼鬼祟祟的,再說,誰不知道她和仲江生是朋友,她自己不也說了,‘仲江生沒有要偷錢’嗎?”

        沈樂綿心里一沉,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漏嘴了。

        但是仲江生真的沒有要偷錢,沈樂綿固執地想,仲江生不會騙她的。

        “我爹在杜家有一張欠條,是和牌友打牌時欠的,我把它偷來毀了,我爹就不會再打我。”

        “杜凱東不是個好東西,他有一幫兄弟,誰出錢就替誰打架討債,他原來打過任逸,現在也很快會輪到我。”

        “賭錢是違法的,這個你也知道吧?所以我沒有干壞事。”

        “綿綿,你就幫我一次吧。”

        “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

        沈樂綿一眨不眨地瞪著比她高了快半截身子的杜凱東,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仲江生是她的朋友,杜凱東不是,仲江生對她很好,杜凱東不好。

        最重要的一點是,仲江生不會那樣打任逸,沈樂綿一想到剛剛的場景就心疼得不行,那么粗的鋼筋硌在身上,該有多疼呀!

        所以,當任逸問她到底知不知錯的時候,她第一次頂撞了回去。

        “我沒錯!”

        女孩睜大了眼睛,眼眶依然是紅的,卻沒讓一滴眼淚流出來。

        “我沒錯!”她又說了一遍,“仲江生沒有要偷錢!”

        杜凱東被女孩的態度弄得一怔,登時暴怒起來。

        “嘿你瞧瞧她!做錯事還理直氣壯!一點廉恥心都沒有!”

        “別的不說,‘寄人籬下’四個字你哥沒教過你?真是慣的!蹬鼻子上臉要當祖宗啊?!要是我和我爺,非得把你趕出去不可!”

        “東兒!不得無理!”杜爺怒道,可惜已經太遲了。

        女孩的臉色果然變得煞白,旁邊任逸也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沈樂綿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是被阿婆收養的。

        她不是傻子,不會感受不到街里街坊看自己的眼神,也不會聽不到他們對自己的議論。

        所有人都覺得是她占了便宜,阿婆受到了損失,這些流言蜚語如同一道道無形的枷鎖,讓沈樂綿每時每刻都在牢記,阿婆給她的恩惠她還不清。

        既然還不清,那就再乖一點,再乖一點。

        所以剛開始的那幾天,她就像是個被調好程序的小機器人一樣,懂事到挑不出一丁點差錯。

        但是阿婆卻沒有很開心。

        “家是用來放松的地方,在家可以‘任性’一點,鬧脾氣也是被允許的,”阿婆語重心長地說,“綿綿不用這么乖,小孩子太乖也不可愛哦,還是說,綿綿沒有把阿婆當作家人呢?”

        沈樂綿微微睜大眼睛。

        她怎么會不把阿婆當作家人,她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阿婆看!

        那天的沈樂綿哭得很厲害,從那以后,她終于又有了六歲小孩應有的情緒,逐漸大著膽子和阿婆撒嬌,早上也學著賴床不起。

        沈樂綿吸了吸鼻子,這曾經是她內心深處難以邁過的一道坎,說實話她現在有時也會怕,經常做好了會被拋棄的準備。

        但是只要阿婆和哥哥一天沒有這么干,他們就是一家人,而不是什么“寄人籬下”,杜凱東不可以這么說他們。

        她覺得她真的是越來越討厭杜凱東了,杜凱東打傷了杜爺,又打傷了哥哥,杜凱東還誣陷仲江生偷錢,逼著仲江生被他爹打。

        沈樂綿從來沒有這么憤怒過,可恨的是杜凱東說到這里居然還不過癮,又粗著個脖子大罵“果然小偷養的孩子天生是小偷”。

        沈樂綿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下一秒,她突然就猛地撲了上去,像是條終于爆發的小狗,對著杜凱東連咬帶撓。

        “叫你打我哥哥!叫你欺負仲江生!仲江生沒有偷錢沒有偷錢你是不是沒長耳朵!你為什么還要胡說八道!”

        “臥槽——!這小娘們瘋了啊——!”

        杜凱東被嚇得吱哇亂叫,肥厚碩大的手掌高高揚起,卻在落下之前被另一個人撞了個趔趄,隨后便是一聲響亮的脆響,久久回蕩在混亂的小院。

        沈樂綿身形一頓,顫著眼睫抬起手來,那上面還殘留著火辣辣的痛感,提示著沈樂綿剛剛發生了什么。

        少年重重喘了幾口氣,右手也在跟著抖,幾近痙攣般僵硬著,臉色慘白如紙。

        杜爺的嘴唇動了動,艱難地道了句:“小逸”

        “沒事,杜爺。”少年聲音低啞,語氣不卑不亢,“這件事是綿綿的錯,我會好好教育她。”

        他說著,又轉向沈樂綿,女孩下意識往后躲了一步,任逸伸出的手就這樣停在了半空。

        “不可以隨便打人。”男生默默收回了手,仿佛什么也沒看見,只是臉色更差了幾分,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是咱們有求于杜爺,杜爺待你很好,不可以在杜爺家當著杜爺的面打杜爺的孫子。”

        沈樂綿強忍著淚水,肩膀止不住地抽動著。

        其實打手板并不是很疼,更何況任逸是用自己的手打的,和以前被阿爸阿媽拿皮帶抽差得多。

        但沈樂綿就是覺得快要疼死了,眼眶里的淚水快要盛放不下,轉著圈要往外掉。

        “仲江生不會騙我的,”她紅著眼睛說,“他被他爹打了,臉都破了,他說他要活不下去了,只有我可以幫他。”

        “他說了只是一張欠條,錢不可能是他偷的,他還想來咱家數兔子腿和雞腦袋,他還想吃阿婆燉的紅燒肉,他不會騙我偷錢的”

        任逸望著女孩倔強又驕傲揚起的小臉,狹長的眼角也比平時多了一層淡淡的粉色,眸中墨一般的情緒翻滾不止。

        “不論仲江生要偷什么,只要是偷,就是錯的。”

        “你幫他,就是從犯,就是小偷。”

        “沈樂綿,知道錯了嗎?”

        這次,沈樂綿沒有再反駁回去,杜凱東的小弟們很快查出了張強那邊的消息,四五個男生馬不停蹄往椿鎮南邊趕。

        “你自己站這好好反思,想清楚前不許進屋。”

        任逸在走前這么命令道。

        藍紫色的天空在這時再次劃過一道閃電,悶雷打了一連串。

        積壓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烏云終究還是“嘩啦——”一聲開了閘。

        泥水和淚水混雜在一起,女孩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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