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小朋友,你平時就住在這里嗎?”
堆滿垃圾的破爛土坯房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蔡靜宜過雷池似的踮起腳尖,忍不住因酸腐的惡臭皺起鼻子。
面前的男孩估摸著七八歲大,和警方擁有的尋親照片判若兩人。
他生得極瘦,黑黢黢的眼睛像是兩個塑料球,深凹在眼眶里,是長期營養不良的結果。
他的身上也有許多傷,頭發和這滿屋垃圾一樣,都臭了,半長不長黏在臉上,給他蒙上了一種不符合年齡的陰郁感。
男孩默默地移開眼睛,哼了聲,沒有搭理蔡靜宜。
蔡靜宜:“”
現在小孩叛逆期都這么提前的嗎?
作為一群糙老爺們里難得的一枝花,蔡靜宜經常被推出來和小孩交涉,但事實上她實在不是個“賢妻良母”型女子,若不是這些年練出來點耐心,剛工作那會兒,她能直接把這種小崽子按地上摩擦。
蔡靜宜的嘴角抽了抽,在心底默念八遍清心咒,重新掛起笑臉問:“那你的‘養父母’呢?能不能和姐姐說說,這些年,你都是和誰一起生活的呀?”
男孩揪著骯臟的衣角,突然咯出一口唾沫,清脆響亮啐在蔡靜宜腳前。
“還姐姐,大媽還差不多!”
蔡靜宜:“”
蔡靜宜的耐心沒了。
“——蔡姐冷靜!!”彭皓連忙拽開快要暴走的蔡女士,最后還是靠林祥林副隊親自出馬,哥倆好地攬住男孩肩膀,跟他掏心窩子談人生去了。
“現在的小孩簡直能氣死人!一點尊重長輩的意識都沒有!”蔡靜宜氣得直冒煙,撐著個手當扇子扇。
“可不是嗎,這小子是我們所里的常客,整天偷雞摸狗的,他‘爹媽’也不管,野孩子一個。”協助辦案的片警說,“他當真是你們要找的人?”
任逸合上材料,點了點頭。
“孫向辰,現用名李享,六年前在兩千公里外的云城被拐,根據當地警方傳來的資料來看,就是他沒錯,等帶走以后還會進行dna對比。”
“整整六年啊”片警感慨道,“也不知道這孩子親生父母是怎么熬過來的。”
“六年還算好的,二十多年找不到的大有人在,”蔡靜宜嘆氣,“這幾年科技發展迅速,照理來說這種拐賣案件應該大幅度削減,但還是有很多地方偏僻落后,法律意識差,有人買,自然有人賣,實在太難辦了。”
“所以這孩子的養父母呢?”彭皓問,“他怎么一個人生活在這?”
“他爹前一陣犯事進去了,他娘我們最近是真沒看見,早知道這孩子是買來的,哪會耽擱這么久!”片警懊惱地說。
恰巧這時,任逸的手機響了,其他幾人都自覺地停止說話,待任逸掛掉電話才問:“怎么?”
“不用找了。”任逸把手機重新放回口袋,“他養母之前一直在醫院,上周死了。”
蔡靜宜愣了好幾秒才呆滯地“啊”了聲,顯然是沒有料到,之前尚存的那一點火氣也瞬間被涌上來的心酸掩蓋,面露擔憂。
“那他這么多天,都是一個人生活的?連個監護人都沒有?”
任逸趟著垃圾走了幾步,目光突然被墻上用訂書釘釘住的照片所吸引,舉起手,小心地取了下來。
“未必。”他沉聲說著,將照片舉到靠近窗框的位置,讓陽光能更好地照清圖片上的臉。
——那是四五個年齡相仿的小孩,背景有些模糊,不過能看出來是條河,而他們正坐在橋洞下。
“這是拍立得吧?”蔡靜宜“嘶”了聲,從房間另一頭大步跨了過來,“那小鬼哪里來的這玩意?秦叔,您也來看看?”
片警接過照片,瞇著眼睛一看,眼神立刻亮了。
“嘿!這幾個我都熟啊!”他一拍大腿道,“左邊這個,上個月偷東西被抓住兩次,中間這個大點的也是個刺頭,隔三岔五打架斗毆,被學校給開除了,那西瓜頭是個離家出走的,前一陣剛給勸回去,還有這個小丫頭,別看她個子最小,可是鬼得很,鉆進老城巷里就如同魚進了水,一眨眼就沒影了”
所以這些“問題少年”不光互相認識,還關系很好?
蔡靜宜感到可笑又震驚,這群小屁孩大字還不認識幾個呢,做的充其量是小偷小摸的勾當,莫非還能私底下成立個小團體不成!
她抬起頭,本想向任逸吐槽這件事,卻見男人眉頭緊皺,手指扔捏著照片一角,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女孩身上。
像是有千言萬語壓在心頭,男人的目光極其深沉,嘴唇繃成一條直線。
任逸一直不是個情感外露的人,可是那一刻,蔡靜宜卻感到了對方濃烈的情緒波動,讓她一時不敢去打擾。
他是在傷心嗎?
“逸哥!差不多可以走了吧?”林祥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把任逸從回憶召回現實。
“談好了?”
男人平靜如常,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就連蔡靜宜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好得很吶!”林祥得瑟道,“小享同學可崇拜我了,對吧?”
李享跟著連連點頭,完全不似先前油鹽不進的樣子,眼中的星星都要冒出來。
“對!林老大天下第一!小的永遠跟隨林老大!”
受到暴擊的蔡靜宜:“你他媽給他灌迷魂藥了?”
“小姑娘家家注意點說辭!別他媽他媽的,”林祥不滿地嘖了聲,“再說,什么叫迷魂藥,這叫與生俱來的魅力!”
蔡靜宜:“”
行吧,你說啥就是啥。
失蹤兒童找回后還有許多事要處理,除了必要的流程以外,被家屬淚眼婆娑圍著道謝是免不了的。不過這種事任逸往往只是露個臉,更何況這次他們遵城警方主要是起協助作用,他也沒出什么功勞。
然而協助歸協助,前前后后踩點排查也搭進了小一個月的時間,晚上,為了慶祝一隊又完成一次解救行動,林祥特意請大家去吃大排檔作為犒勞,當然,錢還是要任逸這個“正隊”出。
“干杯干杯!明天放假,今天敞開了吃!”
“我說副隊,你到底是怎么馴服的那小子,也太神奇了吧!”
“就是啊,我聽蔡蔡說,那小孩跟著了魔似的,態度反轉180度,好家伙,咱副隊越來越牛,任隊這位子要保不住了啊!”
一群人脫了警服就開始不正經,吹牛起哄的都有,豪爽的直接啤酒瓶子對嘴吹,這讓林祥情不自禁想起當年在警校的時光。
也是這樣,充滿青春和激情。
特別是任逸那家伙,換上純白色的短袖后,整個人干凈得像剛畢業的學生,這一路已經數不清被多少女孩偷看了。
“你們猜我對他說了啥?”林祥一手拿著肉串,一邊樂呵地翹起二郎腿,“猜對有獎啊!”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那是咱祥哥么,那他媽是耗子!”
“我怎么了我?”彭皓莫名躺槍,兩頰塞得滿滿的,更像只倉鼠了。
“夸你呢!說你心寬體胖,有彌勒佛的風骨!”
“哈哈哈哈哈!”
“行了行了,別欺負人家新人,再猜別的,”林祥笑道,“想象力要豐富一點。”
有人腦瓜一轉,道:“總不能是以武力相逼,迫不得已吧?”
“滾蛋!”林祥在桌子底下踹了那人一腳,“老子還想不想干了?還武力相逼”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別賣關子了!”
“就是,再問下去蔡蔡這臉都綠了!”
“想知道是什么啊——就不告訴你們!”
林祥說完就跑,也不顧后面一群人如何嗷嗷亂罵,等拐到安靜的角落里時,果然碰見了等候已久的任逸。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躲著呢,干啥,什么事這么神秘必須咱倆私下溝通?”林祥嬉皮笑臉地說。
任逸低垂著眼皮,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丟給他,自己也拿了根出來,對林祥點了下下巴,問他:“有火?”
“啊?你現在要抽煙?”
林祥有點愣,見男人不愿多說的樣子,這才慢半拍掏出火機來:“哦……有,當然有。”
火苗在夜色中跳躍著,任逸就著火點了煙,卻沒有放在嘴里,只是用手指夾著,看著它慢慢燃燒。
灰白的煙灰越壓越低,隨著時間的流逝,簌簌掉在地上。
與煙草味交雜的是巷子外熱鬧嘈雜的夜市香氣,林祥蹲在墻角,緩緩吐出一口煙圈,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
這樣的場景十年前也發生過,就在沈樂綿被送走的那晚。
向來不沾煙的任逸竟然連續抽了半盒,等林祥最后找到他的時候,男生兩只眼睛全是紅的。
放在以前,林祥絕對相信那是被辣的,但是那一瞬間,他卻懷疑任逸是在哭。
只是這個人怎么會哭?哪怕是阿婆去世的時候,他也沒有掉過一滴淚。
那個晚上成了兩人閉口不談的秘密,從那以后,任逸終于開始“抽煙”了,只不過別人是抽,他是干瞪著。
一般是案子到達瓶頸的時候,或者是心情不順的時候。
像今天這樣,還需要點燃,那就一定是心情糟糕到家了。
“話說你就不好奇我說了啥?算了,看在你請你我抽煙的份上,兄弟我給你開個后門——他不一小毛賊嘛,最羨慕的肯定是技術精湛的‘老毛賊’,我就騙他,說我五歲上街,練就一身飛檐走壁好本領,只要我想要,沒有我偷不到的東西”
至于這個“藍本”是誰,那大概要追溯回某“騙心騙金”,小時候偷他家肉吃,長大又勾引他家表妹,最后在大學期間交換出國,從此人間蒸發的仲姓渣男。
“我他媽真是一想起他就來氣,那傻逼踩得什么狗屎運,自己發達了,對老朋友連個屁都不放一聲。”林祥罵罵咧咧的,轉念一想自己咋還把他列為“朋友”了,臉色立刻更臭了。
“呸呸呸!一時口誤一時口誤,你快忘掉啊,我可不認那孫子做朋友!”
最后的煙灰燒完了,任逸捻滅煙頭,隨手扔進路口一個放垃圾的盒子,完全沒有要搭理林祥的意思。
唱獨角戲的林祥:“”
林祥覺得自己就是賤得慌。
你說他這么陽光率真的一個人,這輩子咋攤上這倆倒霉發小。
一個油嘴滑舌不辭而別,另一個鋸嘴葫蘆心口不一,他就夾中間一搞笑的,負責暖場,除此以外沒屁點地位。
“不是,大哥,咱別抑郁了行不?剛剛那場子多熱啊,您擱那兒一坐,跟冰坨子似的,干嘛啊!”
任逸強忍著想翻白眼的沖動,額角青筋隱現,半響后,在林老媽子的喋喋不休中,還是沒忍住,一腳踹了上去。
“滾蛋。”
“哎哎!我滾,我最會滾了”林祥邊笑邊揉著屁股,對此習以為常。
畢竟這貨一天能說八遍“滾蛋”,九遍“放屁”,翻譯成人話可以是“謝謝”,“不客氣”,“早上好”,“再見”等諸多常用詞。
所以林祥自動把這句翻譯成感謝的意思,整個人還挺樂呵。
“不說笑了啊,說點正經的,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林祥嚴肅下來,道。
任逸沒有否認,默默拿出之前的那張照片,然后翻到背面,展示給林祥看。
上面是一個像蛇一樣的圖案,刻意畫在左下角,扭扭曲曲的,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怎么?”林祥沒弄懂,“這是什么暗號?”
“這是希臘字母,小寫的克西,”任逸解釋,“代表照相的是個熟人。”
“唔”林祥欲言又止,心說我又不認識這個熟人,不過他還是很會看臉色的,能不多嘴就不多嘴。
“所以你是覺得這幫小孩有問題?要去查他們?”
“已經查了。”任逸說,“剛剛來的消息,關于李享究竟偷過什么。”
“他這么小能偷什么?撐死了偷個錢包手機”
“他什么都偷。”
“什么都什么都偷?!”林祥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不是,幾個意思到底?”
“字面意思。”任逸道,“他偷東西不只為了生存,更像是練手。”
多年的工作經驗讓林祥瞬間警覺起來,他仔細回憶今天和男孩的對話,愈發覺得毛骨悚然,后背都生出一層冷汗。
男孩好像的確對自己的“本領”頗有自信,但又有點“懷才不遇”的憤懣感,他本以為這小鬼純屬中二前期胡說八道,可現在看來
“你是說,有人在刻意‘培養’這些孩子,要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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